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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打滚。
——直到晏欺刺刀一样冰冷的五指,悄无声息抵上他柔软致命的后颈。
那一刻,薛岚因对于晏欺脑中酝酿的想法心知肚明。出乎预料的是,他并不惊讶,也没有对此表示过度的恐慌,甚至不曾起身对晏欺进行任何形式的质问。
因为,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世人大多贪婪,亦会选择对更强大的力量展开无边无际的掌控欲望。
而活剑族人正是处于这股欲望漩涡最顶端的牺牲品。
过往千百年来,同族的不满与怨恨者不是没有想过奋起挣扎,只是当他们意识到一个种族最大的战斗力尽数来源于毁坏自身的皮肉骨血时,更多的人为了减少伤亡,宁愿将不足威胁生命的小部分血肉贡献出去,借此换取短时间的和平宁静。
没有人能够拒绝活剑血脉带来的凶猛诱惑。
薛岚因知道晏欺天生心软,不忍下手。但在同一屋檐朝夕相对的情况下,难保晏欺不会对他再起异心。
——他心心念念要讨来做媳妇的小师父,如果因此与他产生间隙的话,以往亲密无间的温馨关系就不复存在了。
薛岚因不知道晏欺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么多年来除了身边逐一离去的父母亲人,晏欺且算是唯一能让他挂心尖儿上喜爱依赖那个人。
所以,他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甚至接近于原始的愚蠢方法,试图换来二人在往后日子的和睦共处。
小师父毕竟只是小师父,可怜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自家徒弟一颗开了光的破脑袋瓜子,究竟被几道天雷劈过。
晏欺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正搁着一只手腕粗细的小陶罐儿。就这么硬生生摆放被子挤成的褶皱堆里,差点叫他一个不慎碰摔在地,好半天才扶稳了捧在正掌心处,掂量两下,竟是意外的沉,不晓得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晏欺先以为薛岚因又在变着花样逗他开心,一时还忍不住笑了两下,及至迫不及待地揭开陶盖往里一闻,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几乎是匆匆将身形一闪,转眼就心急如焚地飞扑下了草榻,慌得连鞋袜都给一并穿反了,光顾着满屋子寻找薛岚因的身影,结果弯弯绕绕转了一大圈,发现人正搬了张躺椅坐大门口晒太阳。
那天阳光很好。
但晏欺的表情显然一点也不好。
他将那小陶罐发狠攥手掌里的时候,连带着整只胳膊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什么?”他僵声问道。
“……送你的呀。”
薛岚因懒洋洋自扶手边缘支起下巴,不知是不是因着连日以来失血过多的缘故,周身皮肤尽数彰显着一种几近病态的苍白。
晏欺怔然凝视着他,眼底沉庞的情绪却是说不清的压抑悲怒,甚至隐隐夹带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事了,有些无辜而又错愕地回望着他,摊手含笑道:“你看,我说了会对你好的——最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你总不能还和我生气吧?”
晏欺面色一青,当即扬手将那只陶罐远远递还出去,拧眉一字字道:“我不要!”
“你不要?”薛岚因并未伸手去接,恣意分明的五官犹在竭力呈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狎昵顺从,“为什么不要啊?”
晏欺素来不喜遭人盘问,闻言仅是冷淡撇头道:“不要就是不要!拿回去!”
“所有人都在费尽周折求着要,你说你不要?”薛岚因翻身从躺椅上下来,转而缓慢踱步上前,拦手将晏欺五指与陶罐轻轻拢合在一处,“该不会……是嫌少了吧?”言罢,好似颇为苦恼的样子,曲指拨了拨晏欺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笑意盈盈道,“可我只能给这么些了,师父……再多放一点,我会死的。”
晏欺长睫微颤,抬眼正对上薛岚因仿若空无一物的黝黑瞳孔,良久过去,好像终于从他温顺异常的行为举止里读懂了什么。
——他在向晏欺求和。
他认定晏欺会为了活剑血脉直接置他于死地,出于保命的本能,干脆自取活血主动奉上,以此换来二人之间所谓的“平和”。
晏欺双眸紧缩,唇角无声动了动,似有意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半晌默然,终只是勉力回抽手臂,沉声令道:“我不要,你放手!”
