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朝瑜盯着达坦王子的时候,皇上忽然又下了一道圣旨。
朝廷特在河西走廊一带设镇北都护府,治所在瓜州,大魏最西北端的一个州,毗邻西域,坐拥阳关,而首任都护正是傅朝瑜。
镇北都护,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秩从二品。
虽然傅朝瑜想过自己会被提拔,但没想到圣上竟然直接越过淮阳王,让他来做这个都护。
周景渊握了握舅舅的手,迟疑道:“舅舅这是升官了吗?”
傅朝瑜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眼中迅速划过一丝笑意:“对,升官了。”
如今整个西北都归他管了。
第146章 粮食
傅朝瑜高升, 有人欢喜有人忧。御史们第一个不服。
可扪心自问,傅朝瑜这两年来在凉州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换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都不会比傅朝瑜做得好。就冲这回万国博览会跟燕支山封禅一事, 谁能有傅朝瑜这样的魄力?因而御史大夫刚准备上前进谏,便被韩相给拉了下去。
等到皇上跟傅朝瑜离开之后,御史大夫仍旧不服:“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
韩相公曳了他一眼:“不拦着你, 让你自讨没趣?圣上摆明了早就想要提拔傅朝瑜,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便是这样,只苦于他资历不够才一直压着。如今他来了凉州又做出了成绩,你觉得圣上会因为你这几句话便收了旨意?”
“那也不能让他如此轻松就得了这个都护。”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韩相索性放了他的衣袖:“行,你去,被圣上撅回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没人拦着, 御史大夫反而不动弹了。
韩相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的窘态。他看得清楚, 也早就有了觉悟。凡是在傅朝瑜的事儿上圣上都是最坚决的, 谁劝了也不好使。傅朝瑜未必是最衷心的那个,杨直作为圣上心腹,要说衷心, 他论第二, 没人敢说第一, 傅朝瑜也不行, 但傅朝瑜肯定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更贴心,而且同圣上目标一致。世家还想着借助皇权庇护自己,傅朝瑜则不然, 他乃商贾出身,背后无人, 便无利益纠纷,圣上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几个御史闹着要进言,却也无疾而终。
留在原地的淮阳王反复回忆方才那道圣旨,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等到这一日,淮阳王还是觉得心寒。论资历,他远胜傅朝瑜,论身份,他是大魏的淮阳王,论亲疏,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他曾立下赫赫战功,更在西北为国戍边多年,凭什么如今一个傅朝瑜却能压在他手上?镇北都护,好生威风啊,连他这个淮阳王都要听命于对方。淮阳王心底冷笑,眼底变幻莫测,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明白这是为何,分明之前皇上还对他格外信重,即便上回带着傅朝瑜前往阳关也未曾让傅朝瑜越过他,在淮阳王看来,哪怕皇上出于忌惮不会让他统揽西北军政,但应当还是会同他商议过后再下旨意,绝对会顾全他的颜面,最有可能是给他加封一个虚衔以示安抚。可如今,什么都没有……究竟是什么让皇上短时间内改变了想法?
周元懿见淮阳王呆愣在此处,心生好奇,遂叫了他一声。
淮阳王回神,低头看了对方一眼,恍然大悟,是因为这两个小皇孙!
淮阳王如梦初醒,他这个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哪怕他并未表现出来,可到底还是介意的。这两个小皇孙为了拉拢他彼此争斗,最后反而害了他,真是两个祸害,比傅朝瑜还要面无可憎!
