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好说的?”纪驰半点迂回也没有,言语冷淡,“你根本没必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叶澜一挑眉毛,目光在纪驰和夏安远之间转了又转:“看来……之前那事儿你都知道了?小远自己告诉你的?”
纪驰没说话。
叶澜又说:“行,那我直接就在这儿说了。小驰,这次我回来呢,主要是办移民的事儿,以后就不怎么回国了,所以也想顺道回来看看你。当初……是我做得不对,没经受住金钱的诱惑,这么多年,我心里对你一直挺歉疚的,看到你俩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起,我挺惊讶,也挺开心的,你比小舅强太多了。当然,我没有想要你原谅我的意思,但好歹我是你小舅,是你血亲,我还是很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祝福,真心的。”
他并没看纪驰脸上的反应,而是又转向夏安远,对他说:“小远,其实我们加起来也没见过几面,说是陌生人也差不多,但你曾经跟我说的那句话,我见到小驰时总会时不时想起来,简直像魔咒一样,”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次见面,实在太意外了。你变了很多,变得那么……帅气、耀眼、坚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很感慨。那件事情……让小驰难过了许多年,我没这个机会赎罪,还请你以后跟小驰好好走下去,你们多幸福一点,我的罪过也就多减轻一分吧。”
“我要说的话,差不多就这些,不出意外,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参加完这场婚礼,我就得上飞机了。”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小远,我来帮你打破魔咒吧?给你个临别礼物,也算是向你赔礼道歉。”
他往前走半步,俯下身,悄声在夏安远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很利落地跟他们挥挥手,带着纪棠离开了。
他一走,纪驰的手也就立刻收了回去,夏安远转身时跟一脸云里雾里的许繁星对上了个眼。他坐回座位去看纪驰,纪驰脸上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他想了想,凑近纪驰,低声说:“驰哥,我可以解释。”
纪驰淡淡看他一眼:“该解释的,不是已经解释过了。”
“再解释一遍也可以的。”他忽然想到了句话,“我听说过一句话,如果我们去忏悔而不坦白,罪过就仍旧是罪过。那我多坦白几遍……”
纪驰打断他:“没这个必要。”
生气了。夏安远心道果然。
他想他大概猜得出纪驰因为什么生气。
“让我坦白吧驰哥,给个机会。”
纪驰把目光移到别处去。
“我坦白,”于是夏安远又凑近一点,声音变得更小一点,几乎是耳语,“他说的那句话,是那时候他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回答。”夏安远有些不太好意思,这话说出口太矫情了,“……我告诉他,我是石头缝里的小草,你是我摸不到的月亮。”
夏安远看到纪驰眨了眨眼睛,然后睫毛垂下来。
夏安远继续悄声说:“他刚才跟我说,其实不是这样。”
他说,石缝里开出来的草花最漂亮,月光偏爱这种漂亮,所以只照在你一个人身上。
婚宴结束之后是下午茶和晚宴时间,基本上只留下一些重要宾客和亲朋好友。
下午许繁星他们几个去打牌,最简单的斗地主,本来是齐铭拱着夏安远一起打,但夏安远真是非酋到家了,一连摸了好多把臭牌,许繁星脸都快要笑烂。最后没办法,兜里带的钱快要输光,夏安远还是求在一旁悠闲喝茶的纪驰来替了他,中途借着叫服务员加水的机会,偷偷把中午缺的那顿药给吃了。
晚上的宴席自由一些,因为天冷,还是在室内,现场换成了一支爵士乐队,两位新人先跳了一曲开场舞热场子,愿意跳舞的都跟着上去跳,余下的三两成群各自分散敬酒聊天。
其实这种晚宴长辈很少出席,但纪乔两家的结合稍显特殊,关系亲近的几家老老少少都留在了这。纪驰父母也不例外。
晚宴比午宴活泛得多,因此再没法像中午那样完全无视他父母的存在。注意到叶湘有意无意多看了自己几眼,夏安远悄悄问纪驰,如果不去打招呼会不会不大好,纪驰只是平淡地说了句,“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指的是自己还没把纪驰追到手吗?
这倒也是,即使现在自己被纪驰带到他们面前,又该以什么身份向他们介绍呢。
只是没想到纪驰父亲竟然会端着酒杯亲自过来。
“人都带到了这里,”他淡淡看了夏安远一眼,对纪驰说,“也不介绍介绍。”
纪珉,这人的姓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夏安远高中时就常听同学提起,但实际上这是他和纪珉的第一次见面。
起先只是远看,就觉得纪家两父子像极了,这么一凑近,夏安远几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真的好像——不是五官肖像,是神态气质太像,一样冰冷、一样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感。仅凭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纪珉的真实年龄,说他只有三四十也有人信,但他眉心有条淡淡的竖线,是常年皱眉才会留下的痕迹,叫人看上去不怒自威。
一想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人是京城叱咤风云多少年的人物,是纪驰的父亲,夏安远就涌上一阵灭顶般的窒息——毫不夸张地说,这人如果要想对自己做什么,哪怕是想要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恐怕也只是动动手指的工夫。
“说好了的,事情没办成之前,我们互不打扰。”纪驰的语气同样冷淡。
“那今天算我越界?”纪珉嘴角竟然有笑一闪而过,他又看向夏安远,音色要比纪驰的更低沉,“小远?是叫这个名字吧?”