薛岚因固执抬颌,仍是覆手紧扣在他五指之间,字字诛心道:“你明明想要!怎么可能不要?”
晏欺猛一撤身,赫然避开那只陶罐,怒道:“我说了我不要,不需要!”
薛岚因眸底戾气陡升,几乎是一把抓过晏欺双手,强行将陶罐往里硬塞。晏欺那是何等冷傲脾气,几时容得他人这般放肆?一推一搡争执之间,好不容易按捺下来的蛮横力道又一次失了克制,浑然一掌正巧挥在那只摇摇欲坠的小陶罐上,“啪”的一下清晰脆响,二人闻声皆是愣住,倒是薛岚因反应快得离奇,抢先侧过一臂将晏欺挡开半尺之距,及至自身将欲撤离却是为时已晚,猩红滚烫的血液随着陶罐的破裂猝然飞冲四散,凶兽出笼一般,咆哮嘶鸣着朝外露出迅猛尖利的爪牙,顷刻洋洋洒洒着溅了薛岚因一手。
“嘶……!”
活剑之血,既称为人间活血,便最是不可多得的强煞之物,草木遇之尚会枯竭成灰,如今骤然触及人体发肤,又何尝不是锥心彻骨之痛?
——那灼热血水似有自身意识,方一摆脱陶罐桎梏,便疯狂争先恐后地往下渗入薛岚因手背一层细腻表皮,不过转眼一瞬,顿将其指节连同腕骨一带肌肤腐蚀为焦土之色,而眼下躁动难忍蓄势待发间,大有肆意向上蔓延之势。
晏欺在旁目睹全程,亦不由为此骇得大惊失色,回神正欲上前为人查探伤情,却不想薛岚因痛至大汗淋漓之际,犹是张臂拦手,厉声驱他离开道:“你别过来……走开!我、我自己弄!”
言罢,顾自取下腰间匕首,二话不说,劈手刮在活血沸腾淋漓之处,刃尖一旋一扯,果断将那片接近腐烂的皮肤连血带肉一并撕了下来——过程残忍至斯,连晏欺看了都难免揪心,三番五次想要伸手过去阻止,薛岚因本人却连眉头也没皱过一下,见晏欺踌躇靠近,偏又露出一脸警惕防备的样子,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第79章 为师反手一巴掌【倒v结束】
薛岚因是真真怕极了晏欺趁乱直接取他性命。但在另一方面, 又唯恐活血处理不当, 伤及晏欺一身细嫩好皮。故而事后低头应付伤口的时候,难免马虎而又心不在焉——好好一双健全完整的人手,就让他如此毫无知觉地剜皮割肉, 晏欺站边上瞧来着实不忍, 干巴巴在原地定了没两下,就转身回屋取了干净的细布和清水。
只是薛岚因这混账小子打死也不让他碰,防人跟防贼似的,一人哆哆嗦嗦地窝树荫底下, 完全是一副抗争到底的样子。晏欺无可奈何,只好伸长手臂,隔着一段距离将细布清水依次递了过去, 左右晃了一晃,薛岚因这才古怪回头,勉勉强强将东西接在手里,却笨手笨脚地胡乱折腾, 好像不知该如何使用。
最后晏欺实在看不下去了, 挪着脚步刚要前去忙,薛岚因一听动静, 又开始警惕后移,晏欺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顺势一把将清水夺过捧在手里,上前轻轻托起他的手腕,不经意地开口说道:“……我没说要你的血, 更没想过要你的命。真想下手我早下了,还教你念书习字做什么?我有病吗?”