周元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不明白淮阳王为何突然这般吓人。
他不敢说话,淮阳王只是面色阴翳地地撇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
这次是他大意被这两个小皇孙给连累了,如今便是再后悔,也为时晚矣。
周元懿无端遭了人嫌弃,心情也变得差了许多,好在即便是拉拢不到淮阳王,他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位达坦王子提供的消息,想来父王还是能够用上的。
傅朝瑜升官的消息很快传来,正在陪使臣的吴之焕听闻之后,提着一壶酒便过来恭贺傅朝瑜了。这会儿没人,他说话便随便了许多,甚至揶揄道:“如今见你一面可真难,圣上整日整日地将你带在身边,都想跟你说个话都没机会。”
傅朝瑜得意道:“我比较受宠。”
吴之焕:“……”
还是这么厚脸皮。
傅朝瑜顺势跟他说了皇上有意征讨西南一事,又顺便跟他说了自己在皇上年前举荐过他,让他这些日子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学学南边的话。
吴之焕承他的情,道了一句多谢。他没有根基也没有人脉,缺的正是出头的机会,傅朝瑜给他争取的机会太过宝贵,一旦成功,他便能在圣上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届时论功行赏也少不了他。
难得有时间闲聊,两人将京城西北一带的闲话都聊光了,最后提到了陈淮书。
吴之焕隐隐有些担忧:“这家伙如今跟家里闹翻了,性子越来越拧巴,平日里出来也不见他说话。你抽空多写几封信开导开导他,别让他钻进死胡同里去了,如今也就你的话他肯听几句。”@无限好文x,尽在晋江文学城
傅朝瑜想到国公府的事儿,也是无奈了。陈燕青野心不小,要不也不会上了太子的船,一旦绑上,想要一刀两断可就难了,这对兄弟俩闹成如今这地步,怪只怪陈燕青太固执,也太自以为是了。可惜了陈淮书,原本他们俩兄弟都已经快要重修旧好。
傅朝瑜与吴之焕聊起了京城的事儿,周景成也正抱着他五弟担忧即将的分别。
这些天虽然过得热闹,但是热闹毕竟是有尽头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尤其他父皇不放心太子,只怕早就惦记着想要回程了。周景成“呜呜”地小声抽泣,越想越心酸:“等这次回京之后,再见面就真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们这回在凉州待了这么久,父皇肯定对他们出行这件事甚是抵触,以后即便有机会出门,父皇也未必同意。一想到即将要回不得半点自由的皇宫,周景成便伤心欲绝。
周景文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他母妃每隔几日便要写一封信寄过来催促他回京,周景文不愿意回复,但如今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凉州衙门后头的那片地,他刚播种了一批种子,尚未成熟就要离开,周景文舍不得。但他总不能将那块地铲走带回去吧,这也不切实际。
回宫之后他还能继续种地吗,周景文不知道……
周景成还在絮絮叨叨,虽然体格不小,但是兄弟二人相处时仿佛周景渊才是兄长一般,安慰也好,开解也罢,一般都是周景渊做的:“虽不在一处,但是也可以时常通信,我在这边若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寄给你的。你回了弘文馆,在武学上狠狠压制周元懿他们俩,也可同我一起分享。”
周景成立马抬起头来,十分可惜:“若是当初在凉州时就能跟他们比划比划就好了,可惜父皇偏心,满脑子只有他那两个好孙子。”
周景渊眉眼弯弯:“他以后可能没有那么偏心了。”
这话周景成便听不懂了:“为何啊?”
周景文仿佛猜到了一点,但是又有些模糊,说不出全部来,只下意识地看向周景渊。
周景渊只道:“远的香,近的臭吧,接触多了也就不喜欢了。下回他们要争你就让他们争,跟他们比武可以,一次就行了,没必要比得太多。”
周景渊猜测,他们要是输了之后会蹦跶得更厉害,真到了这时候也不用管。他们那位父皇喜欢没有野心的,一旦野心与欲望暴露无遗,那也就离失宠不远了。
