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认为我们还可以像过去一年那样相处，那就继续，如果不行，到此为止吧。”
    她嗓音天生偏薄，和她可以甜美的外表呈现出来的生疏一样，温柔却掷地有声的矛盾感。
    陈嘉效很清晰地感受到心口在隐痛，不仔细感受不会发现，可它偏偏无孔不入地提醒你身体机能也许出现问题。
    话足够通俗明了，比起当年在图书馆门前被拒绝的药学院男生，陈嘉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郑清昱很体面，可在她就这么袒露在他眼前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为难局促。
    也是，该尴尬的是他才对。
    “理由呢？”
    两个人都是一样冷冽的气场，口吻冷静，面上是寥寥无几的情绪。
    温馨光影下甚至连餐桌都没被收拾，狼狈的残骸在提醒前不久两人还在和谐用餐，完美制造一种已经同居的幻象。
    现在却像甲乙方都在为争取自身最大的权益进行谈判，各自是胸有成竹的淡然。
    陈嘉效不知道她，反正他只是在伪装，实际上是用尽全力仍茫然无措的烦躁。
    “我暂时没有谈一段新感情的打算，也不会再考虑结婚。我不想浪费自己时间，同样的，也不希望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郑清昱坐在那里，有种让人无地自容的清醒决绝，“像你说的，我们年纪都不小了。”
    陈嘉效一动不动注视她，暗色的眸光徒然染上一丝森寒，下颌线条纹丝不动紧绷着，实际上齿关在隐隐颤抖。
    她把他的路堵得很死，但于情于理都是无可诟病的，就像当初他这么拒绝芮敏和所有热情奔放的女孩。
    郑清昱会让陈嘉效感觉恍惚，他微微讥嘲：原来自己也这么无情到让人心寒吗？
    “你可以试着接受和容纳我这个人，其他的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也不会给你制造任何负担，你甚至可以当我这个人不存在，但你不能阻止我去做。”
    他在隐忍地告白，恳求一个机会。
    郑清昱不为所动，她这样挫灭他仅存的希望，好像连那晚陈嘉效表达的自己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这几天，我认真考虑过，也认真感受过，我没有办法当你这个人不存在，但你这样的存在，又让我觉得难以适应，我不想为难自己，也不想你在我身上做无用功，这样真的毫无意义。如果明知道一件事不会有结果，及时止损才是彼此正确的选择。”
    “这一年，你的心没有动过吗？”
    陈嘉效固执发问，眼眶红了，阴沉又凄凉地盯着她永远年轻淡漠的脸。
    在长达十秒的对峙后，郑清昱回避了他燃着火种的目光，疏淡平整的眉头不易察觉一动，轻声说：“你没猜错，我其实也是一个很俗气的女人，那时候我刚离婚，结束两年的婚姻我的确做不到无动于衷，机缘巧合下，我遇到了你。”
    长久沉默后，听到一个无比低哑的声音：“可我的心动了。”
    陈嘉效喉结一滑，被什么梗塞住的胀痛难耐，鼻腔涌上一股酸热，脸上却冰寒如霜，失去光泽的白。
    他深吸口气，起身拿上搭在一边的大衣，没再说什么，走得很干脆，步子没有声响，目光最后一秒还是在她侧脸上。
    可郑清昱没有一次回头。
    屋子里少个人，郑清昱习以为常这份沉到深夜里的静默，起身收拾碗筷，已经摞好了，她只需要搬到洗碗池就可以。
    水声哗然，热气腾腾，顿时又让整间厨房活过来。
    一切清理好，已经十点。确定他不是像以往那样出门抽根烟或者下楼买盒杜蕾斯就回来，郑清昱步子温吞走到玄关打算锁门。
    余光一瞥，发现鞋柜上那串车钥匙还孤零零躺在上面。
    就在这时，指纹锁响起“滴”声，很快，快到郑清昱来不及反应，门从外面打开了。
    那个“你”还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一阵强劲冷风就从眼前刮过，郑清昱被迫仰起脸，鼻端瞬间被他已经凉掉的大衣上那股清冽填满了。
    后知后觉是连眼睛都呛到的烟味，浓的、苦的。
    高大挺拔一丛黑影，要撞进她眼底似的。
    陈嘉效一言不发，只是抱她，双臂收得很紧，郑清昱在历经大脑一片空白后，不得不出声：“陈嘉效……”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吗？”
    郑清昱心口挨着他的温热胸膛，彻底怔住了，被他困住的视野里出现一层模糊边缘，不真切，思绪像一叶扁舟在即将冰封的湖面上飘荡，茫然着急，又浑浑噩噩。
    “如果你受过伤，我可以等，等你从过去完全走出来，那时候再决定我的去留好吗？我不在意你的过去，包括去年你对我什么态度，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几天后的决定，我刚才也想了很久，其实我早就接受动心只是我单方面的自我感动，我只是遗憾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想要好好珍惜当下。”
    刚才她毫无温度地拒绝他，以一种绝情的口吻正式通知他连入局资格都没有，这的确让陈嘉效倍感愤怒，作为一个男人，他难以接受被心仪的女孩子这样拒之门外，明明只是一年，他们就有过这么多难以细数和谐又快乐的时光，她给了他希望，现在却告诉他他只是在她低落失望的时候刚好碰到的一个消遣、依靠。
    没有动过心，她真的只是把她当一个方方面面都还算满意的床伴。
    所以他刚才毫无绅士风度地走了。
    可陈嘉效出了这扇门才发现自己车钥匙没拿，就是这一秒，悔意灭顶，昨日重现似的，他发现自己在郑清昱面前，早就丧失定力，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又精准点燃他。
    她的确够狠，每次都成功让他成为一个主动放弃的“追求者”。
    她会让他明白，当年让男人充满敬畏之心只敢远观的郑清昱没变，一旦主动招惹，跳进沼泽，他们无一例外会为了活命而拼命挣扎逃离。
    陈嘉效靠在她家门口，十足颓废消耗半包烟，其实也没想明白什么，旁人看来总是晶亮熠熠的一双黑眼睛是无垠的空洞，思绪像雪沙在平坦的地面掀起一层层低矮的浪。
    只是听到里面有轻微声响时，陈嘉效耳朵敏锐动了一下，惊觉心脏乍缩，屏住呼吸走上前输密码，像上回不确定她的安危又只想马上正视自己的猜想，一张脸毫无表情，快出残影的指尖带着点凶。
    终于，她再次立在眼前的时候，陈嘉效确认了自己心底的答案。
    他爱她，就这么简单。
    “其实那盒蜜柑还有一个名字，叫‘明日见’。”陈嘉效嗓音低沉动听，偏头拿唇碰了碰她凉滑的发丝，轻声说：“我们总在相遇，这一点，你无法和命运对抗。”
    “晚安，我爱你。”
    陈嘉效慢慢放开她，伸手把车钥匙拿过来，目光留恋，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后退几步，这样离开的。
    他一走，郑清昱眼前重新恢复光明，久久站在那里望着空阔的走廊。
    等世界再次陷入黑暗，楼道里的烟味也被冷风搅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