薛岚因让他碰得浑身一僵,仿佛很想把手抽回缩衣袖里,但低垂着眼眸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只是悄悄咽了咽口水,欲拒还迎地小声提醒他道:“你弄不好,我怕伤到你了……”
晏欺闻言愣了愣,很快又释然,低头忙着借清水替他冲洗伤口,道:“我弄不好?你那才叫弄不好!创口伤及皮肉,是需要清洗包扎的,你白活这么多年,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原来都这样啊。”薛岚因喃喃道,“我们一族人体质特殊……伤口愈合和血液再生的能力是普通人的好几倍。你把烂皮烂肉处理干净,放一晚上,它自己就好了,哪儿还需要冲水裹布啊?”
晏欺当真让他这番话给生生噎住了,掌心尚还默默贴着他的手肘,专心清理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薛岚因见势亦讪讪将胳膊往回一点点收,结果还没收到一半,又让晏欺一把强行拧住,恼火喝道:“你跑什么?”
薛岚因道:“我说了不用……”
“谁说不用!”晏欺尤为严肃道,“不管多快的恢复速度,你这伤口但凡是见了血的程度,就必须予以相应的处理。”正说话间,又顺势拈过一截细布在指尖,轻而缓慢地沿着薛岚因手背创口的边缘仔细擦拭,道,“你知不知道,古时那些战场上的伤兵大多是怎么死的?原本多小一点伤势,熬到红肿,溃烂,破伤风——最后不治而亡,都是眨眼一瞬间的事情。”
“什么破,什么疯?”薛岚因懵懂道,“你说的那些个病,我一个没见过。再说了,我这好几十年弄的次数多了,早就成了习惯,怎么可能严重到死的地步?”
“多了?”晏欺瞬间面寒道,“……习惯?”
“嗯……?喂!你干什么……或玉?”
薄薄一层衣料骤然掀起大片,晏欺拽着他的胳膊硬将衣袖一路挽至最高,及至低头往下一扫,果见那条手臂上数不清的新旧伤痕长短不一,参差错落,如是一番瞧来,竟无一处皮肤生得完整!
薛岚因尚在原地不知所谓,晏欺已是沉沉闭目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不由分说便拉过他肩膀,一路快步朝屋内拖拽道:“你给我过来!”
薛岚因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有何意图,心下戒备当即油然而生:“你想做什么?”
晏欺见他步伐忸怩,执意不前,索性一个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反对便径直朝前跨过了门槛。薛岚因由他这么囫囵一抱,人都给唬傻了,满鼻幽幽飘溢着晏欺身上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待恍恍惚惚回过神时,已被转手一松搁在了床上,身后猝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挲声响,凝神细细一番听来,竟似是晏欺在为他宽衣解带!
薛岚因震撼惊讶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心道这小师父当真是讲道理又识时务,送他一小罐子活血,人没能收到就先想着用身体来回报——然而还没等他这会儿偷偷乐完,背后倏而传来一阵钻心痛楚,登时骇得这小色鬼白眼一翻,忍不住脱口/爆粗道:“你……你他妈搞的什么!想杀了我吗?”
晏欺大手迅速拂过,依次将他腰背一带衣料尽数揭开,但见其周身一连数余伤口狰狞遍布,多道陈年旧疤且先不计,更有甚处幡然开裂,血肉可见,显然必是近来新添——而偏偏这混账小子从未将此放在心上,平日里挥刀自残,只拿活血作工具用途,任由旧伤未愈复增新伤,不曾予以半点处理,眼下创面急剧扩散,已渐有腐烂溃疡之症,真若如他所言不管不顾,怕只会落得最后小命不保!
