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兵卒上面有各个营的指挥、都头、军头和十将。这些各色官衔之上的大人物,才是陈博涉,陈总将军。
在军营里面,他便是最权威的那一个。
没有什么天皇老子,玉皇大帝。他陈博涉,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律令。
看着这样的陈博涉……云霁不由得将他和上一世中,那个英明神武的帝王的样子,重叠到了一起。
上一世中,他没见过那个男人身披铠甲,冲锋陷阵的样子,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样子。
他见到的,都是那个男人卸下了一身戎装之后,有些放松,有些依赖,有些绵软的样子。抱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肩窝里,不说话,任炉香袅袅,落雨声声。
他会将男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温顺,视为理所当然。
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离得那么远,以这样的角度看着他,才发现……
那个男人是剥掉了多少层坚硬的壳,妥协了多少次,放下了多少身段,才会去这样地顺着他,宠着他。
表现得这样温顺,像只被拔了牙的狮子。
——
“文舟,看着赛场,别分神。”都头说话的时候,响起了一阵擂鼓声声,第二场比赛开始了。
第二场依旧是团体赛,但规则却不一样。
参赛营队的三个人在规定时间内,同时将箭射出,正中靶心多者获胜。所以第二场比赛的刚一开始,云霁便要上场了。
上场的时候,云霁又朝着陈博涉看过去,仰望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陈博涉一低眼终于看向他了,却是飞快地扫过,仿佛是在看一个干扰了视线的物件。
云霁又有些失望和难过了。
虽然这是他自己选的,想在陈博涉身边,又不想让陈博涉发现他,但当陈博涉真的看他与其他人无异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是因为陈博涉之前追寻他的目光太过热烈,他被宠坏了。
现在失去了那个目光,他有些不适应吧。
对,不适应,一定是这样……但只是这样而已吗?
在限时射箭之前,参赛的三名士兵必须要在箭筒里面塞足够多的箭。
云霁掐了掐掌心的疤痕,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专注于眼前的比赛。手中的动作。但一不小心,他的手指被锋利的翎羽划伤了,血将那几片羽毛染上了殷红。
收拾好箭筒之后,比赛立即开始。要在规定的一刻钟的时间里,射出尽量多尽量准的箭。
云霁恰好划伤了拉弓所需要的拇指和食指,每拉一下弓,弓的利弦便在他手指的伤口处绷一下。
应该是很疼的,因为只射了两支箭之后,白色的弓弦便被染红了。
但他却还想让那些疼痛更痛些,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妄图以眼前正在做的事情,去充斥着他的脑袋,好让他无法分神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时间终于结束的时候,云霁已经流了满手的血。他站着的地面上,他的箭筒里,他的箭的翎羽上,他的弓和弓弦上,斑斑点点沾着的,全是血。
“你怎么,受伤了?”魏和关心地捧起他的手。
云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鲜血淋漓的,很是吓人。
方才他为了无视内心的波澜,不停地拉弓,射箭,拉弓,射箭……没感觉到疼,也没注意到本来被翎羽划的小伤,在一轮一轮的拉弓之间,撕裂了,变得很深。
“没注意。”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先下去吧,让大夫包扎一下。”岑进催促他们。紧接着还有其他的营队队伍的比赛,他们不能一直站在场地中间浪费时间。
云霁又看向陈博涉。他竟然想以受伤来引起陈博涉的注意。
陈博涉果然看向了他,却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看着。
云霁别过脸去,撤回看向陈博涉的目光,不想让自己变得太奇怪了,转而看向自己的手指,发现魏和竟然将他受伤的两只手指,含进了嘴里,舔舐着。
“大夫一会儿才来,这样可以先止血。”岑进见他眼神诧异,便解释道。
“不了,谢谢。”他惊慌地抽回手,魏和也没强求,张嘴让抽了回去,然后吐了一口血红色的吐沫,将舔掉的他手指上的血全部吐掉。
似乎是好了一点,但只止住了一会儿,血又渗出来了。
“要不,你自己舔舔?”魏和道。
云霁垂下了手,“不碍事。”他再看向陈博涉的时候,陈博涉的目光居然还没有移开。
他在看着自己吗?以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还是单纯只是看着一个士兵和另一个士兵……
云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魏和本来是一片好意,却被他想成了,对他怀着那样的心思,真是该死。
——
军中大夫迟迟地赶来,为他包扎了手指,都头有些担心地问:“怎么样,还能参加第三场吗?”
