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赋吞了口干涩的唾液,没再开口。
但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说道:明澹的飞升是很重要,可自己也舍不得许娇河变成傀儡。
念头甫一出现,兰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悚然于自身不合时宜的一缕真心。
……倘若自己的真实想法被明澹发现,那么死亡将会成为唯一的下场。
兰赋信奉多说多错,不敢再继续纠结于许娇河之事,而使得明澹捕捉到异样。
她随即转移话题,说起游闻羽:“他明知九歌是你派去监视他的眼线,而我也会在门外旁听,竟然还是这么不管不顾,想要劝说娇河君离开小洞天,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明澹敲击玉台的动作停下。
眼前浮现连日来小洞天修士们提起游闻羽时,情不自禁产生的猜忌表情。
出了一个纪若昙,他顾忌着云衔宗的名声和自己在小洞天的地位,自然不能叫游闻羽落人口实。
但相比自己表面上装出来的大义凛然、光风霁月,游闻羽的表现仿佛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想到这一层,明澹的忌惮更深。
他的眸光中掠过一丝杀机和厌恶,启唇向兰赋道:“游闻羽此人心机颇深,在城府手段方面,比之其师尊纪若昙更胜一筹,有时竟然连我也看不透。留他在云衔宗,实在碍眼。”
“眼下风声颇紧,出手不便,等到了战场上,我定要想个法子像除了纪怀章那般除了他。”
兰赋应诺:“我会叮嘱九歌,叫他看紧游闻羽,绝不会让游闻羽坏了我们的事。”
对于自己这两具法外化身的能力,明澹自是相信。
他重新恢复成打坐入定的姿态,朝兰赋一挥手,示意她无事禀报便自行退下。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饮用断契汤的最佳时机——月圆之夜。
为掩人耳目,明澹开启金库,取出了名贵的灵器琉璃鼎,又带着许娇河进入了自己的真境。
明澹的真境没有纪若昙的剑阁那般气势恢弘,也不及游闻羽的真境那般花开遍野、风景秀致。
它像是一湾无限延伸的荡心池。
区别在于没有山洞的受限,除却浮于中央的宽大玉台,举目望去,周围寒冷彻骨、烟波浩渺。
苍空之上,是低垂的巨大圆月。
许娇河随他进入其中,足尖离开载负二人的云端,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水面。
纤细涟漪圈圈泛开,缩小的月盘陡然出现在她的脚底,辉光破碎,银波粼粼。
没有失重的感觉随之而来。
这澄明如镜的池面仿佛平地一般具备供人立足的能力。
许娇河这才放心地离开明澹的身侧,好奇地踩在水上到处张望着。
她用力拢住身上的狐裘,哈出一口袅袅白烟:“宗主的真境内好冷啊,比外面还要冷上许多。”
明澹答:“此处的陈设同后山荡心池俱是一样的——至于冷,我有时觉得,冷更能让人静心。”
许娇河望着足底的月光欣赏片刻,眨眨眼道:“但寒冷和孤独对于我等凡人而言不太友好。”
“也是。”
明澹一笑,青白的袍袖在空气中滑出一道肖似霓虹的弧度。
弹指之间,空无一物的池面生出千万朵风姿媗妍的海棠——它们的花苞瞬息开到极盛,心旷神怡的热意混合着好闻的香气柔柔包围许娇河,略显孤清的风景立刻化作了另一番绮丽。
“荡心池寒冷,但只要你喜欢,也可以生出三春般的暖意。”
明澹朝看呆了的许娇河步步行去,又在路过花丛时折下一支风姿出众的海棠。
他将它斜插进许娇河为避人议论,特意装扮得极为素雅清简的发髻之间,复道:“就像海棠无香,但为了衬你,也得释放出最醉人的馥郁。”
海棠薄绯,许娇河莹白。
两厢比较,却显得她人比花娇。
明澹说出这番话,并没有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站在原地,等待着许娇河的答案。
他拣了处花朵稀疏的水面,将带来的琉璃鼎放下,轻声道:“今夜的月色真美。”
许娇河收回欣赏满池靡丽的视线,抬手轻抚发间的海棠,望着半人高的炉鼎,回道:“是啊。”