被他这么一叫,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夏安远礼貌地对纪珉笑了笑,主动做自我介绍:“纪叔叔您好,我叫夏安远。”
那视线带着锐利的打量,夏安远摸不清楚纪珉的态度,他将这个笑一直保持着,掩盖住自己深重的呼吸。
“很多年前,我儿子告诉我他喜欢男人的时候,”半晌,纪珉开口,“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站在他身边的还是你。”
他问夏安远:“小伙子,我不信你们两个天生就是同性恋,真的改不了吗?”
纪珉问这话的时候脸色沉了沉,他们站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因此没人能听到他们在聊些什么,但大家还是会时不时向他们投来别有意味的目光。
在他们这圈子里,男人玩儿男人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把男人带到自己亲朋跟前,之前还从没人这么干过。
夏安远没料到纪珉会问得这么直接,他深呼吸一口气,想了想,抬眼直视纪珉:“叔叔,我和驰哥的确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对我来说,性向也许可以改,但对驰哥的喜欢……恐怕我这辈子都改不了。”
听到这回答,纪珉看了眼纪驰,脸色还是沉,他又问夏安远:“你今天站到这里,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你身上,对你来说,这种目光怕都不是善意。现在社会是开放了,两个男人的路照样还是不好走,你要跟纪驰在一起,这些东西能承受得了吗?再者,没有子嗣也是个大问题,一个家庭如果没有子嗣,你能保证年轻时的喜欢永远不变质吗,如果变质了,又能拿什么来留住对方?”
夏安远在他的追问下沉默了几秒,然后转头,看着纪驰。
纪驰这时候也正看着他,像在等他的回答。
这眼神太深沉了,像直接触碰到他心脏的软肉上,夏安远被看得眼眶都发烫,鼻腔里全是酸意,他有些难以呼吸。
半晌,他这么看着纪驰,缓缓地说:“或许……人生总是不能达到最理想状态下的圆满,就像学习工作,想要获得好成绩、高工资,就得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和应对付出这些之后仍然达不到预期结果的心理准备。我想要和驰哥在一起,就得有能抗住一切压力决不放弃的勇气和担当,骂声也好,无法确定的未来也好,这都不是会挡在我们之间的东西。”
“我曾经做过因噎废食的事情,但却发现,我们不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承受了更多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其实本可以避免彼此去承受的痛苦。至于孩子……如果我能和驰哥有一个孩子当然更好,不是想用孩子去牵绊对方,而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会有另一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代替我陪伴驰哥……可我们俩都是男人,孩子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的确是遗憾,不过可能,正是因为有这些遗憾的存在,才会显得幸福那么可贵,才会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去珍惜。短短几十年的人生,我和驰哥已经过去了小半……我人生经验不够丰富,总结下来,不过也就是‘活在当下’四个字。我不想,不想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也是我现在能有勇气站在您面前说这些话的原因,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颗真心,那还怕什么呢……人做事情,不能只图享受不愿付出,不能既要、还要。驰哥为我付出了太多,现在该我站在他面前了,我想让他,过得快乐一点,即使在你们看起来,我的力量太过微薄,我们的未来太过缥缈,但纪叔叔,我不会退缩,我会做到的,即使最后,得不到好的结局……至少我们都真正开心过。”
纪珉听完,视线在夏安远和纪驰身上停留了很久,他什么都没再多说,几个人默默站了会儿,有人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离开之前,纪珉跟纪驰碰了碰杯,“臭小子,”他脸上的沉色散开了,低声说了句,“你比你老爹有福气。”
夏安远目送他离开,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背后都已经被汗水湿透,浑身泛上来麻意,他问纪驰:“驰哥,”他这会儿说话都在不自觉地打着哆嗦,“……我这就算是过关了?”
纪驰“嗯”了声,伸手擦了擦夏安远的眼角。
夏安远不敢相信:“……这么容易?”
听到这话,纪驰笑了笑:“怎么,你还想加点难度?”
“那倒不是,”夏安远见到他笑,自己也笑了,“我本来都做好过五关斩六将的准备了。”
纪驰收回手:“你在追我,又不是追他们,只需要我给你打分就行。”
“那驰哥,给我今天的表现打多少分?”