周景成不明所以,但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虽然不听他父皇的话,但是五弟跟傅舅舅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周景渊猜到了皇上小心眼,但实际上,皇上的心眼远要比他以为得还要小许多。
之前周元懿这对堂兄俩讨好淮阳王,淮阳王便被皇上给惦记上了。如今周元懿被凶了,不愿意再自讨没趣,可周元熙却觉得机会来了,眼瞅着周元懿半途而废没人跟自己争抢,于是越发卖力地讨好淮阳王。他父王如今失势,比不得太子在京中大权独揽,他一定得替父王、也替他自己多多拉拢淮阳王。
任凭淮阳王如此对他冷眼相待,周元熙始终不放弃,甚至越挫越勇,觉得这是淮阳王对自己的考验。
淮阳王:“……”
他从来没有这般后悔过,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这两个小皇孙接近自己的机会。这两个小崽子,甚至还不如五皇子,五皇子好歹知进退些。
小皇孙对他百般讨好,他皇兄的目光也一日日的叫人难堪。淮阳王本来因为傅朝瑜被点为镇北都护一事对皇上多有怨怼,可如今被这小皇孙拖了后腿,什么埋怨愤恨全都化为乌有。
淮阳王当即请辞,说要先带人回到阳关。
他若是继续在张掖逗留下去,迟早要被这两个小皇孙给害死。太子恶毒,大皇子愚蠢,这两个小皇孙也不见得聪慧。先前听过皇上吹嘘他们二人文武兼修,如今看来大抵也就是中人之姿吧,甚至比不得他的景行,景行被押在京城都没犯过这样的蠢。
皇上虽然对淮阳王跟两个小皇孙有些想法,但是淮阳王如今真同他示弱之后,皇上态度还是软和了许多,甚至主动提及了镇北都护一事。皇上似乎对淮阳王推心置腹:“朕设镇北都护府,一则是为了拱卫京师,二则也是为了同西域诸多进行商贸往来。你虽在西北戍边多年,但是同河西走廊五州官员毕竟不熟悉。如今凉州的成绩有目共睹,又有万国博览会的功劳在,西域使臣与中原各地商贾也只认他傅朝瑜。论理,这都护你与他二人都做的,但朕担心将此事交给你之后会有人不服,届时西北一带只怕要生内乱。”
他说得诚挚,仿佛一心一意替这个皇弟着想,可淮阳王听来却只觉荒谬。商贾一事他认,可他在阳关多年,连肃州的知州都是他的岳丈,怎可能与西北诸州官员不熟?说到底,不过是忌惮他手中的权势罢了。若他上位,西北无人能及;若傅朝瑜上位,他们二人互相制衡,只有他这位皇兄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算计。
皇上又问:“你可会怨朕?”
淮阳王姿态谦卑地跪下表衷心:“皇兄此举自有皇兄的道理,再者臣弟从未肖想出任镇北都护,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不拘是谁,臣弟都会鼎力支持。”
皇上将其扶起来。兄弟二人表演了一番兄友弟恭,彼此似乎都很感动。
当晚,淮阳王成功请辞,带着几个亲兵折返阳关。
对此,周元熙颇为遗憾,他甚至都以为成功将近,结果淮阳王人走了,真是可惜,他怎么就不多留几日呢……
隆重的宴饮之后,诸多的订单差不多已经都定下来了,定金先付,至于其他的,诸使臣手头并没有带那么多的钱,已写信回去,约莫半月、一月之后便有人前来将钱款结清。傅朝瑜将定金转交给各商贾,而后安排人备货。他命李成带几人全程跟进,若人手不足便从先前京城来的明经科进士里挑。如今万国博览会也不必这么多人驻守了,将他们派到合适的地方才不埋没人才。
封禅之后,诸多使臣也陆续离开了张掖。不过不少人并未立马回程,而是折返了凉州,买了不少凉州的土仪,又沿途逛完了河西走廊一带的几个州,将剩余的钱差不多都花了个干净,而后满载而归。
只有达坦王子还未走,似乎对西北很感兴趣想要多留些日子的模样。
傅朝瑜叫人多看着他些,随即同皇上一道回了凉州。
皇上暂停两日,准备启程回京,有关封禅一事还得大肆宣扬一番。而傅朝瑜则准备收拾一番,奔赴瓜州。在此之前,他还得跟皇上商议一番都护府的属官。一个凌驾于西北五州之上的行政机构,可不仅仅是一道圣旨这么简单的。治所得重建,班组也得重新组建,甚至衙门的一应制度,与西北五州的公文往来一切规矩都要新修订。若是让六部来规划,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傅朝瑜准备趁皇上还在西北时便先将这些事儿定下。
另外,这个都护府兴许还会影响瓜州的定位,将来是要变成经济重镇,还是军事重镇,亦或是别的,都有待商榷。
得亏这里头事情繁琐,傅朝瑜拉着皇上、韩相以及诸位朝臣商议之际,周景成跟周景文也终于在凉州多逗留些时日。
几个孩子倍感珍惜。
而终于得知傅朝瑜高升的凉州衙门众人心思各异。瓜州的都护府缺人,但是凉州他们已经待了这么久,该留下还是自请跟随傅大人?
