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露,封口未开,她甚至不曾用过。
她猜到他会来,所以把它留在这儿还给他么?
但他送她的并不仅仅是蔷薇露。孟裴仔细寻了一遍,却不见树上还有其他锦囊或别的物事。他倚在最粗的那根枝杈上,默然半晌。
眼见日暮昏沉,天色暗淡,他跃下树,离开了文家老宅。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孟裴便出了王府,这些天他都是如此早就出了门,要赶在她送文瑜过去之前抵达国子监。
但车行至半路,他忽而改了主意,命车夫先绕去文府老宅。
他来到海棠树下,薄薄的晨曦中,同一根枝桠上,同一个位置,又系了只锦囊。他跃上树去,解下,打开,里面装着一串刻有“玹音裴回”的翡翠小粽子,还有一张写着“喬遷誌喜”的贺帖。
第三天,锦囊里是根墨玉簪。
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都是一只锦囊,里面装着他送她的东西,有时一件有时两三件。
他知道,如果夜里他等在那里,就能遇见她来放东西,但他只是每日清晨去一次,取走她留下的锦囊。
第十天,老海棠的枝头没有锦囊,只悬着一柄小巧的腰刀。
这是最后一件,她已经把所有他送的东西都还给他了。
孟裴合上双眸,将额头抵在老海棠的树干上,伫立许久。
·
他在树下坐了大半天,直到日过晌午,成然担心不过,进来劝他:“公子……”
他起身抖了抖袍摆,打断成然道:“走吧。”
离开文家老宅后,他去了觉生寺,让车停在寺门所在街道的尽头。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在寺内。
原先他只想避开她,离她越远越好,然而一旦他从心底清楚与她之间彻底断了之后,他却从心底渴望再见她一面。
他自己也知,即使见到了她也不会上前说什么或做什么,只是想远远看一眼而已。
算算该是她快出来的时候了,突然见小酒从门内冲出来,神情紧张惶急,四顾左右,同时大声嘶吼:“于伯!于伯!!”
孟裴心底一沉,掀帘跃下车,奔向小酒。成然见状亦跟着跳下车,追在他身后。
于伯正在车辕座上打着瞌睡,互听小酒如此气急败坏地叫他,不由吓了一跳:“小酒哥,咋啦?”
“快!快!”小酒一边说着一边往车上爬。
于伯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快什么啊?小娘子人呢?”
小酒吼道:“快去找大夫啊!”
“噢噢。”于伯一听也紧张起来,赶紧下车,准备马套上车。
小酒急得跳下车:“不用套了,我自己跑过去还快些!”
孟裴已经跑到近前,将小酒的话都听在耳里,伸手一把拉住他,厉声问道:“她怎么了?!还是张大风出事了?”
他抓到小酒的衣裳,才发现他全身都湿透了,从头到脚都滴着水,更觉一颗心直往下坠,恐慌弥漫心间,却不敢去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玹落井了!”
“什么?”孟裴只觉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落井?她又不是孩子……”
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小酒全身湿透的原因,他是下井去救人了,这正是方才一瞬间他不敢去想的事,她又不是孩子,甚至并非寻常小娘子,好好的怎会失足落井,难道是投井自尽?
“滚开!别耽误我找大夫!晚了就来不及!”小酒吼了一句,推开他就走。
孟裴回头对成然快速下令:“去请大夫!你亲自去,尽快!”
“是!”成然的脸上也显出紧张之色,立即领命而去。
孟裴提起袍摆,疾步奔进寺内,直奔张大风小酒所借住的后院,到了院里只见厢房的门大敞,她仰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还有碰撞井壁的擦伤。
他只觉心中痛悔交加,宛若被无形之手撕裂开来,一片又一片……
张大风见到他,怒道:“你来做什么?!阿玹都是被你害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张大风伸臂拦阻:“滚出去!”
他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庞,急切道:“救人要紧,让我看看她!”
“气都没了……还要怎么救?”
刹那间,他如同身坠极寒冰窟,连呼吸都停顿了,手脚更是一片冰凉,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觉察到有东西滑下脸庞,才知已潸然泪下。
张大风叹了口气,放下双臂。
他大步奔近,扑倒在床边,颤抖着手去抚摸她脸庞,掌心摸到肌肤微潮,但却是温热的。他心中倏然升起希望,立即去摸她颈侧脉搏,指尖感觉到的脉搏跳动有力而规律,紧接着便发现她身上衣衫其实是干的,只是她身上盖着被子,他方才在门外看不出来而已!!
他眸光一沉,霍然起身,转身就要走。
文玹一张眼,见他要走,急忙掀被,抬手去拉他,却只抓住了他的衣袖。“别走!我是没了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的!”
孟裴气极,怒斥道:“你这是什么下策!!装死?你定然是得意了,你知道我方才……!”他硬生生咬牙忍住后面半句,甩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文玹从床上跳下地,从后面死死抱住他,急迫又委屈地责问:“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满意了是吗?!你真的觉得这样更好是不是?!”