纪驰手机在这时候响了声,他拿出来,看到了上面的短信。
——那小子你培养培养,到时候能当咱家公关部发言人。
他眼睛里闪过赞同的笑意,跟着手机又响了一声,是付向明发来的链接。
“打个……9分吧。”纪驰淡淡说。
夏安远点点头:“革命尚未成功啊。”
“也不能让你太容易追到了,”纪驰抬眼看他,“再加油一点。”
“好,我再加油一点。”夏安远还是笑着,点点头。
身上被汗粘得不大舒服,见纪驰在手机上跟人聊什么事情,夏安远打声招呼去了洗手间。
这家酒店太大,晚上也仍被纪家包场,但大多数人此刻都还在宴会厅里,外面见不到什么人。
到了洗手间,门竟然是被关上的,又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在谈论什么韩家和席家,夏安远止住脚步,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听的东西,转身去了另外的楼层。
这层楼人就更少了,走廊里连服务生也没有。夏安远进了洗手间,没忘记先把晚上这顿药吞了。刚才他在纪珉面前表现得应该还算是得体,但其实面对身为人上人、不知道对自己什么看法的……未来岳父,夏安远心理压力很大,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把那番话说出来的,有没有颠三倒四。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竟然像哭过,微微泛着红。他洗了把脸,把脸上黏糊糊的汗渍冲掉,正想要不要点根烟,走廊忽然传来“咚”一声,像是人栽倒在地上的响动。
他走出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到处都空空荡荡。对危机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转身立刻就往楼下走,刚走到拐角处,后面突然有股力量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回拖。
这种情况夏安远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反应快极了,曲肘就往后狠**过去,哪知身后人只是闷哼一声就罢,手上力度丝毫未减。肺部空气很快供应不上,夏安远脸憋得通红,眼前阵阵发黑,试图掰开他的手,那手却像铁钳一般,勒得夏安远几要窒息,模糊中,他又反手想要去戳那人双眼,那人却反应更快地避开,空出一只手将他双手钳制住,三两步将他拖到了漆黑的杂物间。
夏安远趁他关门的功夫用尽气力挣扎开,反身一拳狠狠砸到他脸上,终于呼吸畅通,他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你他妈的……是谁?!”
那人却不说话,也一拳给夏安远砸回来,被他手臂挡住。这力度竟然跟石块砸身上一样,要么是专业拳手,要么是退伍兵,一般小混混不会有这么好的拳脚。
两人扭打起来,拳拳到肉,但夏安远穿这一身活动受限,再会打也毕竟不是专业的,储物间又实在过于狭小,他倒到一堆杂物上,手肘后一阵刺痛,借着这关头,他赶紧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被那人一脚踹开,暗淡的屏幕光下,有什么东西闪过一下。
夏安远顿时懵了。
那是注射器的针头反光。
云上飞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长!!!!!!!!!!!!!!!快夸我!!!!!!!!!!
第118章 “小远,别怕。”
纪驰往宴会厅角落走,离乐队远了些,找了张沙发坐下。
他和付向明其实不经常聊天,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张他们那个电影第一天开拍时的照片,镜头上是一身校服、坐在教室窗边往外看的夏安远,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感觉他整个人沉重又哀伤。
付向明的配文是:纪总您看,我早说了,安远天生就是拍戏的好苗子。
这张照片被纪驰保存下来看了很久。
小时候的夏安远虽然单薄稚嫩,但因为更早接触社会,要比同龄人多出几分成熟老成。这种矛盾感常会在夏安远独处的时候显露出来,纪驰见过许多次。电影里的这一幕让他恍然,记忆像是瞬间回到学生时代,蓝天白云,反着光的教学楼窗户,纪驰跟许繁星他们一堆人在操场,一抬头就看见趴在窗边的夏安远,视线没有着落地发着呆。这时候微风拂过去,夏安远额间的发梢扬起又落下,操场上教室里都是嘈杂的吵闹声,他却始终安安静静地,像一张被定格的电影默片。
思绪收回来,付向明又发来一条消息,说这首歌已经定好在某个年终晚会上首发,除了制作团队外,只发给了纪总您一个人。
纪驰多问了一句那个晚会的咖位,付向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说现在夏安远只能算是刚够到娱乐圈的边,如果给他安排太大型的晚会,反而会遭人诟病,这晚会就在京城本地,规模不大但也不算小,到时候再给他安排到靠近压轴位出场的顺序,相信关注度不会低。
这样安排确实比较合理,纪驰不再多问了,看着付向明几分钟前就发来的那条链接,好半天,指腹才挪到上面去,点开,将里面的音频下载下来。
前奏钢琴声缓缓的,没几秒,夏安远一开口,纪驰心都被忽然提起来一样。四个八拍后,小提琴和轻微的鼓点又加进去相和,曲调往上扬,纪驰认真在听,耳朵里全是夏安远的声音,连远处正激情的现场爵士乐也听不见了。
歌很简单,也并不长,不用看付向明发来的歌词他也能听清楚夏安远唱的是什么。放过两遍,他没再放了,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念着最后那句歌词,胸膛好半天才有起伏。
这实在不是一首适合在年终晚会上唱的歌,纪驰想。
因为听着听着,心都要跟着夏安远的声音一起化掉。
“发什么呆?”许繁星给他递了杯酒,坐到他旁边,“夏安远呢?”
纪驰把酒接过来,并没喝,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洗手间。”
许繁星笑了声:“你爸刚才跟你们说什么呢?该不会是给他欺负了,躲洗手间哭鼻子去了吧?”
纪驰看他一眼,没说话,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好一会儿,才叫许繁星的名字:“我得做只戒指。”
许繁星:“啊?”
“你懂这些东西,帮我找个设计师,要最好的,做得最快的。”
落俗游戏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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