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她不说话,以为她也吓着了,又安慰:“没事,好好给人家赔个礼,你一个女孩子,人家也不见得计较……”
叶臻冷笑,对那堪堪坐起身的男子道:“是该赔礼呢,早知道是这么个草包,我应该先招呼一声再打的。”
老人眼中的安慰之色一下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悚。
那男子本来就暴躁,被她一激可了不得,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把还作痛的关节揉得震天响:“我操,在阅城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地还能放进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天高,通常认为是指大气层的厚度,大约是两千到三千公里,地厚的话,光算地壳,平均厚度为17公里。我知道的呀。”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叶臻在梧桐街称王称霸多年很是印证了这句箴言。
她无视男人已铁青到骇人的脸,回身取了酸辣粉,趁热先迅速尝了一口,满足地对老人喟叹:“看来今晚不只是老伯的酸辣粉有家乡的感觉,打架,也挺有家乡味道的,老伯你不是赶着回家吗,先走呗。”
老人麻利地一卷剩下的物什,推车走开时最后看了叶臻一眼,不得不说,那眼光也带着家乡味道,像极了她家老祖宗,她甚至觉得老人下一句话就是老祖宗的名言:“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放出来的牛鬼蛇神?”
老人走后,那男子便卯足了力气要和叶臻决一死战,不过这女人牙尖嘴利不提,方才那一摔确实是真功夫,他就算气得七窍生烟,那女子斜斜立着的身影还是有股气场醒了他的酒,勾起他残存的理智,他暗自摩拳擦掌,告诫自己不可再乱方寸,得见招拆招,可开打的pose都摆得僵硬了,叶臻却一点不配合,一碗酸辣粉吃上了瘾,男子咬紧牙关,再忍三分,但看叶臻那碗粉丝都要见底了她还没有放下的趋势,终于彻底失控,抛却招式一拳砸过去,近身时叶臻一个扫腿,手里的酸辣粉汤都没撒出一滴,他却横地上了。
他正狼狈,忽的听到有人叫他:“阿寿。”
很是清朗的声线,连这么俗气的一个名字都被他叫得有七分气势,叶臻也忍不住看过去,来人眉目清癯,轮廓凛然,看得她在心底“啧啧”了几声。
阿寿对来人显然非常尊敬,爬起来,收敛了戾气,愧疚道:“先生,我没用……没办成事。”
他语气严肃得紧,仿佛犯下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叶臻拎着手中的酸辣粉看了看,觉得莫名滑稽。
阿寿看来人也在打量叶臻,便忍着丢脸,想交代一下方才的事情,哪知叶臻放下纸碗,打断他:“拳头都慢死了的人,说话肯定也慢死了,我可没工夫听你叽歪。依我说,就是一碗酸辣粉我打赢了所以归我了你要是甘心我们就散了要是不甘心反正我也在这等半天了怎么个解决,由你说。”
那人听完,怔了怔,又仔细看了看叶臻,嘴角忽的便向上一扬,似乎是被逗笑了,可原本慵懒的眼神却有所变化:“本来这情况,我猜也是阿寿不小心得罪了,想道个歉,但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道歉颇有些对不起你的等待。”
叶臻平生最恨人说话拐弯抹角,抓了抓她离家前特地向老祖宗示威般剪短的头发,挑眉:“所以?”
那人慢条斯理挽起衣袖:“这碗酸辣粉本来就是阿寿买给我的,所以,应该我们俩来打一场。”
叶臻瞧了眼所剩不多的酸辣粉,将它放在一旁:“你出场得太慢,东西我都先吃了,那我只能赢。”
叶臻同那男子过了会招,他不同阿寿,横竖只有一身蛮力,看得出他颇有功底,可那样有章法的招式比起叶臻从小备受熏陶的老祖宗无章法的打法还是逊色,他也只能被叶臻成功放倒。
“先生!”那人和阿寿同甘共苦了一回,可阿寿半丝感动都没有,急得眼睛都红了。
男子倒不以为意,撑手跃起,对叶臻道:“刚才在酒吧听你唱歌时,我倒还看不出来……”
他的言语中,莫名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意。
叶臻正要说话,发现男子眼神忽的一滞,循着看过去,原是男子腕上那块表的表盖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想来是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
叶臻心里一颤,记得以前有个男孩豪气万千找她打架,结果碰碎了揣在兜里的玩具,嚎啕大哭,硬是拉着她不松手,闹到老祖宗跟前,她又挨一顿饱揍,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搞得她以后打架的时候都格外注意不碰到别人的物品。可方才那男子拳脚不错,她确也来不及顾忌这些。现在倒是不担心老祖宗知道,但若要赔,她一个子都拿不出来是事实。
所幸那男子只看了一眼便作罢,道:“不打不相识,难得遇见,我叫苏枞。”
他伸出手来,叶臻还以为他是要同自己握手,却见那男子递过来一个手机:“麻烦你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可以吗?”
