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唯牵起嘴角笑一笑,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午餐时间早已经被陆慎预订。
说了,也没意义。
她走进特护病房,江如海苍老而枯槁的身体就横在眼前,他呼吸平稳,神情安详,仿佛流连于难以割舍的美梦当中。
一旁护工正要起身,被阮唯抬手制止。
她坐在床边方凳上,轻轻握住江如海冰冷僵直的右手,背对着窗外灿烂如金的光,留一道沉静背影给午后的医院,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走出病房时,廖佳琪正在长椅上与一位浓眉大眼的年青人交谈,两个人显然彼此熟悉,正在相互打趣,一见她出来,年轻男士立刻转向她,“hello 阿阮,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男朋友……哎,虎姑婆,你踢我干嘛?”
廖佳琪再踹他一脚,眼神轻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阿阮,不要理他,他脑子有病的。”
阮唯嘴角上扬,仍然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你好。不好意思我很多事情都记不得,认不出你是谁。”
“袁定义,我们是校友。”他穿医生制服,向阮唯伸出手,两人握手之后他才懊悔,“唉,不该这么正式的,我们从前多好啊,只差谈恋爱了。”
“袁定义!”廖佳琪出声警告,横他一眼再和阮唯解释说,“他现在在医院管理层任职,我劝你赶紧让江老转院,不然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我看这间医院很快要完蛋。”
袁定义反驳,“廖小姐,好歹我也是医科生,你尊重一下我的专业能力好不好?”
“不好意思啊学长,我不但知道你是医科生,我还知道你学生时期挂过多少科目,受过几次警告,好多好多光荣事迹,要不要我现在讲给阿阮听。”
“我的事情太无聊啦,你干嘛浪费她时间?正好到中午,我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看你诚意啦。”
廖佳琪的电话铃音响,一接起来是康榕来电,开口就问,“廖小姐,你没跟阮小姐说什么吧?”
廖佳琪瞄一眼阮唯,见她和袁定义相谈甚欢,便略退一步,走到窗边低声说:“你放心,我又不是白痴,不懂你们在搞什么。”
康榕松一口气,继续说:“会开完了,决议通过,现在叫司机送阮小姐到西港码头。”
“不吃饭了?”
“不吃了,陆生改主意。”
“一时一个样。”
廖佳琪嘀嘀咕咕抱怨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袁定义带着阮唯冲进特护病房,护工按响呼叫铃,没过多久,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廖佳琪呆在原地,康榕仍在电话中喋喋不休地问,“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廖小姐,需不需要我亲自来接?还是你一定要等大江亲自给你电话?廖佳琪!廖佳琪你应一句!”
江如海醒了。
廖佳琪站在门边向内看,医生护士将病床团团围住,袁定义正高呼奇迹,而阮唯愣愣地站在离江如海最近的位置,再一次握住了老人的手,轻声说:“外公放心,我没事。”
他心中大石落地,再一次安安稳稳闭上眼。
好在这回仅仅是短暂昏迷,陆慎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病房内为江如海身体状况做全面评估,而阮唯就守在病房外,迎上步履匆匆神色冷峻的陆慎。
“七叔。”
“嗯。”他仍然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严谨状态,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关怀备至,“怎么样?我听康榕说,江老醒了?”
她点头,“忽然醒了,但医生会诊,迟迟不结束,我好担心。”
“一切看医生意见。”他伸手环抱她,而她则乖顺地倚在他肩上,听他问,“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有人关怀自然矫情,她用食指指尖反复抠他衬衫第二粒扣,咕哝说:“不想吃,没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胃要受不了,疼起来就知道哭了。”他扶她双肩强迫她站直,满脸严肃地说,“旁边就有休息室,你和我一起过去吃点东西。”
“我想吃面。”
“好,叫人去买。”
休息室内设一张桌,一张长沙发以及两张椅,阮唯吃完午餐就坐在沙发上翻娱乐杂志,果不其然,二哥继泽是八卦头条常客,又是进出接送小明星,又是赠珠宝大钻戒,篇篇不重样。
吃饱就犯困,病房仍然没消息,但袁定义答应替她盯牢,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所以她大可以放心去睡。
正想到这里,一歪头,居然就在长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陆慎与人交谈,不知是当面还是电话会谈,他刻意压低声音,却很难压住怒气,“一星期前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绝对查不出来,按量用药绝不会出现短暂苏醒,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立刻向医院高层申请休假,我不管你是出去读书还是另谋高就,短时间内我不想再见到你。”
咚咚咚——
有人推门进来,似乎是康榕,正在问:“阮小姐已经睡了?”
“嗯。其他人还没有到?”
“阮先生在波兰参展,大江出席记者会,小江……估计在家发疯。”
“你带阿阮回岛上。”
“那廖小姐问起来?”
“继良那边由我出面,你照顾好她。”
迷蒙之间陆慎将她抱起来,再送到康榕手上。门外有人推搡,两人交接的动作忽然一顿,她听见袁定义的声音,冲上来开始摇晃她,“阿阮,快醒醒,快点,这个时候睡什么睡?江老醒了,人也精神,正点名要见你!”
