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父皇一面。”我抚摸那光滑的桌角,鼻子发酸。
“父皇已入皇陵,就不要再去打搅了。”他覆手压在我肩上,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哄我,“父皇累了,让他歇息吧。”
“父皇把虎符给了我。”
“我知道。”他仍然是淡淡的模样,我突然怒从心起,一把攥住他领口,怒道,“什么叫你知道,你知不知道萧昱极得民心,你知不知道你地位不保,你知不知道你若再不上进,我被迫无奈真有可能选他做大梁的主子!”
我恶狠狠瞪着他,怨恨不已:“萧钧,你到底想不想要这天下?!”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仍是柔柔的,他伸手,将我紧揪他衣裳的手轻轻掰了下来,手指在我眼下拂过,拭去泪痕。他笑看我,“应该说,这天下妹妹愿不愿意给。”
我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他还是最宠我的太子哥哥,帮着我逃避母后的责罚,在我被骂后把我抱回去哄到半夜。
“你要,我可以给。”我抬头看向他,“但我有一个要求。”他眼神飘过来。
“杀了灵栖。”
他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柔情尽褪,好像刚刚那一切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他冷冷吐了四个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萧钧你是不是被妖孽迷了心智?她是西凉人,你怎可还维护她?你别忘了,是她害死了母后。”我怒吼。
原本我还在猜测灵栖到底有没有联系上萧钧,可当我得知四个御史联名弹劾上奏被斩以后,我就知道,灵栖一定在萧钧身边,一定!
当年的萧钧就因为这个女人离世变得一蹶不振,如今失而复得,别说四个言官了,就是倾尽天下他也能做到。他要作死我拦不住,但我不能把祖宗基业断送在一个西凉人手里,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梁江山被一个仇人颠覆。
“阿翎,你有没有体会过失而复得?”他忽然问我。
我被他的发问弄得猝不及防,失而复得么?在凉州雪山寻找苏行止的时候,似乎有过这样的感受,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死了,曾有过深深的绝望,甚至暗下决心要是苏行止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直到后来我找到他,第一眼看见他的狂喜,我想,那便叫失而复得吧。
“不错。”萧钧似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字字千钧,“所以,我今生都不会再放开她。”
我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他是大梁的太子,可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已然痴入膏肓了。
正当沉默,忽然小黄门一脸焦急地撞进门,跪倒在地,“殿下,灵栖姑娘的心绞痛又犯了。”
萧钧脸色骤变,立刻冲向殿外,几乎出了门才想起殿里默然的我,回身看了我一眼,吩咐内侍:“送公主回朝霞殿歇息。”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天下大事面前,也没见他这么心急过。
既然他这样吩咐了,今晚定然是不会放我出宫的,我索性遂他的愿前往我长住十几年的寝宫。
灿若朝霞,如此张狂宠溺的殿名,如今没了主人,满堆积灰。
有几个扫洒奴婢在殿里清理,其中一个许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太灵活,一个疏忽,水壶往我身上浇来。
我连连闪避,却猝不及防因脚下湿地一滑,整个人后仰,眼看就要摔趴在地,腰间堪堪一软,一双手扶了过来,耳畔声音低沉悦耳,“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人物,有哪里不清楚的可以给我留评,毕竟笔者和读者的理解还是有一些差别的,请大家多多支持哈,【比心?(?^o^?)?
☆、抉择
我下意识抓住了扶我的手,触感温凉,掌心光滑。
这不是他,我猛地撒手,转过身,果然看到的是柏屿神情淡然的脸。我转念一想,也对,皇宫如今全面封锁,苏行止哪里进的来。
柏屿神色微淡,朝我摊手,指着我脚下,“地上滑,公主小心。”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地面光滑,隐隐水渍里折射出两个影子,纷纷低头,我的目光又顺着地面爬到他身上。
他似乎一点也没变,仍是温润如玉的相府高门子弟,又似乎都变了,陷进政治漩涡,再不复从前那般高洁。
我移了移脚步,离他几步远,疏远道:“关于柏清的事,我所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旁的无可奉告。”
柏屿怔愣了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话,他捏了捏眉心,“我今天来,不是问你清儿的事。”
不是柏清的事,那是什么?我诧异地抬头看他。
“今夜殿下会留宿我在都庭阁。”他上前两步,贴着我暧昧道:“记得亥时来找我。”我一听,立即便要张口拒绝,他匆匆补了一句,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若想活命的话。”
若想活命……此话何意?我紧盯着他,他已经避开,神色如旧,像是刚才那两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与我闲闲说道:“公主既然回来了,有时间就劝劝太子殿下吧,岂可为一人而废国家大事?”
他说完,对我欠身拱手,转头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思索,忽然余光一瞥,一个身着紫衣的宫婢脚步匆匆而去,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我看着她有力的步伐,恍然大悟。
毕竟是兄妹,萧钧并没有为难我,待遇一如早年盛时。我起初还疑惑柏屿为何那么笃定萧昱会留宿他,等到入夜小黄门来请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柏屿在萧昱身边的地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萧钧掌控帝京后对背叛自己的柏相只有禁足这一微不足道的惩罚。
小黄门领着我到都庭阁,临行前微笑着催促我,“公主快些,宫里人多眼杂。”
我知道他想歪了,白天里柏屿的攀肩附耳的举动恐怕早已随着探子的嘴巴四处流传,我面不改色,“知道了。”
自己掀帘走了进去,柏屿显然已等候许久,对我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看着三五黑衣人伺立在旁,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一些不妥,我攥了攥手心,“你说个清楚,我为何要走?”
柏屿抬手将我推到屏风后面,“如今您左右着天下归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放过您的。”
“他,他是谁?萧钧要杀我么?”