叶臻囧了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多看了苏枞几眼,他通身的做派和气质倒让她想起曾经来找老祖宗谈生意的一批外地人,她那时恰好被老祖宗锁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说话,那些人不同昀城,尤其是梧桐街这群坐山吃山的居民性格,叫她家老祖宗要么“阿婆”,要么“婆娘”,爱憎分明,他们一口一个“叶夫人”,叫得叶臻浑身起疙瘩。
后来老祖宗告诉她,那些就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还特地多说了一句,不要同他们多打交道,不怕梧桐街的铁棒子,但要防这些人的花花肠子。
wtf有钱人为什么要到这小巷子里来跟她抢酸辣粉?
罢了,今晚她眼拙惹上了,可留电话再叙什么的,还是不如后会无期来得爽快。
看着叶臻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一个空饭盒,阿寿一肚子火没发泄,哪肯作罢,苏枞却懒懒伸手拦住他,叶臻远去的身影,很是巧妙的和他记忆中的一个剪影相重叠。
他的眼睛深处,仿佛落入了今夜月光,如夜的不可捉摸里竟带上了一丝安然。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叶臻惯常一沾枕头便沉入梦乡,此时却辗转反侧,即便当时果断回绝,叶臻还是不住猜想那个人为什么要她留下电话,赔钱?再战?这些个理由冒出来又被她否决掉,整个大脑里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打地鼠运动。
最后她承不住,“嗷”的一声坐起来,掏过手机,在百度处输入了“苏枞”两个字。
虽然叶臻已然将他准确定位于上层社会,可搜索结果还是闪瞎了她的眼。
阅城华晟集团的老总,华晟呐,就是叶臻每天坐公交都能看见的那座宏伟大厦,这么有钱的人,会在她身上图什么?
叶臻想得呕心沥血,突然一拍脑门,哎呀,他当时对她的身手分明流露赞赏,跟班又那么差劲,搞不好是想把她弄去当保镖啊。
兼职保镖,她完全可以胜任不谈,那薪酬,不知道是她现在打小工挣钱的多少倍。
阅城作为沿海的大都市,房价贵得离谱,哪怕像叶臻这样只租一个杂货屋,都为房租伤透了脑筋。此时叶臻愣愣看着潮霉的天花板,脑补自己下班后身份转换,一身黑西服跟在苏枞后面出入名贵场所,吃香喝辣,悔得心一揪一揪地疼,虽然祖训有云,跟上流社会打交道是麻烦,可现在盛行的价值观是要和土豪做朋友啊。
自我检讨良久后,叶臻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以后每天都去酸辣粉前蹲点,搞不好哪天财神爷打个旋就飘回来了呢。
第三章 想成为保镖
算来叶臻幸运,刚进考古队不久,阅城基建时就发现了一座大型古墓,挖掘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人手也一直缺乏。可不幸的是,叶臻三番五次向领导申请前往现场都被领导以女士安全难照顾,生活难协调等理由拒绝了,只是让她参加一个又一个的研讨会,座谈会,好不无聊。
不过叶臻天生精力过剩,参加了一天座谈会还是生龙活虎,从会议室出来再接再厉地在领导耳边游说,领导没她那耐力,累成一团,可急着下班,正搜肠刮肚地想拒绝她的第一百零八个理由时,叶臻的电话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叶臻一接,耳边便响起那记忆深刻的声音,隔着电话更显磁性,男性魅力十足:“应该不至于忘了我吧,叶小姐。”
饶是叶臻自认反应过人,还是愣了一晌,心中好一阵激情澎湃,想不到苏枞竟然求贤若渴至此,省却了她在酸辣粉摊前蹲点,喜上心来,叶臻的声音也很雀跃:“我可不是贵人,怎么会忘事,苏先生好。”
苏枞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调:“想打听一下你是否有时间,能赏光吃个饭吗?”