可是她无论如何醒不来,人就像被封在玻璃钢内,隔着一层障碍听外界嘈杂,似在井底,在深牢。
“她怎么回事?晕了还是吃错药?”袁定义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大喊,“廖佳琪,廖佳琪你去哪儿了?快点过来看看!阿阮中风了!”
你才中风!
她迷迷蒙蒙的想着,又睡晕过去。
阮唯睡醒时已过晚餐时间。天已黑透,电脑荧幕幽幽亮着蓝光,映出一张玩得入迷的脸。
袁定义将蜘蛛纸牌玩到出神入化,一句终结,电脑音箱发出哗啦啦的洗牌声。
阮唯环顾四周,掀开身上薄毯,迟疑地问:“我怎么会睡在你办公室里?”
袁定义继续挑战下一局,抽空回答她,“你被人下安眠药,要不是我,你睁开眼就到菲律宾淫窟了。”
“谁给我下药?”
“还用得着我提醒?垂死挣扎,最后一搏嘛,真是的,脸都不要了。”
他总算肯离开电脑,给阮唯倒一杯水递到她手上,“喝口水吧,倒霉鬼。打起精神,江老叮嘱我等你一醒就带你去病房。”
她端着酒杯,怔怔的仿佛仍未醒透,“你告诉外公我睡到现在的原因吗?”
“你放心。”袁定义一改从前的吊儿郎当,拿出他玩蜘蛛纸牌时才有的谨慎认真,坐到阮唯身边说,“我只和江老说你出院不久,需要去楼下做全面检查,他坚持一小会儿又睡了过去,二十分钟之前刚刚醒来,陆慎和大小江都在,你打算现在去见吗?”
“嗯。”她低头找鞋,袁定义把她的鞋从沙发底下找出来放到她脚边。
她穿好鞋往外走,两只脚都像踩在云中,左摇右晃。
到病房门前却停住脚步,遇见站在窗前拨弄手机的廖佳琪,她正要说话,被她止住,两个人都在听病房内传出来的交谈声——
继泽在大吼大叫告状,继良有条不紊地解释,陆慎偶尔插上一两句,最后都在等江老下判断。
这时候阮唯才敲门,打断房间内一场龙虎斗。
替她开门的是陆慎,两个人视线交错,都没人出声。但她脚下不稳,一步迈出去差一点向前摔倒,还好被他一把扶住,右手环她后背,抱紧了就再也不愿意松手。
而玄关离病床还有一段距离,屋内的人看不见这一片角落里发生什么,直到江老问:“是不是阿阮?”
“是我。”她应一声,拗不过陆慎,只得在他的搀扶中走向病床。
江老半躺在床上,后背撑起来,看上去精神不错,继良和继泽各在左右两边,陆慎的座位和继良在一起。她一出现,继良立刻让位,把离江老最近的位置让给她。
“外公……”
“做过检查了?有没有后遗症?”
她摇头,轻声说:“我一切都好,外公醒来我就更好了。”
“唉,刚才还在谈肇事司机的事,现在看到你人没事,气都少生一点。”江如海握住她的手,仔细看她,“阿阮瘦了,到底是吃苦了。”
“我没事,只是没想到让外公担心成这样,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好了。”
“是啊,我们都好了。”
一句话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场每个人心中或惊恐或警醒,各有一番滋味。
☆、第29章 揭穿
第二十八章揭穿
江如海将目光从阮唯身上移开,再度转回继良与继泽中间,房间内气压骤降,愤怒的继泽一句也不敢再多说。
“既然已经走完程序,就要按章办事,没有自己做出的决议再否决撤回重投的可能,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顺心不高兴哭两场就解决。”
他这么说,就是给力佳下判书,继泽没机会翻盘,呆愣愣坐在方凳上一语不发。
当然,江如海没忘记敲打长孙,“年青人有冲劲也不一定好,多向你身边叔叔伯伯学习,不要一味逞强好胜,真以为自己什么都吞得下。和北创的收购方案不用你出面,让老七去谈,他比你谨慎,也更懂和国字头那帮人打交道。”
继良点头,“好,都听爷爷的。”
陆慎从善如流,“江老放心,我一定办好,但大事还要等您拿主意。”
江如海尚算满意,“你办事一贯谨慎,我是知道的。”
再看阮唯,“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阿阮说两句。”
江继泽第一个站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继良叮嘱江老“早一点休息”,再叫陆慎安排人送阮唯回家。
陆慎应下来,和继良一道离开病房。
自始至终,她与陆慎不再有眼神接触,是她在逃,他在追。
他亦心急。
陆慎和江继良站在医院花园一棵橡树下抽烟,陆慎先点燃自己的含在双唇之间,而江继良来借火。
继良率先道谢,“多谢你,要不是七叔,这一次我很难拿到三分之二多数,就是江小姐也靠七叔引荐,更不要说阿阮。”
“都是应该的。”
“风软的事情我可以让一步。”
“多谢。”
“让佳琪去做监事。”
“可以。”
江继良深吸一口,满口淡蓝色烟雾缓缓向外吐,略显颓废,“阿阮怎么办?我看她,好像动了真心,万一去爷爷面前告我们一状,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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