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所以,这王方来来去去,山桃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若她真的睡觉死成这个样子,也当不成大丫鬟。做人仆人也是不容易的,大丫鬟虽另有个叫法是二主子,可终究不是真主子,她不是享福,是伺候人的。那就得随时随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固然王斜给自己布置的这个家很小,但他不是个眼睛里揉沙子的,不会给自己老婆买个懒婆娘……”
话到这里卢斯就是一顿,冯铮却知道他是为什么不说话了:“懒婆娘是没买,杀人凶手却给买了……”
王方可是王斜买的,而且这人还是四个男仆里边当头领的。仆人中不是谁有能力谁就有脸面,而是谁得主子看中,谁才有脸面,谁的底气才足。从线索看来,林氏不是一个跟男仆接触很多的女主人,而王斜每次回来都让那个还没露面的陈猛直接向王方传话,这也不失为一种亲近的表现。
“王斜故意把自己妻子给杀了?”
“他应该……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冯铮虽然这么说,但显然是一脸的不太确定。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站了起来整理衣衫,就要去见王斜。可是冯铮迈出一步,身体摇晃了一下,卢斯过去扶住他:“你歇着吧,我一个就行了。”
确实两个人都累,不是身体上,是精神上的累。
冯铮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洗澡的时候,泡得太久有点发闷,刚才又起来得急了。”
卢斯觉得他是瞎说,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烫,可卢斯不死心,又去摸他腋下,可隔着衣服,莫不太准。冯铮拍了他两下:“办正事的时候,别逗!”
“我哪是逗啊,我是看你发没发烧。”
“真没事!”
“那行,有事你可一定得跟我说。”
“行!”
到了牢房门口,卢斯脚步却一停:“铮哥,你说那孩子,真的是王斜的孩子吗?”
“你怀疑林氏出轨?”
“不,我不会怀疑林氏,我是怀疑王斜。如果林氏真的是他下的手,但这个孩子……他们王家可就剩下他这一条独苗了,而且孩子还小,很少有人能认出来吧?我想找薛林氏和薛三妹去看一看。”
“嗯,你去吧。”
两人便分头,那边薛林氏和薛三妹正在牢里哀泣,虽然看守的是女无常,但这没让她们感觉好一些,反而是卢斯这个大男人的到来,让两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薛三妹还整了整头发,对卢斯露出她认为的自己最好看的笑容。
“你们见过林氏的孩子吗?”
这问题让两个女人都愣了一下,可紧接着她们就接连的点起了头:“见过!见过!”“眉眼像是王老爷,鼻子嘴巴都随了林氏!”
“让你们现在看一看孩子,你们能认出来吗?”王斜的儿子还不到一岁,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正是剧烈变化的时候,但要说十天半个月就彻底让熟人认不出来了,也不一定。
“能!”
卢斯只能大半夜的去打扰了知府杜大人,不过也不算打扰,知府根本没睡,毕竟糟心了一天,他这心里堵的难受。
听了卢斯的来意,杜大人很干脆的自己去后院把那孩子抱出来了。不过,卢斯又让无常去寻了差不多大的婴孩来——家大人可是被吓了一跳,有的人不愿答应,可看在银子的份上,带着孩子跟着无常过来的家长,还是不少的。
忙了得有快一个时辰,薛林氏母女才被带出来。她们之前答应卢斯,只是为了尽量攀附住卢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可是卢斯告知她们,若是这件事办得好,就能将预谋杀人,变成被人陷害,错手杀人,这两人更是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卢斯是不想帮这两个利欲熏心的女人的,但总得给她们点甜头,而且……说实话,这年头犯下重罪的女囚死了比活着幸福。她们愿意选择更痛苦的那条路,卢斯怎么会拦着。
一排六个孩子,都是年岁差不多大的,换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小衣裳和襁褓。有的孩子哇哇大哭,有的孩子灵动的转着眼珠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薛林氏和薛三妹一个从左边走,一个从右边走,两个人都来回走了两趟,却并没有从六个孩子里找出林氏的儿子。
第三次查看孩子的时候,这母女俩将襁褓小心的打开,看每个孩子的左臂内侧。最终两人在左边数第二个孩子那里站定,这孩子的左臂内侧有一枚黄豆大小的红痣。薛三妹高兴的就要与卢斯说她找到了,却让薛林氏拉住。
薛林氏道:“将军大人,这里并不见犯妇那可怜的侄孙。”
卢斯问:“你确定?方才你们查看孩子的左臂,那孩子不就是左臂内侧有颗红痣的?难道不是这些日子没见,孩子长开了,你们认不出来了?”