晏欺心中了然,话亦不愿多说,当下汲满一盆清水搁置床边,浸过布巾匆匆拧干在手,就近扯过薛岚因胳膊为他清理背后大面积狼狈不堪的深浅裂口——殊不知,这小混蛋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刀子刮肉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唯独怕人拿水给他乱擦,晏欺估摸着他也是马虎着打发惯了,突然来这一下,恰似如临大敌,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试图挣扎。
只可惜晏欺一身眼瞎腿瘸早已好了大半,如今治这爱贫嘴的小豆芽菜简直易如反掌,随便出手一推一摁,就瞬间给人压下去了,清水布巾轮番伺候,那惨叫嚷声可谓是一个凄厉绝望,早前见他拔刀给自己放血,都从来没这么叫过。
刚开始那会儿,薛岚因还真以为晏欺要动手杀他,一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又打不过人家,只好操着一口呜哩呜啦的家乡古语一通乱骂,晏欺可算是见识到了“狗急跳墙”这词究竟何意,反正他听不懂,也不会生气,下起手来依然又准又狠,直逼得薛岚因最终缴械投降,双手拧紧床单连连含泪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晏欺对他行了什么不轨之事。
结果到最后,人家晏欺压根没动薛岚因一根儿手指头,替他净过的伤口便仔细用布巾沾干,悉数上药完事儿之后,复又寻来新的棉布给他包扎,从头到脚,凡是有伤口的地方皆以细心照料,及至后来棉布不够用了,甚至撕碎了初落谷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漂亮衣裳。
薛岚因再怎般“狗急跳墙”,看到这里都不禁呆呆愣住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悻悻趴在枕边询问他道:“这么好的绸缎,撕了作甚?你不要了吗?”
晏欺瞪了一眼床头那只活蹦乱跳的大粽子,反手将他七扭八歪的小脸儿也一并罩上,同时没好气地道:“躺好,不想死就别乱折腾!”
“你不杀我啦?”薛岚因惴惴不安道,“可那一小罐子血不小心泼了,短时间内没法再……”
晏欺还是那句老话,僵声打断他道:“我不要!”
“好好好,你不要,你啥都不要……”薛岚因仰面躺回床上,态度敷衍地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白送给你还要胡乱糟蹋……”
晏欺脸色一阵青白,十张嘴硬是斗不过他一个:“我……我……”
“你什么你?没话讲了吧?”
薛岚因自打昨日夜时起,心头便无端横了根刺,加之方才大受一番惊吓,脑子里尽堆成一片乱麻,眼下话也不会说了,只瞧着晏欺素来笨嘴拙舌,便蹬鼻子上脸伺机报复挑衅道:“师父既是想要取血,直接说出来便是了,徒弟未必不肯相赠。你说你为人师表,怎可带头教人口是心非?现在说着不要,到夜里又偷偷摸摸守我身后蹲着瞅着,丢不丢人——师、父?”
最后一道尾音,字字压得极重,讽刺之意不言而喻。话刚说完,晏欺满面铁青霎时化为乌黑,眼看那灌满真气的浑厚一掌就要劈头砸下,薛岚因赶忙吓得两眼一闭,须臾片刻,却只听耳畔稀里哗啦一串嘈杂轰鸣,再睁眼时,他的小师父居然气到一巴掌……
震碎了床头一只可怜无辜的小水盆儿。
——晏欺真不准备杀他?
薛岚因饱含试探地眨了眨眼睛:“或……不对,师父?”
“鬼是你师父!”晏欺一掀被子给他蒙上,咬牙切齿地道,“谁爱当谁当去!”
“喂……”
薛岚因心里一慌,还没能开口接上一字半句,“嘭”的一声,晏欺转身便摔门跑了,头都没回一下。
薛岚因立马下床要追,可刚没跟在原地跑上两步,扑通一下就四仰八叉地栽了地——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刚让晏欺一次性裹了个遍,每道疤都给缠绕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人家专程撕了衣裳精心给他包扎好的,若让他现在疯出去一阵蹦蹦跳跳,不就等于白弄了吗?如此转念一想,薛岚因方要开门往外迈出的脚步,忽又有些犹豫不决地缩了回去。
——薛岚因并不是在怨晏欺内心欲取活血的躁动想法。他甚至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人都会有的普通欲/望。
天知道他心里多么希望他的小师父,在欣然捧走礼物的同时,能够打消直取人性命的念头,从此与他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薛岚因明明把一切都规划好了,也做出了适当的让步和牺牲,偏偏他晏欺就是死活不愿承认,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这才是令人最恼火的地方。
薛岚因甚至一度认为晏欺的百般推拒,必定是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可惜他唯独不曾料到的是,其实晏欺打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任何伤害他的想法,哪怕只是轻轻割破他一层皮。
——硬要说起来,这事儿真不能怪他。活剑族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敏感与警觉,使他们很难放下在外人面前彻底卸下固有的提防。
但如若仔细一想,晏欺自己好像也说过,真要有意取他性命的话,早就一刀子抹下去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跑来给他处理伤口呢?
