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夏晚才要郭兴把人都引到门口来。
恰就在门要破时,她把这东西递给李燕贞,待李燕贞点燃了引线,便放嗓子一声的喊,随即拿打湿的袖子捂住了嘴。
一股浓烟之中,扑进来的人全都昏头胀脑,晕的晕倒的倒,夏晚扶着李燕贞,叫这气息熏的两眼全是泪,也不知踩着谁的脑袋,摇摇晃晃就走到了外头。
空荡荡的大街上,横七八落着几具尸体,郭兴将李燕贞负在肩上,又将夏晚护在身后,这才准备要逃。
恰在这时,李承筹带的金吾卫也赶了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军,将夏晚和郭兴,李燕贞三个整个儿包围起来,一重重的金吾卫,不下千人。
马匹闪开,李承筹从包围圈中走了出来,冻红的脸上挂着丝格外虚伪的笑:“三弟,咱们积怨也算有些年头了,不想今日又在此狭路相逢。”
李燕贞叫郭兴负在身上,叫伏兵围困在中央,两只眼睛还叫毒/气熏的干涩无比,不停往外流着泪:“二哥,我任你处置,放年姐儿走,她是我的孩子,也是皇家血脉,你不能伤她。”
李承筹笑道:“当初我做野孩子的时候,你在宫里是皇子,人人只知你而不知我,那时候咱们的地位和如今是颠倒的,你当初站在父皇身边,取笑我是个小内侍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你得死在我手上。”
李燕贞愣了半晌,忽而道:“你把年姐儿拐走,扔了,就仅仅是因为这个?”
就因为李燕贞小时候经过李承筹身边,不识他是自己的哥哥,李承筹忌恨在怀,在他有女儿之后,把他最疼爱的女儿从身边抱走,转而拐卖。
李燕贞道:“你不配为人。”
李昱霖快马加鞭,早都已经赶到洛河镇了。
非但赶到了,还在镇子最中间一户人家二层的楼上,替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既能够隐蔽自己,又能看到外头一切的。
李燕贞的老丈人是关东兵马大提督,他自己在关西带兵多年,虽说手不握兵权,可他整个人就是号召力,是凝聚力,说他不篡权,李昱霖打死都不信。
但他是不能动手的,他是李极精心培养的继位之君,至少在上位之前手上不能沾血,更何况还是亲人的血。所以,此刻,他就在等自己的父亲替自己除掉李燕贞那个绊脚石。
不过手起刀落,李燕贞和李昙年都得死在这儿。
但就在太子扬起手,发号施令让金吾卫驾起弓/弩,准备把李燕贞父女乱箭射死在当场时,李昱霖忽而梗起脖子,如狼似的嚎叫了一声。
那是一匹深青色的马,自远处疾驰而来,快到他连马上的人是谁都未能看清,只看到那人手中一柄剑,在临近金吾卫时,忽而提气,踩着人头跃至人群之中。
李昱霖双手攀上窗子,再叫了一声,便见那人已奔至太子面前,拨剑,挥剑,一道金光闪过,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的杀法。
仿如腊月寒天一桶冰水通头而浇,李昱霖眼睁睁看着亲爹的人头被人削掉,居然叫不出声来了,瞪目结舌,愣在当场。
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他一把攥上胸口,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愣了半晌再扑到窗子前,便见他亲爹没了头的尸体已然跌至马下。
而杀太子的那个人,他也看清楚了。连面都未蒙,素着张略狭长的脸,连身上的官袍都未去,那是郭六畜,居然是中书侍郎郭六畜,于大庭广众之下,他提着一把剑疾驰而来,凌空跃起,就把当朝太子给斩在马下了。
第120章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身在金吾卫的,大多数都是贵族子弟,便不是贵族子弟,太子大家都是天天见的,没有人会错认他,慢说没人敢杀他,就是言语口头上得罪他,也没人敢。
愣了半晌,人群中忽而有人喊到:“郭六畜谋逆,诛杀太子,杀了他。”
瞬时,所有驾起的弓/弩,持着兵器的金吾卫们,齐齐对准了郭嘉。
夏晚挽着李燕贞的袖子,手里还捏着一张字条儿,那字条是放在霹雳炮里的,是郭嘉的字儿,教她具体的使用方法,并教她该如何防止自己被伤着。
那枚霹雳炮其实是他给了文安,然后文安才转交给她的。
所以,郭嘉是早就知道太子布局一事的。但他连一丁点的迂回曲折都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了太子,皇帝会怎么样,李昱霖会怎么样,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郭嘉往前走一步,金吾卫的矛头就往前跟一寸,再走一步,金吾卫们再抵一分。