薛林氏摇头:“犯妇也养过孩子,知道孩子会长,可是再怎么长,大概其的轮廓不可能都变了。这孩子不管是红痣还是面貌都跟犯妇那侄孙极像,但是,他不是。”薛林氏说得斩钉截铁。
“好。”
卢斯只说了一个字,却让薛林氏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只因为她松下了紧绷的那一口气。她是贪,也是让人利用了,可她不傻。大半夜的无常司的将军把她们这两个杀人凶手叫出来认孩子,而不是让任何一个仆人认,那山桃明明该是比她们更熟悉这个孩子的,为的什么?为的就是他不信任那些人,而这孩子的身份有鬼啊。
薛林氏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命就吊在这个转机上了!
她没有乱来,也没有着急,她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确定,六个孩子里,确实没有林氏的孩子。卢斯的反应告诉她,她做对了!
“你们可认识一个叫陈猛的?”孩子不对,那当日带走的孩子的除了王斜就是陈猛,
薛三妹也知道她娘做对了,越发紧紧的攥着薛林氏的衣袖,就听薛林氏道:“认识,每次王老爷来去都要带着这个人。不过,这个陈猛的面貌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卢斯还以为薛林氏这一顿是要好处,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谁知道就听薛林氏极其干脆的回答:“他的皮肤很黑,两个面颊红扑扑的,且他的脸很大,五官又平……”薛林氏面上露出点为难,“犯妇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这人少言寡语的也没怎么惹事,可犯妇就觉得他身上蛮劲极大。一见着他,就想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薛三妹也在苦思,听她娘实在是说不出来了,突然开口:“那人还极爱喝马奶、牛奶!”
“喝马奶、牛奶?”
这年代的人要喝奶制品,大家之人都喝的是羊奶。因为现在大昱可没有那种黑白花的奶牛,黄牛、水牛之类的牛产的奶都是腥膻至极的。寻常人别说喝,就算是问一问都要呕吐。
“你怎么知道的?”薛林氏都一脸疑惑,显然这事她也不知道。
薛三妹咬咬嘴唇,既然已经开口,就顾不得什么羞耻了:“罪女……想要亲近姐夫,却不得法,只能想着让姐夫身边的人,给罪女安排个好机会。”
“你……”薛林氏扬起巴掌来就想打薛三妹,可想想如今的情况,手抬起来就又放回去了。她自己也背转过身,表示不想听。
卢斯倒是没想到,薛林氏竟然无意让薛三妹给王斜做妾?不过也是,林氏自己都只是个外室,外事虽然在自己家里算是当家的夫人,可实际上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周县令那奶娘不就是如此吗?没名没分的,周县令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看来这就是再糊涂的人,也有明智的时候。
卢斯摸摸下巴,王斜的家到底在哪?被其他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和冯铮竟然一直都忽略了。那么连家都没带回去,林氏……真的是王斜的心爱之人吗?就以王斜那一开始展现出来的,“天下人都亏欠我,天下人都该为畜生”的霸天属性,林氏真的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
林氏这个让无常们发现的王斜外室,到底真的是无常发现的,还是王斜故意放出来的?
