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鸦雀无?声?,众人敛声?屏息。
位于胡应尧左下?首的邹大人开口打破僵局,“两位大人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胡大人说得也对,各个府州周转一次,还是能把粮饷凑齐的,今日大家伙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商讨一下?作?战方略,拖得越久,耗费的粮饷也就越多不是。”
有人当和事佬,众人也都纷纷献策献计,场面?缓和不少,争论了半晌,才终于谈到了正题。
胡应尧听了好一会儿,说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应当从藤水和溯阳进攻,那便兵分两路,由施总兵和伍大人各领一军,先攻下?两地。”
“下?官认为此举不妥。”
堂中静了一息,在一片附和声?中突然多出一道不同?意见,显得格外醒目。
胡应尧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落座后就一言不发的人,会在此时开口,“哦,不知李府台有何高见?”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李澈淡声?道:“义军以远宁府的奇峰峡为据点,依仗山川之险,聚众为乱,与其分散兵力,追着义军攻打,不如直入贼巢。如此既能斩断义军的后方联系,也可解决将?士的粮草问题。”
李澈已经把话说得极为委婉,他很怀疑胡应尧是否真的想镇压义军,耗费兵力从藤水和溯阳两地进攻,完全?就是脑子进水,不提其中的路途艰险,即便能夺回藤水溯阳二地,待日后义军卷土重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再次攻占。
大费周章却只为伤其皮毛,若不是他此刻坐在两广总督府的大堂内,怕是要以为这是在义军巢穴。
施总兵琢磨了一下?,此法确实可行,叛贼不仅抢占了银库,还劫掠的上百艘粮船,若能直入腹心,粮草问题自?是不用愁。而且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攻下?奇峰峡,再从远宁府分兵,顷刻间占据上风。
“好好好,此计甚妙!”施总兵大为赞赏,精神为之一振,终于有个能说人话的。
胡应尧没有吱声?,他要的是短期内能带来捷报的胜仗,直入巢穴就意味着大动干戈,胜负亦是无?法预料。
见此,李澈不再言语,指腹在身下?这张黄花梨官帽椅上抚过,视线扫向廊下?的鸟笼。
“都到这个了时辰,诸位也累了,不如先去用午饭,歇息片刻,过后我?们再详谈。”
总督大人如此说了,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随着书吏去用饭歇息。
总督府的书吏在前引路,将?李澈带到了一间客房前,“府台大人在此稍作?歇息,过会儿会有人来送饭菜。”
“有劳。”
“不敢,不敢。”
书吏弯着腰,推开了房门,“大人请。”
李澈走进房内,书吏从外面?掩上了房门。
角落里立着一个五足圆香几,其上摆了只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散发着幽幽香气。
李澈几步行至窗前,推开窗散了散味气,紧接着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个女子从外边叩响了房门。
……
“都办好了?”胡士杰急急问道。
书吏连忙回道:“是,是,小人亲眼看着府台大人进去了,小姐也过去了,此时两人就在房里。”
胡士杰冷笑?了两声?,依着他的意思哪里会这么便宜了他,不过美?人计也有美?人计的好处,到时把人逮个现行,将?把柄攥到手里,还不是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
“香炉也都点上了?”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询问了一句。
书吏回道:“都依照大少爷的吩咐办好了,用的凝露香。”香名听着雅致,却是实打实的媚药。
胡士杰满意地点点头,让书吏去那边盯着,自?己趁晾了片刻,抬步去了内堂。
“你再说一遍,你干了什么?!”胡应尧听完胡士杰的话,青筋暴起,抬手就要打过去。
“爹!我?也是想替您分忧啊!这未必是坏事,您想想,要是和卫国公府结成?亲家,以后您就是他的岳丈,他自?然得处处敬着您,哪里还会跟你作?对。”胡士杰昨日挨了一顿臭骂,之后也明?白过来为何父亲会如此大怒,眼下?形势不好,朝廷里又派来这么个人,若不能拉成?自?己人,必会成?为心腹大患。
胡士杰的话算是说到了胡应尧的心里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做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虽然太过草率鲁莽,但也未必不是个好法子,如此也算是先发制人。
“人在哪里?”