叶臻哪有不愿,满口应承:“当然当然,承蒙看得起啊。”
对于叶臻这种此一时彼一时,颇有些两面三刀的做派,苏枞也不诧异,道:“如此,地址我马上发过来,静候。”
“好说。”
挂断电话,叶臻跳脚就跟领导说再见,领导看着叶臻风风火火的背影,擦了把汗,心道,终于把这魔头送走了,这可不是稣先生吗,就是耶稣啊。
叶臻按照苏枞发给她的地址找到了那家位于阅城东珠大厦顶层的餐厅,侍者将她领到窗边雅座,苏枞便坐在那看着窗外,他似乎也是刚结束工作,还穿着一袭正式且略显冷硬的衬衫,只是去了领带,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显得亲和倜傥了些。
叶臻循着他目光看过去,从这个角度俯瞰阅城,此时华灯初上,霓虹闪闪,夜景收归眼下,别有风味。
苏枞看见叶臻来了,很绅士地站起身来替她拉开椅子,叶臻坐下,感叹:“还是这种高大上的地方适合你,昨天在酸辣粉摊子前相遇,真跟某个脑残作家写小说似的。我百度了一下你,也太有钱了吧。”
“百度?”苏枞倒没见过身在阅城还要靠百度认识他的人,招呼侍者开酒时笑着调侃了一句:“你看的怕是贴金的好话,不准。”
“不准又怎样,反正我也见识过了,现在你对我的了解程度,恐怕不只是知道我名字,查到我电话这么简单吧。”
苏枞这次倒真的笑了:“我真是欣赏叶小姐这样的爽快人。”
叶臻一下放松许多,坐等苏枞也爽快地开门见山,但苏枞并没有那个意思,只向叶臻举了举酒杯。
他抬手时,叶臻目光不经意扫到他的手腕,不禁问:“你不带表了,那块表拿去修了?”
苏枞简短地“嗯”一声,同叶臻碰了杯。
叶臻不怎么认识名牌,况且那块表连牌子都看不出来,想想就是专门定制的,价格自然不菲。叶臻喝口酒,又叹气:“你们修一块表的钱,都抵过人家几十平米的房了,用奢侈品,也不在意些,好歹解下来再跟我打啊,就算是想当武器,我皮糙肉厚的也划不伤。”叹归叹,叶臻想自己也是个硬气的人,好歹和自己有关,若是做了他保镖,前几月的工资还是不领了。
苏枞仿佛看穿她心思,轻道:“那只是一块普通的表,你不用在意。”
普通?普通昨晚碰坏时还一脸肉疼,但叶臻想到这个男人还符合脑残小说里开着宝马吃排挡类似的人设,品味确也有待斟酌。
苏枞不是健谈的人,吃饭的氛围难免沉闷,不过叶臻胃口好,又难得机会改善伙食,所以吃得很不客气。
杯盘狼藉时,叶臻心满意足,抹了抹嘴,看向苏枞,他基本没怎么吃,只偶尔怕她难堪似地动一下,大多时间都端着酒杯,微微倾斜,看红酒在杯中变换出各种妖冶身姿。这姿态,寻常人做是装逼,但对于真有钱还长得好的人,做起来的确赏心悦目。
苏枞感受到叶臻的目光,扫了一眼桌子,道:“看来倒还合你口味,不枉我花这番心思。”
叶臻腹诽道你要花毛线心思,全上肉就行,脸上却还是有两分羞惭,苏枞看得笑了:“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能这么无拘无束……”
叶臻忙解释:“你别看我这样,我很守规矩的,什么场合我分得清清楚楚。这表示我是亲近你,对别人可就是另一个样了。”亲近你才适合做你保镖,而且别的场合绝对不会丢人。
苏枞被她这话抢得怔了一下,一时间好像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吞吐几番才把方才那句补全:“挺好,看着舒服。”
叶臻松了口气。
“抱歉,可能还要耽搁你一点时间。”
估摸着也该说正事了,叶臻端正了身子,难耐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枞嘴唇张阖,吐出一句:“今晚有部不错的电影,有兴趣吗?”