只是等薛岚因回过神来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只天生傲骨的小炸/药包,已经气呼呼地一个人往外跑出去了。
第80章 为师不和你吵架
薛岚因一人躺床上, 在拆下包扎追出去, 和保留晏欺一份辛苦之间,抓心挠肺地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追?不行,小师父看样子气得冒烟, 不哄哄他, 他还会回来吗?
追?也不行,瞧他薛岚因包得一身跟粽子似的,如果当场拆了让晏欺见了,不就更惹他生气了?
然而当薛岚因一边打滚一边犹豫到太阳差不多落山的时候, 又是“嘭” 的一声,木门骤然被人拉开——晏欺居然……奇迹般的自己回来了!
薛岚因眼睛一亮,腾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但见晏欺风尘仆仆的样子,手里提着刚打的山鸡、野兔,还带着一筐貌似新摘的野菜,“噔噔噔”三两步从前院一下子踱到了屋后的厨房, 不知在忙着捣鼓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又变戏法儿似的从里头端出一盘接着一盘热气蒸腾的新鲜饭菜, 依次摆开来端放在桌上,碗筷齐刷刷往下一搁,登时满屋飘香四溢,堪堪直诱得人垂涎欲滴。
晏欺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于饭桌之间, 一手执筷,一手舀汤,行为举止很是自然,可干什么也好,就是不曾搭理薛岚因哪怕片刻。可怜那薛岚因,半天水米未进,缩在一旁眼睛都快看直了,偏得不到晏欺应允,动都不敢一下,就这么干巴巴地坐草榻上,不挪窝,也不说话。
晏欺默不作声端起饭碗,像是凝神思考了一阵,半晌,又斜过眼睛冷冷觑他,道:“愣着干什么?怕我在饭菜里下/毒不成?”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嗫嚅着低低问他道:“你准我吃吗?”
“不准。你饿死算了。”晏欺嘲道,“反正我一颗豺狼之心,等你死了刚好收尸。”
薛岚因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片刻过后,似乎意识到卖可怜不大管用,便又瞬间改换了张笑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凑到晏欺身边,乖巧顺从地道:“师父,我错了!你都一直说不要了,是我不该给你硬塞……都是我不对,别跟我怄气好不好?”
晏欺闻言,果然挑眉看向他道:“谁是你师父?”
薛岚因立马死皮赖脸道:“你是我师父!”
“我偷偷摸摸,还口是心非。”晏欺凉声道,“……不配当你师父,你找别人去。”
薛岚因拧着一张苦瓜脸撒泼打滚道:“师父!”
晏欺抬手指指桌面:“先吃饭。”
“嘿嘿,你不生气啦?”薛岚因登时大喜过望,一面紧紧挨着他坐下,一面不忘忙着乱抛媚眼道,“师父为人宽宏大度,是不会惦记着同我一般计较的,对不对?”
晏欺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先惦记着我要杀你吗?”
“我真的知道错啦!我家师父多好一个人啊,天天教我念书写字,从来都不求回报。”薛岚因猫儿似的黏在他胳膊上,努着嘴连连出声拍马屁道,“而现在,你明明心里生我气呢,还赶着回来给我烧一顿饭……我都不知道师父原来也是会烧饭做菜的,你瞧这一桌子美味大餐,哎……真的香,师父手艺怎么这么棒……”
“赶紧吃吧你。”晏欺眼角抽搐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吃我吃我吃……”薛岚因见他眼底冰雪终于渐融,亦跟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顺手一筷子戳来一只肉汁肥嫩的大鸡腿,低头往嘴里一塞,面色“刷”的就变了,古里古怪地搁舌尖嚼了两下,复又讪讪偏头问道:“或玉,你烧鸡喜欢放糖啊?”
