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没了阻碍，沈棠这才睁开眼，对上化妆师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目光。化妆师从尴尬变得有些仓皇，也不知该做什么，还以为她会发火，结果只见她露出了特别明亮坦荡的笑容，礼貌和她对视着，认真地道起谢来。
    化妆师这颗饭心瞬间被暖得一塌糊涂。
    她继续研读剧本，不一会儿，眉头又攒紧了。祝佳音知道她这两天入戏状态不是很好，又帮不上什么大忙，看她神情愈发严肃，只能无奈在旁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听说附近有家焦糖布丁特别好吃，本来还想买点儿回来的，看这个状态应该也吃不下了。”
    谁知道话音未落，沈棠倏地抬起眼来，还有些着急的样子，“吃啊，为什么吃不下，我肯定能吃得下的。”说着，又好像和自己较劲一般，捏着剧本的手指暗暗用力，“我过了戏再吃。”
    前一场戏，她在窄巷里追赶疑似自由团的成员，一路紧逼，在胡同里和三个人对打，最后南嘉澍带着面具突然出现阻拦，她寡不敌众，对方全员逃脱。虽然剧情里是她没能抓到对方，但她打戏的流畅程度和自由发挥的精彩程度，令在场众人都惊叹了一把。
    经常和傅铭生合作的工作人都清楚，他是个极其挑剔的处女座，就算别人觉得拍得好的镜头，他没折腾个三五次绝对不算完，很少有人能在他手里一条过。没想到沈棠进组不久，她的打戏就创下了全剧组的第一个“一条过”记录。
    大家都隐约对沈棠的拍摄充满了期待，却没想到，接下来众人都觉得不那么难的场景，沈棠反而状态不佳，频频出状况。
    傅铭生穿着斯文，说话却没这么好听，大喊了卡之后，还骂了个脏字，当着全组人的面暴跳起来。
    “沈棠你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化妆师小米：最近跟的剧组里正好有一个刚萌上的小姐姐，今天鼓起勇气和她搭话了，本来以为她不会理我，没想到她超暖的啊啊啊，说话还一定要看着我的眼睛，太暖心啦！
    第33章 暗狩
    傅导吼一吼, 剧组抖三抖。
    原本就凉飕飕的天气, 加上傅铭生制造出来的冷气流，体感温度一下降了许多, 打灯的老徐中午盒饭吃多了闹肚子，遇上这当口，连个屁都紧憋着不敢放, 生怕把战火引过来，大家都静待着傅铭生接下来可能脱口而出的大骂。
    剧组里有跟过傅铭生的人就知道, 他在片场和平时完全是两个人, 跟人格分裂似的，场记板一打，暴躁型人格就显现出来。上回合作的女二号, 有天早上睡懵了, 一直没进入状态, 最后被傅铭生骂得当场大哭, 怕是从此在演艺生涯中落下了不小的阴影。
    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傅铭生眉头打了个结, 脸色冷硬得仿佛中午和老徐吃了同一盒不新鲜的盒饭：“前面都演得好好的, 怎么一到霍彦淮过来你就出戏了！？”
    “傅导, 对不起, ”沈棠仍像在思考什么，眼神有些飘, 和傅铭生道歉完，又朝身边一众工作人员点头致歉, “对不起各位。”
    傅铭生冷脸回到监视器前：“再来！”
    这……就好了？
    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傅铭生对沈棠尤其宽容，还是转性变温和了，总之少了预料之中的脏话，居然还挺不习惯的。
    这段戏是沈棠饰演的周若和南嘉澍饰演的霍彦淮第一次正式碰面的场景。
    “自由团”成员在码头、学校、公园等各处场所神出鬼没，大肆派发抗日传单并大喊抗日口号，鼓动民心，同时暗地里有好些日本军官和与日军打交道的商人被杀。周若被委以剿灭“自由团”的重任，对这个青年组织展开了调查。
    与此同时，霍彦淮需要得到敌方的第一手情报，伺机以富家少爷的身份接近伪政府要职人员，一番评估之下，将周若视为了突破口。
    在为日本人举办的宴会上，周若着军装现身，不同于其他女子穿着婀娜的旗袍或晚礼服，她一经出现，便格格不入，又异常显眼。
    霍彦淮与身边女子调笑着，实则远远看见了目标，他自然地端了杯酒，一路心不在焉似的晃到了周若跟前，俨然一副放浪形骸的贵公子模样。
    似笑非笑，透着玻璃镜片□□裸地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语气是勾人心魄的轻佻：“周处长？早就听人说过周处长是个大美女，我还不信，今天看来果然是真的。”
    “……”
    南嘉澍表演得很到位，那抹邪笑足以让人又爱又恨。
    可沈棠忽然犹豫了，顿了一下，又没能顺利接上词。
    “卡！”
    傅铭生这回的语气比先前暴躁了不少，话也开始难听起来。
    “没带脑子还是没带耳朵开工？！”
