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应绍华终于开口,即便看不见他的脸,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就足够让人觉得森然可怖——
“詹爱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
香港机场。
林爱月被手机闹铃吵醒,睁开眼,一片白,视线被遮得严实。她养成了尽量不扰人的习惯,首先做的不是摘掉眼罩,而是胡乱摸出手机,关掉闹铃。
然后摘掉眼罩和口罩,视线所及,对面长椅上有人斜靠着睡觉,其他地方一派冷清安静。
飞机两点半点起飞,这是一点的闹钟,该去办登机手续的时间。
爱月继续呆坐,意识还有些恍惚。
有一男子蓦然走近,朝爱月微欠身,开口直接是日语:“不好意思,我的手机连不上机场的wifi,请问你的手机可以连上吗?”
还真是找对人了。不过也是,睡觉时戴着口罩和眼罩,的确是日本人的习惯,哪怕是大夏天。
爱月回神,看了看手机,回答:“我的可以。”
“诶,请问你连的是哪个wifi呢?能不能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
男子把手机伸到爱月面前,她点开wifi连接,选了机场公共的,等了片刻,不见反应。爱月稍怔,说:“诶……怎么会没有反应,连接之后它会自动跳出来一个网页,点确认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我试了很多次,都没有什么反应。”
爱月看到他手机左上角写着“圈外”二字,相当于中文无服务的意思,再看到他的卡是电信的,心头顿生几分冷意,语气都有些不自在了:“也许是运营商管制……不好意思啊,那边有一家租赁随身wifi的,你可以去买一个。”
男子微颔首,眉眼含笑,“没关系,我只是在等我的朋友,找到他就能换电话卡了。”
“那我给你开个热点吧。”
“啊?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男子在爱月身边坐下,顺便闲聊两句:“你也刚到香港吗?”
爱月笑笑:“我是中国人,正准备去东京。”
男子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去旅游,见她日语这么地道,改了口:“是这样啊,是在东京留学吗?”
“是。”
“那现在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啦?”
爱月又是一笑,脱口而出:“来香港看男朋友。”
话音未落,心头一阵刺痛。
男子笑得真诚:“是这样啊,那真是很了不起呢。”
……
香港海关可能是林爱月见过最随便的海关了,是个大叔,长得还挺像曾志伟,一副快睡着的样子,一边操着粤语跟旁边人聊天,一边给她的护照上盖章,抬手一挥,放行。
来到登机口前是一点半。爱月买了份麦当劳,没吃几口,味如鸡肋,只勉强把牛奶喝完。
广播通知登机,她无需排队,直接从一侧通道检票——预订这航班时已没有经济舱了,她心一狠,直接买了头等舱。
因为她要尽快逃离这片土地。
爱月的座位靠窗,落座之后她就一直呆呆看着窗外,纹丝不动。
到了时间,舱门关闭,飞机开始滑行,发动机噪声轰隆而起,一切开始倒退。直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巨响蓦然消去,世界变得倾斜,所有一切都在变小,变远。
飞机攀升极快,整座香港蛰伏脚下,像个披了金缕衣的贵妇。
飞机调转方向,往东而去,爱月这一头窗外只剩下了无远弗届的黑暗。但金缕衣也好,黑暗也好,于她而言都不再美丽或可怖,她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她此刻的意识连泡影都不算,就是盘散沙,都不用风吹,抖一抖,就散了。
似有个重物压着她的心脏,让她不堪重负,甚至难受得快窒息。她逼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好好度过这段旅程,等到降落了,天也就亮了。
天真的会亮吗。会不会连那亮起来的光,都是假的呢。
爱月打开包翻找眼罩,突然掉出了个什么东西,她弯腰拾起,抬到眼前,目光滞住。
是应绍华最后扔给她的那张纸,她六岁时画的那朵缅栀花的原稿。
“詹爱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鼻尖又起酸意,她咬牙忍住,重新戴上眼罩和口罩,眼泪流出来,别人看不见,她自己也看不见。
这一觉睡得意外踏实,降落前爱月没再醒来。向东飞行,就是循着日出而去,吵醒她的不是降落前半小时的广播提醒,而是从眼罩缝隙钻进来的光亮。
她摘掉眼罩,入目所见,一轮金球半藏在海面尽头,周围天幕都被她晕染成橘色,越往上越淡,像是渐变的裙摆。慢慢地,一道渐深的蓝色横亘空中,隔开了光亮与黑暗。
而那轮旭日终会完全升起,也会将她头顶还处于黑暗的这方天空,完全燃亮。
爱月深吸了口气。
再漫长的黑夜,终有尽时,夜够深了,黎明也就近了。
……
回到家里将近上午九点,家里没人在,潘允琪还在泰国,沈婳应该去上课了。
爱月没有让自己停歇一会儿的打算,整理一番后立即出门。她给魏子煜打了电话,他上午没有事情,还在家睡觉,爱月说了个离他家不远的路口,就等在那里。
魏子煜很快出来。
远远地,他看到爱月站在个自动贩售机前,盯着那上面看,但他知道她并不在认真看。
脚步声渐近,爱月抬眼,四目相对,魏子煜心里一惊。她双眸里头没一点光,他记得林爱月的眼睛,一向是灵动清澈的,眼前这一双眼,让他觉得判若两人。
魏子煜走到她跟前,“什么时候回到的?”
