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形成无言的默契,一个咬牙忍痛,一个小心上药,花了近两刻钟,终于忙活完了,双方皆同时松一口气。
自这日起,顾远长达三个月不能出门,被他爹拘在家中读书,任凭他怎么胡搅蛮缠都没有用,直到孟冬时节,赵锦芊送嫁日期到达,明国公府大办喜宴,他才能有机会离开那个院落外出凑凑热闹。
顾远几个月不能出门,京城都平静不少,连靳露也逐渐淡忘先前的不愉快,依依不舍地送别好友。
然而,没等她拥有足够的时间走出这份伤心难过,便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顾远,引发先前不太好的回忆。
他们一家三口挤在靳大人平时上下值所用的小马车中,顾远纵马而过,红衣猎猎,格外引人瞩目。
靳家拉车的是一匹老马,行动迟缓,被顾远的骏马一吓,竟是卯足劲往外面跑,险些伤及路边无辜百姓。
还好马夫及时反应过来,勒停马车,又安抚了老马,这才免掉一场祸事。
靳家人心有余悸,挑窗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各有思虑,只是都默契的没有说出来罢了。
那日之后,靳露在京中也遇到过顾远好几回,大多时间都是她在费心费力躲着对方,一来二往,慢慢就习惯了。
而顾远是个闲不住的人,日日接触新鲜玩意,久而久之,便忘记还有靳露这个人了。
转眼便过去大半年,蒙国与西州联盟大肆入侵大齐边境,战鼓擂擂,又有内贼接应竟是攻下一座城。
好在定北王果敢出击,计谋与实力并行最终扭转局势,捷报频传。
蒙国与西州求和,顾远奉命护送鸿胪寺靳、孔两位大人远赴西北和谈,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办差,临行前他爹是一万个不放心,千交代万交代,得他反复保证才安心些。
旅途漫长且艰辛,顾远不敢有半点松懈。
他一路上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展现出与京城完全不同的状态,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靳大人与孔大人都对顾远有了很大改观,不再冷脸相待,三人往那里一坐,倒是能瞧出几分老友模样。
和谈很顺利,有力无处使的顾远成日缠着楚琰,表哥长表哥短,楚琰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如此度过了非常快活满足的一段日子。
而后和谈结束,他依依不舍的与定北王府所有人告别,护送两位大人踏上回京之路。
因这一趟出行,他与靳大人相熟,结识了靳大人的儿子,成为好友。
靳家家底单薄,宅子也小,他去的次数多了便时常能遇到靳露,也记起二人那次不太愉快的交流。
夜深人静之时,顾远还是觉得自己的做派太混蛋,打探消息罢了,什么法子没有,怎么能去吓唬人家姑娘?
他思来想去,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人家姑娘赔礼道歉。
赔罪可不能光凭一张嘴,还得准备一份贴心的礼物,如此才能凸显他的诚意。
是年腊月初,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算大,纷纷扬扬刚好能铺满地面。
顾远早早打探好靳露的行程,知晓她今日会出门访友,便在返程必经之路上堵她,又是送礼,又是支支吾吾扯话题,恐怕谁见了都得道一声稀奇。
“尊贵的世子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靳露经过这段时间父兄的念叨,知晓顾远已改过自新,不再是那个四处惹祸的纨绔了。
她先前都敢与其顶嘴,如今就越发不怕他。
二人相对而立,磨磨蹭蹭半晌愣是没将话说明白,靳露尴尬地笑脸发僵,只想赶紧回家。
“我……我就是想跟你道歉,当初是我不对。”顾远攥紧拳头,小心翼翼地观察靳露脸色,一抹红不经意间悄悄爬上他的双耳。
“那事啊?嗐,您不必放在心上,我早就忘了。”靳露下意识后退一步,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嗯,至于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靳露虽未打开礼盒,但是看到盒子上精致的雕刻便知里面的东西定然不便宜,无功不受禄,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收如此贵重的礼。
“不贵,你喜欢就好,给你收着,若不收下,便是不给我面子。”
靳露: ……
靳露一时间进退两难,许是顾远霸道惯了,明明是赔罪送礼,竟是让他送出了不一样的感觉,仿佛只要靳露说个“不”字,他就得喊几个人过来助威,非得人收下才成。
“哪有这样送礼的,你……”
“反正我不管,本世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往回拿的道理,反正这东西已经是你的了,你想如何便如何。”
顾远扔下这句话,不等靳露反应就匆忙离开,那背影瞧着似乎有些慌乱,转而便没了影。
“哪变好了?还不是如此不讲道理,哼!”