云霁活动了一下被包住的指节,点了点头,“能。”
若是获胜的话,便能得到陈将军亲自颁发的奖品,一柄紫衫木的良弓。
当初他参加比赛的时候,并没有将这个奖品放到心里去。但现在见到陈博涉之后,他便有些克制不住想见他的心情。
想见他,想见他,也想让他看着自己,用在邺城中那样胶着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样的要求可能很任性,也很蠢……
但云霁不知为什么,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情绪之后,便一直化不开了。想这次就这么任性下去。
他一直要求自己克己复礼,也一直教育陈博涉要恪守君臣之道。
现在陈博涉真的是以长官的目光审视着他,以看着寻常士兵的眼神掠过他的时候,他又有些受不了这种感觉。
仿佛被抛弃了,被忽视了一般。
所以他想要得到这个机会,这个让陈博涉给他颁奖的机会,他要让陈博涉专心地看看他,只看着他。
就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性一次吧。
“那就克服一下,若是疼的话,给你上麻药。”都头道:“第三场是个人赛,决定胜负的一场,你可要好好表现。”
云霁活动了一下手指,疼痛倒是其次,只要不影响拉弓力道的话……但包扎了的地方,很明显会有些阻碍。因为他被包裹了的指腹,无法正确感知弓弦的松紧。
在这样一个风向和风力都有些变幻莫测的春天,根据现场情况,实时调整弓弦状态十分必要且关键。
云霁将包住的布条一圈一圈地撕开,“不要包扎,也不要止血散和麻药,会影响手指的感觉。”
都头赏赞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看不出你小子文文弱弱的,倒是个硬脾气。”
——
第三场是个人赛,分五轮。
前一、二轮分别用立姿和跪姿射十支箭。第三轮是在一刻钟的时间内,比射出的箭数和取得的点数。第四轮是射移动靶。最后一轮是骑马射箭,射移动靶。
岑进和魏和比试完了第一、二轮,回来的时候都摇了摇头。
“风变大了,箭不好控制。”
“土地还是潮湿的,有些软。我跪着的时候,膝盖滑了一下,姿势就有些歪了。”
云霁俯身摸了摸土地。冬雪消融之后的雪水全部都渗入了土地之中,一时半会儿还没全部渗进去,所以地面实际上是半干不湿的,有些泥泞的状态。
若是跪到了不平的地面,的确容易滑。射箭对姿势的要求极高,姿势稍微变形一点点,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怎么办呢?
“文舟,该你了。”
云霁站在场地中,感觉了一下风的方向。这个程度的风应该不会影响他的发挥。
他又剁了剁脚下的土地,确实如魏和所说的。但他凭借着刚才踏了两下脚下的感觉,便想到了一个方法。
在比完了立姿射箭,即将比试跪姿射箭之前,他用脚在地上剁了一个小坑,跪下去的时候,让膝盖正好卡在那个小坑里,再调整身形。这样的话,便更容易稳住身形。
风不是问题,土地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手指上的伤。
由于风变大了,他必须用更大的力气去拉弦,而弦又正好磨在他的伤口上,他若换了手指的其他位置去拉弦,又不能灵活地调整箭的方向。所以他只能忍住疼痛,一箭接一箭的放出。
二十箭结束,云霁暂列第一。
走下来的时候,手指上的伤口滴了一路的血。
“你还是包扎一下吧。影响准头也是没办法的事。”都头劝他,“最要求精准度的两项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还要比试快射,一刻钟拉几十支箭,我怕你的手指撑不住。”
云霁估量了一下,妥协了,点点头,让大夫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
大夫包扎的时候,他又管不住自己,看向了观礼台的方向。这一次,陈博涉的目光跟他碰了个正着。
目光交错,四目相对。不是浮光掠影,而是只看向他。
云霁的心里有一丝喜悦,甚至还有一丝想邀功讨赏的意味。恨不得冲到他面前说,你当初教我的射箭,我学得很好。
但没停留多长时间,陈博涉再次看向了场中。
——
第三轮的限时射箭,对云霁来说是一个挑战。
即使包扎了,伤口还是被硌得很疼。血不一会儿便渗出了包扎着的布条,却毫无办法,只能忍耐。
若是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因为你受伤了,拉弓不利索,而不去射杀你。你也不会因为手上的伤,而将弓箭弃之一旁。
生死只在旦夕之间,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知道成败,也不能放弃。
云霁咬着下唇,一箭接一箭地放出。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滴下来,流进了他的脖子里,湿了他的衣襟。
第71章 念想(大修)
他不能停,也不能不集中精力,一箭接一箭的速度之快,他甚至无暇去变换手指。
这一轮下来之后,云霁几乎把嘴唇都咬紫了。走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脚步有些浮虚。
“还是有点疼啊。”云霁苦笑着。他面具下的脸是满头大汗,满脸苍白。
大夫解下布条,看了看伤口。伤口已经被弦二度割伤了,现在略微有些外翻,很不容乐观。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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