叶臻心中简直是万马奔腾,难怪说有钱人花花肠子,你看这前奏铺设得,想聘请保镖,喂顿饭还算情理之中,看电影算哪门子事,莫不是一招温水煮青蛙,先用大餐,酒,电影的安逸氛围来麻痹她,然后在电影院里安排一点特殊情况,看她在这种一直大意的状态下能不能来个力挽狂澜?
姑且相信这是对保镖素质的试炼吧,叶臻提着几分心眼跟在苏枞后面,上了车,到达电影院时,竟是空荡荡一片,她顿时失色,这包了场的电影院他喵的试炼个球啊。
苏枞一点也没感受到叶臻的咬牙切齿,大大方方地挑了个位子坐下来,叶臻无奈,坐在他旁边。
在空落落的电影院看鬼片叶臻或许还能提起点兴趣,但她盯着屏幕上那男女主角挨个的摆四十五度角望天的忧伤姿势时,心中悲怆。
她叶臻一贯不随便佩服人,但身边这个男人的品味,她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尽管叶臻一直给自己心里暗示说这是耐力的考验,考验,可许是方才喝了几杯,精力过人的她,参与一天座谈会都没有打瞌睡的她,终究成功地睡过去了。
叶臻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有钱人,换了好大的一个房子,领导竟然还放口让她下地了,她终于能体会到亲自挖掘出一处远古遗迹的满足感,见识到陵墓每一个被忽视的细节,感受着历史的沧桑……
叶臻美得流蜜,可一睁眼,一片黑漆漆,梦中繁华尽是泡影。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发现……
唉,脖子怎么这么酸?唉,她身子怎么歪了?唉,旁边是什么?唉,她怎么靠到苏枞身上去了?
叶臻一个激灵,迅速回归原位,苏枞是不动声色,可他身上男性香水的味道却余情未了,还萦绕在她鼻端,叶臻的脸烧起来。
果然,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叶臻才发现自己的字典里还是真有“羞愧”二字的,好在这一片黑色将情绪极好的掩饰了,她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会电影,发现竟只有男主在那360度摆拍,不由轻轻“咦”了一声,问苏枞:“女主角呢?”
“被绑匪开枪打死了。”
中间居然还有这么扯淡的剧情,叶臻真庆幸自己睡着了。
“真的很无聊?”苏枞突然偏过头问她。
叶臻给出了最含蓄的评价:“呵呵。”
“我也觉得很无聊,”苏枞轻声说:“我以前的女朋友却很喜欢,拉我来一遍一遍的看,我总是睡着,她就等我醒了告诉我电影里发生了什么,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叶臻心中暗道不好,大哥,我是来给你当保镖的,你开启什么回忆模式,虽然你声音很好听,煽动情绪骗起眼泪比这破电影要靠谱,但骗眼泪从而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你以前都这么对付女保镖的?
那还不如直接卖色呢!
“后来,她像电影里那样死掉了,我就只能自己看了。”
虽然猜到会是一个俗套故事,但这样的结局还是让叶臻心中一震:“被绑架了?”
苏枞颔首,看向她,黑暗中,叶臻却觉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那些人想用她来逼我让出公司的股份,结果我的态度激怒了他们,一时莽撞竟然撕票。”
“是我没有救她,甚至可以说,我一点救她的意思都没有。”
“为什么?”
叶臻倒没有想探窥秘密,只是惊讶这样的话他如何也能那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因为跟那些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真是一场噩梦啊,我刚成年的时候,我爸就被绑架了,当初我简直要用整个苏家去换他,可还是无法挽回。我花了七年机关算尽才把苏家的产业重新收拢,便又有人盯上了她。同样的情境,可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那个苏枞了。”
平民百姓,家家尚有本难念的经,这些大家族,居万人之高,必承千钧之重,只是那个女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叶臻唏嘘,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以前经常去夜色?酸辣粉,不会是她以前最爱吃的,那块表,不会也是她送给你的吧?”
苏枞没有否认。
果然,言情小说也不尽是唬人的,叶臻叹:“你倒也是长情的人,真抱歉弄坏了那块表,这个是我永远赔不起的。”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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