    南嘉澍担忧地瞥了眼沈棠，她脸上倒没有太难堪的神色，反而像是沉进在自己的思绪中，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铭生也察觉了，朝旁边一挥手：“休息五分钟，沈棠你过来。”
    “你有什么问题？”傅铭生问。
    沈棠默了默，眉宇间都是认真的劲儿，抬眼用一副询问的口吻问道：“剧本上写，周若初见霍彦淮，眼神微微一震。我在想，就算霍彦淮有一副女孩子们都喜欢的好皮囊，像周若这样没有从小接受严苛训练，有着铁血心肠，连参加这种晚宴都只穿军装，不曾把自己当作普通女人来看待的人，真的会在第一次看见霍彦淮时，就被他撼动了吗？我……不太理解。”
    怪不得，每次到这一幕她就死活卡住演不下去。
    傅铭生心下了然，演员对自己的角色产生了质疑，自然无法再顺畅地进行下去，尤其是体验派演员，想人物所想，思人物所思，一旦发现了矛盾对立，就很容易陷入困惑。
    “那在你对周若的解读里，她应该是什么样的？”傅铭生语气缓了下来。
    “我觉得，她自身有一层与别人隔绝的屏障，因为她父亲的死是被友人出卖所导致的，后来又被灌输了不正确的是非观，才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样子。在我的理解里，她应是警惕性极强的，充满敌意的，对一切接近的人都会竖起无形的刺，应该不至于在第一次看见霍彦淮就露出这种眼神，反而可能会抗拒他的过分亲近。”侃侃而谈之后，她又收敛了态度，一副等导演决定的谦虚样子。
    傅铭生仔细想了，也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因为男主的角色很重，所以编剧们在写剧本的时候，自然而然会给男主角戴上了太多的主角光环，以至于忽略了配角行为的合理性。
    他虽然□□，但并不介意演员们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毕竟剧本也不总是完美的，在拍摄过程中，总会发现问题，再不断修正。
    “那按你自己的想法再试试。”
    重新拍摄，沈棠按照自己的演绎重新走了一遍戏，果然就好多了。不但一点没卡壳，还让初次见面的场景的冲突感变得更强烈起来。
    傅铭生微眯眼，严肃地看着监视器里的表现，半举着手，要喊不喊的，把周围工作人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几秒之后，才喊道：“过！”
    像军训队伍里的那一声“解散”一般，紧绷的众人听到这个幸福的字眼，瞬间集体放松下来，连扫在脸上的风都没这么冷了。
    田劲在旁边捅了捅傅铭生的手臂，“怎么样，试戏的时候，我就说她很不错了，是个好苗子。”
    傅铭生高深莫测地维持着自己在片场的王霸形象，不搭理他，心里暗暗在想，亏得他看人眼光好，这个女二号，确实是选对了。
    好不容易过了戏的沈棠本人更高兴，眉眼都浸着高兴的笑意，揣着口袋踱步到祝佳音面前：“可以吃布丁了。”
    *
    近来黎漾对她的关心逐渐变得多起来，以前都是直接听了祝佳音的报告就算完事，现在每隔几天都会和她通电话，问一问她各方面的情况。今天收工回酒店洗漱完，也是立刻接到了黎漾的关心电话，和平常聊的话题差不多，有没有受伤，剧组有没有什么安排不好的，诸如此类的，还提了提最近在谈代言的事儿。
    沈棠躺进被窝里，和黎漾聊完，刚挂电话，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宋余舟：“拍戏顺利吗？”
    自从她进组之后，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宋余舟了，《帝相》的宣传期还没开始，两人也没有碰面的机会，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射击馆的时候，想想竟然也过去了近一个月。
    她掐指算了算自己来到这里的时间，不由得感叹起来。
    宋余舟这一假休得很长，至今还没有接新工作，每天不是在家看书看剧打游戏，就是出门找三俩朋友应酬——但是朋友都太忙了，找过一轮之后，都懒得搭理他，他又回归了家里。
    相爱相杀的资深粉丝们都深谙他的行踪和习惯，一看见他发布自家院里花花草草蓝天白云的照片，就十分不给面子地diss他：“哎，别家爱豆一天飞三次，我粥又闲在家抠脚了。”
    每次刷到这种评论，宋余舟都很是不解，他的形象是从什么时候被粉丝黑化成这样的？同样是靠脸吃饭，怎么别人评论画风都是“帅帅帅！舔舔舔！”“我家宝宝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别刷微博了快去拍戏！”“一千万和我粥，别闹了，我肯定选一千万”。
    想当初他也是被粉丝捧在手心的小鲜肉啊，才不过几年而已，变身实力派演员之后粉丝们画风也变得越来越清奇了。