“将一切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了结,你会发觉此后每一夜看到的月色,都如今日这般圆满。”
明澹仰面凝视无言而皎洁的月光,似有所指。
许娇河没再开口。
她揭开灵宝戒的封印,将其中的几十味灵材取出。
而后翻开《玄命九宫》,根据上面的文字内容,依照先后顺序一一放了进去。
明澹时刻关注着她的动作,见灵材尽数置入,遂从随身悬挂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符篆。
符篆脱离手指,于空中化为一团灼热的火焰,飞向琉璃鼎底部。
安静躺在鼎中的灵材受热收缩,紧接着一股股色彩各异的灵气溢出,交融成为乳白色的水液。
咕嘟。
咕嘟。
咕嘟。
许娇河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液沸腾,只觉得自己的心亦被煎熬着,发出不堪承受的求救声。
和纪若昙断契之后,自己真的能够跟明澹顺利结契吗?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自然而然地提到这件事,且不引起他的怀疑……
这几个问题她想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得出结论。
倒是琉璃鼎内的水液率先从一大炉子,被火焰熬制收缩成了小半碗。
明澹适时提醒:“娇河,你该把药引放进去了。”
许娇河乍闻明澹亲昵的呼唤,转过头去,冷不丁对上他情意绵绵的眼眸。
为了不穿帮,她故作赧然地颤了颤睫羽。
最后是封在白瓷瓶内的、纪若昙的心腔血。
柳夭剑锋上残留的不多,仅仅盖过一个瓶底。
许娇河揭开顶端的朱封,珍而重之地把它倒入其中。
血液一滴一滴坠入浅色水液。
许娇河在内心默默说了无数遍。
对不起,纪若昙。
心腔血混合的瞬息,水液上方聚集的灵气一震,水液从乳白迅速变为鲜红。
许娇河感觉到纪若昙存放在自己体内的本源之力蠢蠢欲动起来,尽数汇聚在心脏附近。
“唔——”
她捂着胸口,弯下腰去,难受地低哼一声。
“怎么了?”
明澹关切询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心脏不太舒服。”
许娇河忍痛答道。
闻言,明澹踌躇片刻,凭空生出一只玉碗,将断契汤倒了出来,递到许娇河面前,劝慰道:“忍一忍吧,或许是你身体里属于纪若昙的本源之力受到了断契汤灵气的影响,才会发生躁动。”
“不论如何,只要喝下去,一切都会结束的。”
许娇河按住心口的手掌不放,缓缓支起腰肢,轻声道:“是啊,都会结束的。”
本源之力附着着她的心脏,跳动的震颤感益发激烈。
她注视着星河倒悬的夜空,忍不住思念起相隔万里的纪若昙。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有了两面仙器力量的修复,命门受损的伤势会不会很快修复。
像是为了应和许娇河的思念,下丹田处沉寂很久的莹骨也释放出暖意融融的温度。
仿佛在告诉她。
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和决定,纪若昙的情意就如同这根莹骨,永远洁白,永远寂静守护。
许娇河的心越发温暖,也越发疼痛。
但她微笑了起来。
没有看向明澹,只对着阔大天幕衷心地许愿道:“一切都会好的。”
言罢,她仰起面孔,将断契汤一饮而尽。
第151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五十一天
原来承命者的契约从来都是公平的。
它令纪若昙承受一剑, 交付对于修士而言最为珍贵的心腔血。
而作为另一方的约束者,许娇河也要承受对应的血肉剥离之刑。
佯装潇洒饮下断契汤的一瞬,许娇河只记得巨大的痛苦如海潮般将她吞没。
无形的怪力搅动着心脏和本源之力的连接处, 灼热跳动的脉络被生生撕成两半。
她痛得跪倒在真境的池面, 整个人弓成一只熟透的虾子。
寡妇峰前是非多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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