“你瞎说,谁家荤菜吃甜的?”晏欺瞪他一眼,随即自己伸长筷子夹过一小块鸡肉闷头尝了一尝,还没来得及开口做出评价,脸突然就红了,二话不说,端着那只烧鸡转身就要走。
薛岚因见状忙是拦手问道:“喂,你干什么去?”
晏欺头也不回道:“……泼掉。”
薛岚因先是不解,及至抬眼望见他耳后一片晕红,瞬间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你将糖错当成盐放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我拿去扔了,你……让开!”
“哎哎哎哎,扔了做什么呀,怪可惜的!”薛岚因勾住他手腕笑眯眯道,“给我吃给我吃,你难得下一次厨,我当然要赏脸吃个干净不是?”
晏欺摇头道:“糖放太多了,不能吃。”
“来来来,给我给我,甜就甜呗,吃了又不会怎么样。”薛岚因起身拉着他坐下,连带着那只烧鸡的菜盘也一并顺了过来,宝贝似的供在手掌心里,转而对晏欺道,“你做的这些菜,我都会吃完,保证一粒米也不剩——作为交换,你得跟我和好。咱俩不吵架了,我不说话故意怄你,你也别跟我对着气,这样好不好?”
晏欺沉默片晌,意外地没有予以过多为难,只简简单单地一字回应他道:“……好。”
言毕,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很快便将白天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再无人去刻意提起。
不过说句公道话,晏欺此人,虽说许多方面基本上是样样精通,可独独在下厨这一方面的造诣,着实是叫人不敢恭维——糖当盐放也就罢了,野菜做的不像野菜,像是一团杂草,而那好好一盘兔子肉里,居然还掺了几根未理净的兔毛!遍观整张色香没有味的餐桌之上,大概也就剩两碗白米饭……还勉强吃起来不那么要命。
一顿晚饭艰难用完,两人仿佛刚刚经历了人间地狱,各自趴桌上好长时间说不出话。薛岚因猜想他许是第一回 摸索着进厨房,刚要顺着话头安慰两句,倏而脑中灵光一动,又耐不住拉过晏欺好奇问道:“或玉,我看你带回来的山鸡和野兔,都是怎么抓到的?用手直接抓吗?”
“怎么可能?”
晏欺让他神一样逻辑气得发笑,而后兀自一人安静了半天,却到底没能给句回答。
彼时夜晚刚刚落下帷幕,满室夕光悉数更替为月洒,烈火灼烧为凉薄稀色一并吞没,如胶似漆倒映在窗前一盏摇曳不断的昏暗烛台,无一不朝外飘散着一丝半缕微渺的落寞。
晏欺忙着低头捣碎一碗特赶在午后采摘的新鲜草药,一言不发,就听见手里传来“嘟嘟嘟”的清脆声响,薛岚因撅着嘴死活赖在他榻上不肯走,软磨硬泡地扭捏了不知有多长时间,总算待得他捧着一碗碎药渣子坐了下来,直道:“手伸过来,换药。”
薛岚因应声搁了一只手臂过去,微一侧目,却无意望进晏欺一双安静下垂的眼睛,隔着额间数缕披散的青丝,尽是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我方才出去一趟,采了足够的草药,堆一窝都放在后院里的大空地上。你明早起来若我还没醒,就自己先抓一把泡水捣烂,敷伤口上。”晏欺对他恣意流连的目光仿若浑然不觉,只埋头仔细查探他臂间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疤,皱眉低道,“短时间内,你不要盘算着再添新伤,不然创面严重扩散,引起皮肉溃烂,后果将不堪设想……至于现在这些药,你先好生等它敷着,别乱动,夜里睡觉要是觉着痒,也不许挠,明儿我把布料洗净了,再重新给你包扎——我教你怎么弄,你得学,听懂我说的了吗?”
薛岚因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么略带着迷地凝望着他,像在望那世间绝无仅有的唯一珍宝。
他的小师父,待他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纯粹的好,甚至不曾夹杂任何私有的个人情绪。
——就是这样一个人,状似冰冷下的淡薄柔情,反而是与人魂牵梦萦的致命一刀。既成那入了骨的暮想朝思,心驰神往,惹人艳羡,亦在同时更添一分望眼欲穿。
良久无言。
晏欺见他一人干坐着闷声不吭,便有些忍俊不禁地道:“……是不是还疼?既是知道疼,每次动刀子的之前,为何不愿想想后果?”