    演员真难做。
    宋余舟自我怜惜了一下，倒回沙发里，看着还没亮起的手机屏幕，心里突然有点别扭。
    那么久还没回复，拍夜戏？还是自己发的信息太突兀了？
    关心一下前同事的拍摄进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况且《暗狩》原本的第一人选还是他来着。
    但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突然问好，确实也有点那什么，可也不能老实说是因为他休假休得太无聊了，想找人聊天吧。
    思绪万千地在沙发里自我斗争了一番，正打算重新看看自己发的信息有没有什么不对，信息声及时响了起来。
    宋余舟弹坐起身，点开，解锁屏幕。
    沈棠：“挺顺利的。”
    “……”回答真简略。
    为了不让对方误会，宋余舟想了想，又发过去一个自觉很自然很合理的理由：“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是因为刚刚在玩游戏，一直抽不到好卡，突然就想到了你，顺便问问拍戏情况。”
    那头又沉默了。
    宋余舟盯着自己发的短信，一分钟前无比高大的自信心在缓缓崩塌。
    难道这个理由……不自然吗？
    啊，休假好寂寞。
    他再次往后倒下，手机又猝不及防响起来。
    激动地点开，居然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印着酒店logo的信笺纸，上面歪七扭八地画着一团线。
    他看懂了，这，是一张符。
    “……”
    信息声响，后面还紧跟着来了一条短信。
    “宋老师，我也想帮忙，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要不你试试照着画一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这个微笑符号，看起来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棠v：八点收工，九点睡觉，晚安：）
    @祝佳音：自从老板学习使用了表情符号，最近总是说什么都爱发：）这个符号，有时候还好觉得挺正常的，有时候真的是怪怪的！比如那天我收到一个“哦：)”瞬间觉得这个和[微笑]的作用没什么分别啊……有种捉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的感觉！我不要再教她新东西了qwq
    第34章 暗狩（二）
    寒流来袭的时候, 南嘉澍的粉丝树袋熊们搞了个剧组应援活动, 集资置办了两百多套礼品运送到了《暗狩》剧组，两百多个小箱子满满当当地占了一大片场地, 每个小箱子为一大份，里面有抗寒用的暖宝宝、毛毯，扛饿的各种小零食、咖啡、奶茶, 还有唇膏、护手霜一类的小礼物，全体剧组人员每人一份, 除此之外还提供了三百盒净切水果供所有人享用。
    对待主创团队和主演们则花了更多心思, 傅铭生和田劲一人收到一瓶珍藏版威士忌，顾童收到了大牌最新限量款香水，给沈棠的是保暖羽绒服, 南嘉澍更不必说了, 一大箱礼物全是按他喜欢的品牌购置的。
    其实国内原本没有所谓送应援手信的习惯, 甚至连应援一词都不怎么使用, 是近年来受日韩饭圈影响才有了这些风气。粉丝们通过送礼来表示对剧组的感谢，同时也帮自家正主在拍摄过程中博取各方好感, 不管实际成效如何, 总算是煞费苦心。
    当天两个剧务特地安排了接待, 南嘉澍也在拍摄空隙和前来应援的粉丝们合了影。沈棠听闻这件事, 从祝佳音手中拿到羽绒服的时候，觉得挺稀奇, 心想粉丝们能仅仅凭着一腔喜爱，就为他们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付出那么多时间与金钱, 虽有些奢侈了，但单论这份心意，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刚刚那场拍摄是追击战，沈棠不小心蹭了满手泥，下了戏后，绕到后边一栋建筑的洗手间去洗手，手指被冰水冲得通红。
    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女孩儿，正和面前的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女孩儿看着年纪小，面生，不是剧组的人，外套上有个大大的卡通头像，和沈棠收到的礼物包装上的贴纸头像是一样的——应该是参加应援的粉丝，约莫过来找洗手间走岔路了。
    沈棠靠近几步，想着过去指个路，却听到了预料之外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