他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只明黄色的卷轴来,当众打开,一字一顿念道:“朕自登基以来,国事家事,事事烦忧,太子以储君之尊,不替朕操劳国事,也从不曾替朕分担家事,反而戕害血亲,诛杀兄弟,朕特命郭侍郎持尚方宝剑,将其斩之,以正国法。”
他语声朗朗,读的又缓,恰好保证在场的人都能听见,待读罢圣旨,便将手中那柄紫檀镶金,缀宝石的剑鞘,穗呈明黄色的长剑举了起来。
这是天子的佩剑,是皇帝的信物,见信如见其人。
白甲的金吾卫们犹如山倒,一层层的,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但最激动的当属李燕贞了。
兄弟打架,一般来说做父亲肯定是各打五十大板。他最心爱的女儿被拐,皇帝一直压着不肯叫他还朝,还任由李承筹逍遥法外,他心里不是没有怨过,也不是没有恨过,若非因为童年时,李极对于他那过分的宠爱还支撑着,也许他早就反了。
可他没想到皇帝会在关键时刻,让郭嘉拿着圣旨,提剑赶来,就斩了李承筹那个畜牲。
挣扎着从郭兴背上下来,面北而跪,李燕贞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
因为李燕贞的伤势挪动不得,这天夜里,郭嘉率着一众金吾卫,就宿在了这镇子上。他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早知李燕贞有可能会受伤,所以是带着御医的。
找了一户大户人家的院子住下,御医替李燕贞诊脉,疗伤。
东宫的侍卫们和文贞郡主不知去了何处,杀父之仇,梁清也怕李昱霖和文贞两个要想不开,再来找李燕贞寻仇。所以亲自佩刀,守在房门外。
郭嘉一直在屋子里陪老丈人。
李燕贞原来并不曾上过战场,这还是头一回负伤,虽说喝了麻沸散,缝针时疼到骨子里,攥着郭嘉的手,几乎将他一只腕子掰断。
不过比之这点小伤小痛,毕竟李承筹死了,女儿丢失近二十年的冤屈也总算是找回来了。所以,李燕贞显得格外兴奋,他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皱着眉头吸着气,叹道:“我父皇登极三十多年,开国天子中,他是难得的贤明之君,照他如今的英明,再做十年的皇帝,我就替他俯首为牛马,再干十年。”
郭嘉的手都叫李燕贞给抓破了,温声一笑道:“您最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咱们就回长安。昱瑾和郭添如今字书的极好,拳打的也不错,都在等着您回去,给您看呢。”
李燕贞点了点头,忽而闻到一股窜鼻的香气,仰着脖子道:“我的姐儿了,难道无人做饭,让她去做饭了?”
郭嘉一闻那股子味道,便知是夏晚在做饭了。
循香而去,就在主家的厨房里,寒冬腊月的,大锅里白气蒸腾的,不知在煮着什么,灶头是擀好的面,切的龙须一般细。夏晚一个人,切罢了面,淘澄干净了抹布,顺带着就替主家把案板给擦拭的干干净净。
而郭兴就在厨下屈膝蹲着,黑熊一样,正在替她往灶糠里添柴禾。
大概她在金城的那些年,但凡郭兴在家,他们就是这样分工干活儿的,俩人格外默契。
“再去,到那药铺里给我找味当归来。”夏晚忽而伸脚,踢了一脚郭兴的鞋子,郭兴立刻起身,出门去找当归了。
郭嘉作贼一样,立刻转身躲到了屋子后头,待郭兴走了,才又折回厨房。夏晚揭开锅子来,一股扑鼻的白雾带着香气。回头一看,屋檐下一堆的鸡毛,显然,她是杀了一只鸡,正在炖鸡汤呢。
“当归寻来了不曾?”夏晚掀开锅子,舀了一勺子出来,尝了口味儿,道:“得加上枸杞、党参和当归来炖,再加只香茹提鲜,才叫滋补……”
边说着,她边回过头来,见身后来的不是郭兴,而是郭嘉,旋即又回过头去,抹布从灶台上擦过,低声道:“今儿多谢你,也多谢兴儿,若非你们俩兄弟,我们父女只怕早没命了。”
郭嘉于是掖起袍面,蹲到廊下,照猫画虎,替夏晚往火糠里添着柴禾。他也是乡里出来少年,但毕竟没下过厨房,颤颤兢兢,生怕自己要弄灭了那堆火,不过还好,因为他足够浪费柴禾,火大到差点要烧干了一锅汤。
夏晚正在呛臊子。
最简单的吃食怕就是臊子面了,只需要一小块肉,一把干黄花菜,几块木耳,另有两只鸡子儿稠汤就好。
她正做着,忽而一探腰,叫道:“郭嘉,郭嘉,李昱霖居然来了。”
李昱霖脸色惨白,率人进了院子,亲自解下佩剑,示意梁清来搜自己的身。太子已死,便顺位而延,李昱霖也是将来的储君,所以梁清并不敢搜他的身,但往边上一侧,只让了李昱霖一个人进屋,把侍卫们全阻拦到了外面。