薛岚因依旧没有出声,却是微微垂了眼睫,悄无声息地朝前缓缓靠近。
最后用以回应晏欺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柔软的唇瓣紧密相贴,辗转厮磨,连带着彼此温热的呼吸一并缠绕交融。
这一次,晏欺出乎意料地没有发出以往那般惊天动地的巨大反应。
他是整个人直接僵住了。甚至连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瞬间停止运转。
半晌醒过神来,亦不曾使大力将人推开,只委屈自己畏畏缩缩地朝后一滑,刻意避开对方纠绕不放的唇齿,转而折腰窝回草榻里,蹙眉出言责问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吗!”
薛岚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借着晏欺躲让的蜷缩姿势往下扣住他双肩,几乎是毫不费力摁着他压回草榻上,极尽耐心低柔地道:“我也说了,我会娶你的啊……”
晏欺让他虚虚压在身下,唯恐胡乱牵扯会碰开他伤口,故只能面红耳赤地朝一边撇开脑壳儿,一脸视死如归地道:“我不嫁男人!”
“那没关系。”薛岚因立刻妥协道,“你也可以娶我,反正都是一样的。”
晏欺闻言似乎怔了一会儿,很快又会过意来,坚决如一道:“我更不娶男人。”
薛岚因脸色一阴,显然不太高兴道:“那你以后要娶谁家姑娘吗?”
晏欺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薛岚因道:“我跟你娶同一个。”
晏欺幡然变色,一把将他朝后推开道:“神经病!”
——其实他这么轻轻一推,压根没使多少力气。哪知面前这根儿小豆芽菜瞬间跟着脸色一白,尤为虚弱地倒了下去,就此没了声音。
晏欺目瞪口呆地低头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确认自己刚刚使的不是黑虎掏心也不是如来神掌之后,才慌里慌张地凑了上去,神色紧绷道:“你没事罢?”
薛岚因侧身半伏在枕边,额间冷汗涔涔,唇角微微发抖道:“好疼……”
晏欺有些懵了,手足无措地抓过他的胳膊,忐忑不安道:“为什么会疼?我没使劲啊……过来我看看,许是伤口裂开了。
”
薛岚因勉力抬起一手指指自己,犹是气若游丝道:“不用看,师父亲亲我就不疼了。”
晏欺错愕一愣,随后狠狠拽过枕头往外一掀,勃然大怒道:“你耍我?”
“没有没有没有!”薛岚因提溜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方才矫揉造作之态霎时全无,活脱脱会变脸似的冲着晏欺眯眼一笑,油嘴滑舌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得耍你呢?”
晏欺压根不吃他这套:“不必。像我这样的无情小人,将来是要取你血拿你命的,配不上你这么喜欢。”
薛岚因算是发现了——他家小师父,那真不是一般的敏感又记仇。别人说他一句不是,他能特别小心眼儿地记上一辈子。
无奈之下,薛岚因只得以牙还牙地蔫了个脑袋,小声对着他念叨道:“说的也是……师父以后自己也要娶媳妇的,哪还会管我是死是活呢?”
果然,晏欺听到这里就不顺心了:“说什么呢!我几时提过我要娶媳妇了?”
薛岚因喜上眉梢道:“你不准备娶别人做媳妇啦?”
“不娶。”
晏欺五指一挥,烛灯应声而灭。随后掀开被褥躺回草榻里端,神色恹恹道:“药也换完了,我睡觉了,你滚吧。”
话刚说完,薛岚因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一身狗胆,亦是隔着一层被褥躺下贴在晏欺身边,细声问道:“你不娶媳妇,那你娶徒弟吗?”
晏欺让他盘问得心烦意乱,嗖嗖翻身将自己蜷成一团虾米,随口应道:“不娶,说了不娶就是不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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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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