柏屿皱了皱眉头,“太子与您一母同胞,自然不会下此狠手,但若有人向他建议幽禁您,我想他也不会反驳……当下之急,是赶紧送您回去。”
我心里一紧,抓住他问,“你的意思是,你不支持太子哥哥了吗?”
柏屿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从前我以为殿下最多沉湎伤痛,时间久了就好了,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而且殿下如今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不是的,西凉有一种妖术,能叫人失去神智,太子哥哥一定是被灵栖控制了,你常接近他们,你伺机杀了灵栖就好了。”我抓着柏屿的袖子哀求。
柏屿怜悯地看着我,“公主,你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过去,少年时那些点滴……殿下他没有被控制,他是真的——愿意为了灵栖去背弃全天下。”
我的手一松,仿佛最后一个人,拿走了我心中天平上萧钧的筹码。曾经他们是萧钧的知交、恩师、伴读,现在,他们全都站到了萧钧的对立面。
我不是没有想过选择五哥,他们比我更懂政治,比我更知道谁适合做一个帝王。
然而萧钧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将来皇帝不是他,于他而言不过是死路一条。他们要我把亲哥哥推上绝路,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搜!”外面一道喝声。
柏屿面色一急,拉开屏风后暗道,将我塞进去,几个黑衣人随后跟了进来。
黑衣人拉着我衣角欲走,我却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抬手止住他的劝说。
“柏公子。”来者声音纤细,是个女子。
“灵栖姑娘。”柏屿淡淡回了她一句。
我心里一震,竟是灵栖,害死我母后的凶手!若非身边黑衣护卫拉着,我几乎要立即冲出去同她拼命。
“明璋公主不在此么?听下人说,她来了你这里。”灵栖问他。
“公主不过小坐片刻便离去了。”
“哦?既如此,那为何没见她回朝霞殿?”
柏屿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丝毫不见慌张:“是么,公主毕竟在宫里长大,又不是只认得一个朝霞殿,去哪里何须旁人跟着,许是去了老太后那里,又或是某个公主那里。”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不排除柏公子金屋藏娇的可能,我要搜一搜才知道,来人——”
“灵栖姑娘——”柏屿这一声十分冷硬,“明璋公主毕竟是殿下的胞妹,殿下便是再宠您。也不会毫无底线,您最好想清楚。”
灵栖没有答话,良久的沉默,一片死寂,尴尬异常。过了半晌她冷笑一声,“柏屿,你果然还和当年一样。”
“我还是当年的柏屿,你却不是当初的灵栖了,收手吧灵栖,如果你心里还有他半分,收手吧……”
我听着听着,怎么感觉柏屿曾经和灵栖也很熟的样子,正欲再听个清楚,忽然后脖子一痛,已然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在城外大营。
床头坐着一人,以手支额,斜倚着床榻。
他眼下灰青,不知是有几天没有休息好,唇边一圈胡茬。不是说自己英姿挺拔,不是挺爱惜容颜的吗?怎么现在这么邋遢都不知道打理一下?
我静静地躺着,趁着这片刻闲暇,偷偷打量着他。苏行止,你可知比失望更令人失望的是欺骗?从前我问你,你是否选择了五哥,若彼时你承认了,我最多会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但你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在知道真相后更加失望?
想的出神,秋分捧着盆水走了进来,看见我立即惊喜叫道:“公主你醒了?!”
苏行止明显被秋分这一声惊醒,我眼神尚且落在他身上,这样一来,正好与他四目对视。
期待,惊喜和眷恋,交织在眼神中,向来迷离诱人的桃花眼,今日清亮逼人。
我错开了眼神,坐直,背过身对秋分冷道:“我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再不准他进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阿翎,我……”苏行止刚说了一句话就被秋分止住往外推,我听见她在小声的劝说:“驸马您先出去,等公主消消气,先出去先出去……”
秋分废了好大劲才把他推了出去,回来对我讨好地笑了笑,“公主莫气,人已经走了,您睡了好些个时辰,想吃些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
我看着手里的岫玉,玉质通透,握在手里温凉。
“替我梳洗一下,我要去见太尉和孙帅。”
虎贲营森严壁垒,禁军令铁面无情。苏太尉皱着眉头,孙元帅捻了捻花白的胡须。
“公主可决定了?”
“决定了。长兄萧钧,沉迷敌国女子美色不可自拔,偏听偏信,性情用事,如此德行俱损,岂堪国家之大任,萧翎蒙先皇恩赐,携虎符拥立明君,五皇子萧昱,人品俱佳,德才兼备,宜入主帝位。”
我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请二位大人,拥立新君。”
苏太尉沉吟了会,“那老臣现在便拟旨,昭告天下。”
“等一等。”我截住他的话头,“在此之前,我先见一见五哥。”
萧昱的兵马在城南,拔营数十余里,附近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丝毫苦言。
萧昱亲自出营接我,他一身缟素,披麻戴孝。
看见他穿着,我心里一时惭愧。父皇去世,乃是天下大丧,三军缟素,万民衣白。而我们这些亲生子女,非但没有服丧,反而争个你死我活,勾心斗角,简直枉顾孝义。
他下了马,朝我淡淡笑了笑,“妹妹。”
我亦下了马,走到他跟前,看着他两颊突起颧骨,随口说了一句客套话:“五哥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神落寞,“父母俱丧,心里一时难过。”
我猛的想起,是的,父皇去了,临终前还下令处死了高贵妃。我们失去了父皇,可对五哥而言,他同时失去了父母双亲。
我沉默不言,直到跟他进了室内,只剩我们两个人,才垂了眼睑,“对不起,父皇是为我才……”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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