靳露嘀咕一句,垂首望着手中精致的木盒,幽幽叹了一口,认命般抱着东西回家。
她担心爹娘和哥哥瞧见盒子问东问西,回到家后便直接回屋关起门来,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木盒上的浮雕乃是一簇玉兰花,没上锁,靳露食指一扣,将木盒打开,入目是一副金灿灿的头面,做工精致,还点缀着珍珠,她第一眼便动了心。
她摸了摸上面的珍珠,爱不释手,当即捧着礼盒朝梳妆镜走去,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戴上,望着铜镜中已焕然一新的自己,靳露很是满意。
可高兴过后,她又开始忐忑。
这头面的用料做工都极好,一套下来,至少值五百两,按照她爹那点俸禄,恐怕得许多年才能攒下一副头面的银子。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重了。”
靳露有些失落,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才不舍地将首饰摘下来,打算找个机会还回去,如此心中才能踏实。
其实,她自己也能买得起这样贵重的首饰,赵锦芊出嫁前给她一笔银子,说是给她的添妆,她不想收,可赵锦芊坚持给便也就收下了。
那笔银子全家人都知道,但是谁也不会去提及,靳露自己也打算将银子存着,将来花在刀刃上,让家中情况越来越好。
“得还回去。”
靳露嘀咕一句,吩咐小桃准备热水,而后陪家人一起吃饭便早早歇下了。
自那日之后,靳露总是刻意了解顾远的形迹,寻找那个合适的机会,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原先那副贵重头面还没找到好机会送回去,顾远又变着法送给她许多小礼物。
路边老伯编织的草蛐蛐,芙蓉阁香甜软糯的点心,摊贩倒卖的奇怪面具……
靳露不想收,而顾远非要送。
“世子爷莫要再来送东西了,您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你是阿畅的妹妹,便也是本世子的妹妹,送点有趣小玩意罢了,能误会什么?”顾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理直气壮地将手中东西塞过去,“喏,拿着,放心,都不值钱。”
靳露怔愣片刻,望着手中的小盒子,突然心生怒意,隐隐还有些失落。
“妹妹?谁是你妹妹?我可没有你这个哥哥。”
靳露将小盒子重新塞回顾远手中,板着脸气呼呼跑开了,留下顾远傻乎乎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如何将人得罪了。
第90章 允嫁
◎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我嫁◎
与靳露分别之后, 顾远就抱着小盒子来到靳畅的房间叙旧,全程魂不守舍, 不管聊什么都觉得不太起劲, 整个人蔫蔫巴巴,没了往日神采。
“阿远,阿远, 你想什么呢?”
靳畅原本还在滔滔不绝说着昨日见闻, 转头一看,顾远的魂都不知往哪飞了。
“啊?没……没什么。”不知为何, 对上靳畅关切的目光时,顾远莫名有些心虚。
“真没什么吗?瞧你魂都飞走了,若说没事我还真不相信。”靳畅凝眉, 毫不客气地揭穿,显然是不相信这种敷衍人的鬼话。
顾远被他一噎,目光落在手侧的小木盒上,脑子混乱,竟鬼使神差问了一句:“若是你经常给一个姑娘送礼物,她虽然不太想收, 但是碍于情面只能收下, 然而有一天她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生气甩袖离开,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收下礼物,你觉得她是何意?”