爱月没说话。
抱着一大袋食材的沈婳走过拐角,一眼就见到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一男一女,她都熟悉,女生突然扑进男生怀里,嚎啕大哭,男生默然环住她后背,神情无奈而疼惜。
袋子落地,她双手紧握成拳。
爱月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起身,声音无比锐利清晰:“准备一下,我们去印尼找那个守林人。”
作者有话要说:借wifi这个是阿光亲身经历==然鹅事实是爱月说的话我只能在心里想想,根本不会说:)
辣个小哥最后说了句:我以为你会讲日语。
真他妈心口一把钢刀!!!
chapter 55
魏子煜把林爱月带到一家中华料理店,给她点了盘牛肉盖饭,自己要的鲜虾面。店老板是中国人,连用的酱油都是湖南常德产的,味道相当正宗。
林爱月食不知味,吃着吃着,突然反胃作呕,只略略扒了几口蛋汤。
魏子煜看她红了几次眼眶,而后又渐渐褪去,整个人变成一面镜湖,毫无波澜。
知道她当面跟应绍华摊了牌,魏子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给她打了电话。
林爱月这个人很好了解,她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隐藏的面孔。大概是多年钻研学术,遇了事她习惯独自苦想,这时所有的风起云涌她都锁在身体里,绝不外漏,因为她深谙感性会影响理性的道理。
跟她一起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不能在这时扰她,魏子煜知道,潘允琪知道,应绍华也知道。
一旦扰了,便如同拨动了她身体里一根弦,回响千层。
因为在她心里,感性始终压过理性一筹。感情是太多人的软肋,即便是《嫌疑人x的献身》里价值观只围绕数学建立的石神尚且难逃一劫,她林爱月哪有那么伟大。
冷静却又冲动。魏子煜这样总结她。
只是令魏子煜愕然的是:“他推你了?”
爱月摇摇头:“是我没站稳。”
她说的实话,那一下,应绍华只是想甩开她的纠缠,甩得郑重其事,力道重,却不狠。
魏子煜:“那你跟应绍华现在……”分没分手。
爱月拿筷子搅着牛肉玩,嫩牛肉沾了酱,色泽鲜美,肉香扑鼻,她却像是封了五感,冷眼以待。
现在?她并不去想,一旦想了,脑子里只反复放映他最后那句诀别,像钟摆一样,来了又去,去了再来。还好她看不见他当时的眼神,只那声音,就足够她冻伤得堕指裂肤。
女人嘛,怎么能没点虚荣,即便我恨你,嫌你,弃你,总还希望拿对方剩下的感情来津津乐道。
但于她而言并非如此。她只盼在这段不明所以的感情最后剩下点慰藉,那就是他的爱,也算是为她所有的奋不顾身买了单。
但他没有,在她说出要毁坏他家族时,他义无反顾地变成了那个权威的帝王,只将她视为危险的侵略者,杀伐果决,一刀两断。
她在作者纪长迦微博里看到过:我们早已过了为了爱情与全世界为敌的年纪,甚至在亲情、利益等面前,爱情是最卑微的牺牲品。
是啊,爱情哪有那么神圣,不过是个后天形成的附属品。
见她沉默,魏子煜转了话题:“你刚回来,马上跑去印尼太辛苦了,先休息几天吧。”
爱月点点头。情绪缓和了些许,她抬起头,见到魏子煜那大半碗面,问:“你怎么也不吃?”
魏子煜笑:“沈婳说中午过来做饭,我怕一会儿吃不下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爱月赶紧摇头:“不敢不敢。”
魏子煜扫了眼手表,有些奇怪。
都快一点了,沈婳怎么还一个电话都没有?
……
往后一段时间,林爱月的生活过得安然无异,该去实验室,该练习武道,该吃喝玩乐,一样都没落下。期间她上插花课的协会办了个花展,身为会员她也得有作品展出,忙里忙外准备了几天,门票1000日元的花展,观客竟也络绎不绝,围着她展区的人太多,显得其他人那都冷清了。
青山教授的项目这段时间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学生们也就跟着他按部就班,科研这种事,也急不得,按量完成既定计划,就是最好的进展。
在家里,沈婳对她不咸不淡,不摆脸了,却也不亲密了,就是从朋友变成了舍友。爱月对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脑子里压着的事太多,分不出心思再管她。
林决那边倒是有了好消息,潘允琪到底还是爱他,再多的苦楚心伤,也抵不过他不远千里追回她的动容,林决也是真心忏悔,终于抱得美人归。两人待在普吉岛缠绵了几天,林决还要回到香港接受调查,潘允琪陪同前往,不离不弃。
潘允琪平时开黄.腔跟打嘴炮似的没个门把,实战起来竟成了傻白甜,关于上床这件事,偷偷向爱月讨教得事无巨细,爱月哭笑不得。
笑归笑,笑里也掺了玻璃渣。
她只有过一个男人,想起这方面的事,也就全都是他。她现在跟应绍华的关系似敌非敌,不想罢了,非要她想起来,还全是男欢女爱的画面,她尴尬,也失落。
潘允琪问了几次之后再也没问了,也不再跟爱月提应绍华,她可算是应绍华的小粉丝,爱豆的八卦哪有不好奇的理。爱月猜测是林决得知了什么,告诉了潘允琪,她便不再提起了。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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