孟裴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冷道:“你不是会自尽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文玹的额头轻轻抵着他后肩,幽幽道:“但是没有你我过得不好,我每天都想你。”
孟裴默然不语。
“我等了你十个晚上,你一直没来。你就不知道我的心里会有多难受么?”
他仍是不说话。
文玹生气了:“孟二郎!你看着我!”
孟裴带着怒气回头,却发现她的脸庞就近在迟尺,如粉红蔷薇般的唇瓣就在他唇畔,近得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呼吸,如兰如馨。
文玹半垂着眼睫,侧头去亲他,他颊上仍挂着半颗泪珠,她在那颗泪珠的位置上轻轻触了一下,泪水湿润了她的双唇。
他没动,她又去亲他唇角,只沾了一下就离开了。
孟裴却伸头过来吻住她。
她只觉心跳如鼓,像要跳出胸腔一般,让她慌乱却又欢喜。
她的呼吸又乱又急促,他的呼吸也是一样,紊乱急促。
他吻得很轻,含着她的唇,吮得小心翼翼,温柔而缠绵。
她亦回吻他,他的唇有些微凉,柔软,很让她喜欢。
吻了许久他才离开她,俊脸微红,那对子夜般漆黑的墨眸深深地望着她,既带着无奈,又满含柔情与眷恋。
文玹眼睫轻抬,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中亦满是缱绻情意,接着又垂下眼朝他靠过去。他低叹一声,忍不住又俯低头亲吻她,这回抱住了她,伸臂揽着她的腰。
文玹靠在他胸前,双手搭在他肩上,纠缠厮磨间,只觉呼吸都是甜腻的。缠绵了一会儿后,她伸舌尖在他的下唇上舔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滞了一下,气息再次急促了起来,接着也开始试着用舌尖来挑逗舔.弄她的唇,起初生涩,很快变得自然。
她偷偷张眼瞧他,他也闭着双眼,狭长又优美的两道眼线微微弯着,浓密的睫毛带着好看的弧度,修长而浓黑的双眉也弯着,眉梢眼角都带着由衷的喜悦与满足。
她的嘴角不觉也弯了起来,不出声音悄悄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嗯?
第132章
今日五更, 张大风和小酒下了值回觉生寺,刚想洗漱歇息,却见文玹独自一人找了过来。张大风不觉讶异:“阿玹, 这时辰你过来干嘛?出什么事了?”
文玹摇摇头, 她显得疲惫, 脸色亦有些差:“爹,我求你和小酒帮个忙。”
她一说, 张大风直摇头:“不干!不干!我早说那小子不可靠不可信, 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干啥?赶早断了这念头,不要再想他了!”
文玹恳求道:“爹, 你不知道, 他不是为了他自己才不见我的, 他只是有事没有想通。”
张大风一瞪眼:“他能有啥事没想通?”
文玹道:“我就是要设法问出来啊!”
“那你这法子能行么?”张大风犹豫了。他原先对孟裴很是看不上,虽然后来孟裴送文玹进京认亲,各方面出力相助,以他看来,那都不过是因为这小子看中阿玹,要讨好她罢了。
张大风也不是觉得孟裴人不好,这小子对阿玹自然是好的, 他只是一直不喜欢这小子而已。
但这些天阿玹始终闷闷不乐, 即使小酒想方设法地逗她笑, 对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有时静下来了,她会愣愣发呆半晌不说话。
张大风虽是粗汉, 也看得出阿玹不快活。他只有这一个闺女,终究是心疼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再试这最后一次:“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这回他还是无情无义,你就彻底和他断了,不要再想他了。”
文玹眼神一黯,咬牙道:“要是这样他都无动于衷,我也不再对他有什么留恋了。”
·
小酒装作去请大夫,绕着街坊兜了一圈回来,见张大风双手抱胸站在廊子里,便过去小声问他:“怎么样了?”
张大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应该和好了,里面没声音了。”
小酒蹑手蹑脚走近厢房几步,见门敞着,想要探头朝里张望。张大风伸手扯着他的衣领,不许他过去。小酒急忙拽好自己的衣裳,回头道:“大当家,你干嘛啊?”
张大风铜铃眼一瞪,压低声音道:“轻点声,别过去。”
小酒疑惑地挠头:“为啥不能过去?不是和好了吗?”
张大风不好解释,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边儿去!”
小酒委屈:“我从头到脚都是湿的,衣裳还没换呢!这风一吹,可冻死我了!会外感风寒的!”
张大风指指院里晾着的干净衣裳道:“你就这里换吧。”
小酒偷偷瞥了眼同在廊下等着的阿莲:“我不在这里换。”
张大风竖起眉毛来道:“你一个男儿郎怕什么羞。再不换真要风寒了。”说着上去便扒他衣裳。
小酒怪叫着逃开:“我不冷!我不换了。”
阿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完马上脸就红了,根本不敢看小酒或张大风。
张大风从晾衣绳子上扯下一件衫子一条裤子,团成一个结朝小酒扔过去,斥道:“快换!真感了风寒,我可不给你钱看大夫。”
小酒跳起来接住衫裤,继续向外跑:“我找地方去换就是了。”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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