“在前院厢房!”胡士杰大喜,立马上前带路。
守在外面?的书吏看到大少爷和老?爷一块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胡士杰不耐烦地挥挥手,眼里闪着阴狠的光,“人都在里面??”
“都在,小人一直在外面?守着,没有人出来。”
站在房门前,里面?的暧·昧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不用书吏回话,也听出里面?正在做什么事情。
胡士杰和胡应尧对视了一眼。
胡应尧一脸严肃,示意胡士杰过去开门。
得了父亲的吩咐,胡士杰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门,直接闯了进去,直奔床榻而去,走到床前,一把扯开了床帐。
床上的情形颇为香艳,衣裙散乱的女子正抱着锦被来回磨蹭,而本应在此处的男子却不见踪影。
“人呢?!”胡士杰厉声?质问。
女子惊叫一声?,清醒了几分,“不、不知道。”
听到动静,胡应尧进来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此地。
下?午会议继续,胡士杰暗暗打量着李澈,见其神色如常,心中暗自?纳闷。
直到傍晚时分,会议结束,众人才各自?散去。
听到李澈回了驿站,萧时善立马抱起一个木匣找了过去。
李澈见她跟了上来,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走啊,萧时善抱着木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快进去,这一匣子东西分量可不轻。
李澈没再说什么。
进了房间,萧时善把木匣往桌上一放说道:“你今日走后,总督衙门的人来了一趟,自?称是总督大人的二夫人,东拉西扯了半日,走之前硬是留下?了这个木匣。”
李澈拎起茶壶,倒了杯凉茶,仰头饮下?,喉结上下?滚动,“什么东西?”
萧时善站在桌边,手指轻巧地拨开锁头,打开木匣,露出了里面?金灿灿,明?闪闪的一堆金玉珠宝。
金银之物,说俗是俗,但也是真漂亮,随便捏起一颗猫儿眼都够晃眼的。
李澈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莹润的光芒从透粉的指尖晕开,素白的一只手招摇在眼前。
“那位二夫人说这份礼是给?我?的。”她跟这位二夫人素不相识,对方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都够让萧时善稀奇的了。
萧时善拿不准对方的用意,别?说她现在不是李澈的夫人,就算她没跟他和离,总督大人的二夫人也没必要给?她送礼。
她琢磨着此举背后定然有总督大人的授意,明?面?上是给?她见面?礼,其实还是沾了李澈的光,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听过下?头给?上头孝敬,还从没听过上司给?下?属送礼的。
萧时善捏着猫儿眼嘀咕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哪有这样敷衍人的,她扭头看过去,却见他转身往里走去。
这就不耐烦了是么,萧时善抿抿唇,气不过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五章
萧时善也不知道自己跟过来做什么, 是想骂他一顿还是想打他一顿呢,她似乎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 不免更添几分气闷,但要这般扭头就走,少不得要吃场闷气,如此想来,还不如让他心气不顺更好些。
跟着他迈进里屋,心头的那点不甘忽然消散了三四分, 此时太阳渐渐落下, 橘黄色的日光照得窗户一片通明,争先恐后地穿过缝隙往里钻。
脚下的步伐慢了慢,萧时善本能地产生一点后退的念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挪步子?,突然?听到他开口道:“今日在总督衙署发生?了一些事情。”
萧时善竖起?耳朵, 心神被牵引了过去,他说话实在会抓重点,像藏了个钩子?似的, 让她忍不住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她今日等了他这么?久,不单单是为了那匣珠宝, 也是想从?他那里打听点消息, 这两年义军愈发猖獗,经常劫掠商船,许多常年往两广地带做生?意的木商叫苦连天, 生?意做不下去,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这条路被堵死着实可惜,连朝廷里的采木大事都受到不小影响, 此前她和?邱掌柜谈论过这事,那时战事还不似如今这般严重,当地的木价已然?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木材运不出来,木价再?低也只能叫人无奈叹息。
李澈见她听得出神,拨弄着手边的空杯子?道:“胡总督决定出兵镇压义军,不日便会派兵攻打藤水和?溯阳两地。”
虽说萧时善是想从?他这里打探点消息,但也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把结果告诉她,她不免愣了愣,“你把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军情?”她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他看了她一眼,“不要紧,我会看紧你。”
萧时善撇了撇嘴,“你还不如不告诉我呢。”
嘴里这样说着,她却?在心里琢磨起?来,上次看过的舆图她还有?印象,此时不禁回想了一下,藤水和?溯阳是在边缘地区,算是敌军的薄弱区域,看来这是要从?敌军的薄弱点当突破口进攻。
李澈扯了扯领口,身?子?往后靠去,平稳着呼吸,声音低沉地道:“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决定。”
听他这般说,萧时善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突然?问?道:“是把兵力都分散在藤水和?溯阳了么?,那怀成州呢?”