“姑娘,还经常送礼?”
靳畅眉头舒展,揶揄地看向好友, 随即问道:“莫不是阿远有了心上人?说说看, 是哪家姑娘?”
“不……不是……”
顾远的脸颊刷一下红透了。
他下意识反驳靳畅的话, 想要解释清楚,可回头一想,靳畅是靳露的兄长,以好友那疼爱妹妹的架势,得知他经常送礼物会不会想歪,会不会将他赶出靳家?
可他送礼物不是看在好兄弟的份上,将靳露当妹妹看待吗?
顾远心乱如麻,心中原本的认知与靳畅的揶揄猜想在他脑海中猛烈冲击,他不禁回想起自己与靳露的种种相处,靳露的音容笑貌也不停在他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
刹那间,他平静的心突然噗通噗通快速跳动起来,好似要失控了。
那是一种格外陌生的悸动,这一刻,顾远好似心领神会靳露那句话的意思,明白那“误会”所表达的内涵。
“不是什么?”靳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毫不客气回怼道:“你想说不是心仪的姑娘吗?若不是心仪的姑娘你干嘛频繁给人家送礼物?”
“你不喜欢人家,还总送人家礼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这叫耍流氓。”
顾远:……
“哪有这么严重,我送的都是些新鲜玩意,不贵重,把她……把她当妹妹哄……”
顾远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声“妹妹”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竟觉得有些隔应,心里很不舒服。
“妹妹?”靳畅嗤笑,拍了拍顾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什么妹妹,你听听自己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言辞间没一点底气,很明显连自己都心虚。要我说,你若是喜欢人家姑娘,就大大方方禀明家中长辈,正儿八经登门打探,若是对方也有意,便三媒六聘迎娶回家,莫要如此不明不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靳畅一番话可以说是站在双方角度考虑的理智解决办法,言辞恳切,有担当。
而顾远听完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有些茫然,有些慌乱,又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若真喜欢便主动些,莫要等别家发现了宝,将人定走才幡然醒悟,悔之晚矣。”
靳畅好意提醒,说完便将空间留给顾远自己思索,不再吭声。
顾远此时心乱如麻,下意识抬头看看好兄弟,越发心虚起来。
他明白靳畅是好意,可若是知晓那姑娘就是自家妹妹,对方恐怕就不会这般淡定自若了。
“我会认真考虑的。”顾远支支吾吾,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打算平复内心,辨别清楚自己真实念想再过来。
靳畅也不拦着,起身送他到门口,望着他远去方才无奈摇摇头,随手关上大门。
……
顾远回府后独自一人窝在屋内魂不守舍,一会儿琢磨靳畅那番话,一会儿又想想靳露生气离开的模样,连连叹气。
他时常去靳家,知晓靳家人许多事情,靳畅定亲之后,靳夫人所有精力都花在给靳露物色夫婿上了。
说到底,女子与男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男子娶妻娶回家,相当于家中多一个亲近的人,而女子出嫁则如二次投胎,要脱离自己的家去到男方家中生活,需侍奉婆母,伺候丈夫,整日在后宅内围着新家人转,稍有不慎,后半辈子皆无法好过,着实是不谨慎不行。
顾远前些天便听靳畅提及,靳夫人相中了礼部侍郎府的嫡次子温如盛和顺天府府尹家的嫡长子郭品言。
此二人顾远皆有所耳闻,温如盛乃今年新科进士,不过在二甲靠后的位置,还算勉强,但此人喜欢附庸风雅,吟诗作对,与泼辣不爱诗的靳露着实不般配,估计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
而郭品言乃家中嫡长子,肩负家族兴旺的重担,为人板正,做人做事一丝不苟,格外讲究规矩,那样的人家家庭氛围定然压抑,靳露那般跳脱的性子倘若嫁过去迟早会被逼疯。
嫁良缘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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