夏晚以为郭嘉必定也要吃惊,杀父之仇,结不开的死结,李昱霖居然还会登门来看李燕贞。
郭嘉不过侧眸扫了她一眼,仍专注的去弄灶里那堆火了。要是火灭了,以夏晚的麻利性子,大约立刻就会把他赶出去。
李昱霖进屋子坐了大约不过一刻钟,随即又带着东宫的人,往厨房走来。
夏晚还在做饭,郭嘉在灶下烧火,李昱霖走到门外,就在厨房门外站着。
“哥哥,要不要吃碗面再走?”夏晚指着自己擀的面条。关山以南皆种春麦,面不如冬麦筋道,不过她手艺是足好的,切的比龙须粗不了多少,但下到锅里头,又韧又筋,连孙喜荷都赞不绝口了。
李昱霖面色铁青,两肩份外有些塌,盯着屈膝半跪在灶前,专心侍弄着火的郭嘉,看了许久,轻轻说了声:“郭侍郎辛苦。”
郭嘉自始至终没回头,也未答话。
叫他晾了半晌,未来的储君颇无颜面的,讪讪然的走了。
因为李燕贞睡着了,那鸡汤便暂时在锅子里煨着。夏晚给郭嘉盛了碗面,再给一直站在外头的郭兴和梁清也一人盛了一碗,这才给自己下了一股子面。
等她端着碗开始吃饭时,几个男子都已吃罢饭,在院子里围着聊天儿了。
夏晚就坐在厨房门口一张小扎子上,正准备要吃,便见郭嘉神秘兮兮的,自案台后端了碟子东西出来。
吃面,若是没个咸菜什么的就着,当然没味道。
这主家腌了缸子极为酸的腌菜,夏晚将它切成极细的丝儿,淋了股子麻油上去,是准备给他们几个下饭的,岂知郭嘉连这点子咸菜都藏了起来,要留着给她就饭吃。
蹲在小扎子上吃着饭,夏晚便听梁清说道:“世子的人品,直到今日才真真叫梁某折服,果然是天子胸襟,方才拉着我二舅的手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二舅算是真心的臣服于他了。”
郭嘉见夏晚端着碗面,一脸的赞许,显然心里也是在默默的夸赞李昱霖,心头浮起一股不爽来:“你也觉得李昱霖有天子胸襟?”
夏晚挑了筷子面,白牙细细儿咬着,唇角弯的像月牙一般:“能做到像他一般谦诚的人不多呢,以往总听人说他凶戾,说他残暴,说他不近人情,我觉得自己大概是误解他了。”
郭嘉哂笑一声:“有人替他除绊脚石,有人替他收拢人心,杀人不必脏他的手,他自然可以有天子胸襟。”
夏晚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转过脸来,两眼的好奇,郭嘉却不肯再说了。
眼看过年,丧了太子,夏晚肯定就不必再去宋州了。
今冬雪格外的多,傍晚时又飘起雪来,夏晚舀了碗热腾腾的鸡汤,哄着一觉睡醒来的李燕贞用了半碗,听李燕贞夸赞了半天的李昱霖,笑眯眯的听他说完了,便转身出来。
梁清和郭兴两个在另一间屋子里吃酒,金吾卫们也早都歇了。
此时地上的雪已有一脚的深,夏晚见鸡汤还有半锅,给郭兴和梁清一人盛了一碗,准备给郭嘉也舀一碗,却于屋前屋后都找不到他,唯见雪地上两行脚印,却是通这大院的后门。
郭嘉的脚印,从深浅到大小,夏晚都是认得的。
她循着那脚印一路走到后院,这也是地主家的大宅院子,后院亦是打麦场,再出打麦场,是一片曲枝弯阑的古槐林,槐枝积着厚厚的雪,叫雪压弯,压折,于这清净的夜里,间或咔嚓一声的响。
郭嘉高高瘦瘦的背影,紫袍叫月光和雪光照成青莲色,就站在那槐树林中。
第121章
夏晚刚欲要走,便听一个女子的颤声:“你怎么,怎么能下得去手,那可是我父王啊,郭六畜,那可是我的父王。”
这是文贞的声音。
她比不得李昱霖城府深,当时就稳住了自己,过后还能来探望李燕贞的伤势,她已经近乎崩溃了。
因为她穿着纯白面的雪狐裘,全身又裹的紧,在月光下的雪地里,夏晚一眼并没有看到她。
夏晚听到这二人对话,便转身准备要走了,却又听郭嘉说道:“文贞,你当真以为,皇上让你和李昱霖送晚晚去宋州,就真的是想让她去宋州祭拜明月公主?”
文贞摇头:“并不是。”
皇帝在相信李燕贞是自己的亲儿子之后,心里对李燕贞和李昙年充满了愧疚,但就如同李燕贞无法在夏晚面前表达自己的爱意和愧疚,李极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儿子表达惭愧,更何况,他还是个君王,他所做的一切,都得保证在,能让江山稳固传承下去的立场上。
所以,他其实就是想试探,看太子有没有悔悟之心。若他将来死了,太子登位之后,会不会对晋王府痛下杀手。
兄弟间的仇恨就如同纸包不住火,早晚有烧起来的那一天,所以李极的心思是徜若太子敢痛下杀折,他就壮士断腕,死李承筹一个,用最小的代价平息皇室的骨肉相残,换来李燕贞对于李昱霖的忠诚,转心辅佐李昱霖。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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