要说旁人纠结是去是留,马骞担心的就是他能否顺利上位了。鉴于圣上喜欢空降,他实在没有底气自己能稳坐凉州知州的位置。凉州比他有资历的人还真没有,但是朝中有的是。
马骞悬了好几日的心,见圣上始终未有消息,越发不安,正想厚着脸皮去探探傅朝瑜的口风,结果他来得不巧,偏撞上一件大事,满屋子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起因是傅朝瑜终于记起来安叔从扬州带过来的粮种了。听闻当初在海上这种子还发了芽,在船上种下收获了一季之后才被运到了扬州。这玩意儿不耐储存,安叔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们没那么快催x芽。可即便如此,傅朝瑜那日打开之后也还是见有不少粮种发芽了。
箱子里的粮种如男子拳头大小,上面还沾着土块。傅朝瑜拿起一个掂量了一番,这不就是红薯吗?如今正值五月,正是播种红薯的好时机。
他爹真厉害,竟又找到了宝贝。
傅朝瑜连忙请来皇上,将此物献上。
第147章 离开
堂中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圣上同韩相公围着傅大人,对着傅大人手里的东西好奇不已,甚至分不出心神来关注门外。马骞立在院门处, 原还想叫人进去通报, 见他们兴致如此之高,便索性放弃了。他又不是看不懂眼色之人,知道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
马骞退了, 守在外头的牛伯桓见他这么快就出来, 心生诧异,两步跳上前急匆匆问:“大人出来了? ”
马骞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回了句:“他们有要事商议, 我未曾进去。”
虽不是牛伯桓的事儿,但他比马骞还要上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除马大人之外, 任何一个人担任凉州知州牛伯桓都是不服的。他们马大人任劳任怨这么多年, 但凡有事儿都第一个冲上去, 前几年为了赈灾自己都过得抠抠搜搜,也就这一年来日子好些,但也一样忙前忙后不消停。
牛伯桓叹息:“这事儿不定下, 总觉得心中不安。”
马骞一言不发。圣上跟吏部没有定论, 他们不安也没办法。
傅朝瑜等人确实没发现马骞的到访, 几个人如今正筹备着这红薯该如何分配。因没有亲自种过, 傅朝瑜也没说这种子产量如何,只说是他父亲从海上带回来的良种,无地不宜, 极好养活。
鉴于上回傅成带回来的高产土豆,韩相总觉得这红薯应当也是高产的粮种, 或者即便不是,也总有过人之处。韩相其实是想将大部分的种子都带回京城的,土豆已经开始推广了,今年年初在北方以至江南一带都种下了,收成不错。
韩相对傅朝瑜没有意见,只是身为京官,总觉得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还是要带回京城的。
傅朝瑜则想将大部分粮种带回都护府。他搬出父亲的话,言明当初就是在山坡的沙地里面发现了这些红薯,瓜州也有山地,北边的土壤并不肥沃,种别的不妥,唯独红薯土豆最佳。
皇上不表态,两边各执一词。
涉及利益之争,傅朝瑜也是分毫不让的。他任镇北都护,不日便要前往瓜州,治所在瓜州,届时少不得要跟瓜州上下都打交道,若没有一个好东西在前面吊着,人家凭什么愿意跟他在身后办事儿?他愿意将这红薯的事儿透露给皇上是因为皇上心眼儿小,明知他记挂着粮种,若不提前告诉他,未免来日他心里有埋怨,还是如今说得好。但如果让他拱手相让,傅朝瑜也舍不得。
傅朝瑜急于说服皇上跟韩相,忽然想到一个妙计。
他知道皇上有意扩大疆域,瓜州乃是大魏的西北角,西南便是沙州,再往西便直接与西域诸国接壤。傅朝瑜带着些蛊惑的语气道:“圣上,瓜州不仅仅是咱们与西域做生意的门户,也是西域百姓认识大魏的门户所在。先前您与韩相都说,瓜州日后仍旧是军事重镇,但是军事重镇同商贸、农务并不冲突,瓜州以北还有大片未开垦的荒地,正适合种红薯,来日瓜州兵粮不缺、百姓生活富足,还怕没有别的部族主动归降吗?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更能说明圣上仁义,天下归心?”
皇上脸色瞬间亮堂了起来。
韩相顿觉不妙,傅朝瑜这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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