李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她的话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怎么?会这样问??”
萧时善走过去,伸出细白的手指在旁边的茶几上划了划,“把兵力分散到这两地,东南地区不就空出来了,怀成州可是个富庶地方,这不是逼着老鼠往粮缸里跑么??”虽说她不懂这些事情,但换做是她,肯定是要先占个富庶地方当粮仓。
李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牵了牵唇道:“你说得没错,东南地区守卫空虚,一旦被义军攻占,不仅两广地区会陷入战火,只怕还会蔓延至别省。”分兵攻占藤水和?溯阳,除了拉长战线,耗费兵力,毫无益处。
屋里有?些闷热,萧时善捏着衣襟呼扇了两下,颇为不解地道:“既然?如此,为何?还会下这样的决定?”
她甫一靠近,李澈便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幽香,他缓缓收拢手指,抓着圈椅扶手缓缓道:“话语权一向掌握在位高者?的手中。”
这话倒是不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下了这个决定,后面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那匣子?珠宝又是怎么?回事?是拉拢还是试探?”总不能是谄媚献好,二?品大员还不至于如此。
“一半一半吧。”李澈随意地道:“既然?是给你的,大可以?放心收下,如此也能让对方放心些。”
萧时善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倒不是见钱眼开,而是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看来他跟总督衙门那边正相互防备着呢。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才会叫总督大人既拉拢试探又心怀戒备,她兀自想了想,只觉得前路漫漫,阻碍重重,好在她在这边待不久。
萧时善还想再?问?,却?听他忽然?说道:“去添壶水。”
他低敛着眉眼,声音里有?种极力压抑的平稳,仔细去听时,似乎还有?丝暗哑。
萧时善疑惑地看了看他,这是要促膝长谈的意思?如此想着,也没在这点小事上计较。
房里的双耳铜壶常备着水,她把铜壶捧过来,打开壶盖,往茶壶里倒了些水,水流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屋内的气氛莫名,萧时善倒着水,心中若有?所觉,不禁歪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的额头微微汗湿,身?体也有?种奇异的紧绷,她心下奇怪,这般瞧着,竟一时忘了移开眼。
铜壶里的水汩汩往外流,沿着茶几流淌下来,李澈抬了下眼,伸手按住她手里的铜壶,侧头看了看她,“发什么?愣?”
萧时善低头一瞧,壶里的茶水溢了满桌,幸亏铜壶里的水是温的,若是滚烫的热水,保准要烫到手,她赶紧抽出手帕,弯着腰肢去擦水。
擦了几下桌子?,她的动作微顿,忍不住再?次看过去,跟他的视线触碰到一起?,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是寻常,仿佛是波澜不兴的平静海面,深不见底,叫人无端的心慌意乱。
静默了一息,萧时善头皮发麻,抿了抿唇,忽然?把铜壶往他身?上一推,扭头就跑。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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