卢斯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妖魔化王斜了,王斜虽然确实是神出鬼没的,但他并不是什么多智近妖的天才人物,只是……一开始卢斯和冯铮没想到,等发现这么个人的时候,已经让他完成好了布置,在明和在暗,情况不同。不过,看来站在他背后帮助他的,不只是周县令啊。
薛三妹松了一口气,继续朝下说。
她难以接近王斜本人,就换着法子,接近他的身边人,王斜唯一的身边人,就是陈猛了。而薛三妹能给陈猛的也就是银钱了,可每一次陈猛都是凉凉的看着她,吓得她心胆具颤,然后把东西挡着薛三妹的面,扔了出去。
一次两次,薛三妹就不是想让陈猛帮忙,而是恨极了陈猛,想要找他的错漏,让他离开王斜的身边。
可她知道,这个找错,是用不上府里的人的,她娘也不会帮她。所以她就找了几个手帕交的小姐妹帮忙。
——薛林氏带着薛三妹的交际还是有用的,即使她们不可能真的跟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有交集,但只能认识些稍微算是阶层以上的人。
薛三妹的其中一个小姐妹,家里事开镖局的。镖局是江湖人,而且大昱不可能出现那种武侠小说里连军粮军械赋税也可以押送的大镖局,这些都是国家军队的差事。所以,镖局的人再怎么有钱,地位其实很低。
可是薛三妹就跟这个小姐妹交好,这时候找她帮忙,这个小姐妹也拍着胸脯保证了。
镖局本来就是黑白两道均沾,这个与薛三妹夹好的镖局小姐应该也是把这件事当做正经事来抓了。
陈猛跟着王斜到了林氏的这个家之后,他并不是紧跟着王斜寸步不离的,每日晌午用好了饭后,他会出去逛上一阵。大概未时三刻左右才会回来。镖局小姐的人手就盯紧了他,却发信陈猛就是到出去逛,有时候城里有时候城外,有时候是繁华的街道,有时候是少有人去跟踪都没法跟踪的野外。
唯一一个还算发发现的发现,就是这人喜欢喝牛奶和马奶。若是开了牲畜的大集市,他必定去看一看,但不买牛马,而是若有生了犊子的,他必定要买上一大壶的牛奶、马奶。
镖局的人还以为这陈猛是发现他们了,后来把镖局小姐的父兄都给惊动了,可是发现这人并非如此,那些地方确实就是这人真心想去的地界。
“……对了,秀儿还说,那陈猛出了城比在城里警醒。”薛三妹把自己能想出来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卢斯听着,神色越来越怪异,看她确实是说不出什么了,方才问:“哪家镖局?”
“长云镖局!”
卢斯点点头:“若这些都乃是实情,你们来还真能保住一条命。”
让这母女俩回去监牢,且当着她们的面吩咐无常给她们俩的待遇稍微好一点。再命人去长云镖局,将那镖局的一家子老小都带过来,卢斯迈开大步朝大牢去了。
可是远远看着王斜的牢门,之间那地方竟然很多人进进出出,乱的很。冯铮站在门口,一脸严峻。
“铮哥,怎么回事?”
“自杀,若是来迟一步,他就是尸体了。”
“撞墙?”
冯铮摇头:“他将书页撕扯下来,团成应团从嘴巴里塞进喉咙,要把自己憋死。我来的时候他闷不吭声的朝里躺着,就跟睡着了一般,结果叫人人不醒,我觉得不对,进去把他翻过来,脸已经紫了。我把纸给他抠出来,这人却还是昏迷不醒,这才叫了大夫来。”
“吃了不对的东西了?”
“大概,但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大夫还没找出来。”冯铮叹气,“你那边看来是有线索了?”
“怕是这事又跟蒙元有关系。”卢斯点头,将从那母女俩发现的线索一说,“牛奶和马奶都难以入口,这东西只有草原的人喝,但陈猛的身份只是猜测。不过,这林氏之死,王斜八成有所插手。”
“这王斜……也太心狠了。”冯铮叹气,“如此一来,你说他是已经将孩子送走,还是这孩子依旧在惠峻?”
“这孩子太小,该是依旧在此吧?铮哥的意思是,陈猛很可能现在还跟着孩子在一起?”
“不,陈猛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太过显眼,我也是觉得孩子依旧在惠峻,那能够让王斜放心交付幼子的人家,与他怕是必有牵连。”
两人在门外商量,里头的王斜总算是被救回来了。这年代治疗中毒的法子很简单,先是催吐,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再灌泻药,最后是灌大量的绿豆汤进去。其实跟现代的洗胃清肠没什么区别了。
王斜被折腾得上吐下泻,早就醒了。卢斯和冯铮进去见他时,王斜早就没了之前的好待遇,身上待着重枷,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盯着两人。
牢房里味道难闻,不过两人也都不在意,只是询问大夫:“大夫,他重的是什么毒?”
“砒霜。”被请来的老大夫答得干脆,抬手一指冯铮之前抠出来的一团纸,“毒就下在墨水里头。除了冯将军抠出来的这些,这人之前应该还吞了不少,幸亏,量不算大。”
“多谢大夫了。”
“不过,这人有些发热,内火外虚,阳神有亏……”大夫开始念叨一些卢斯和冯铮都有听没有懂的话。大夫一开始也是一位这两人是官,该明白,后来看这两人眼神发怔,这才转而用白话道,“这人怕是已经烧了有些时日,身体亏虚,又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日后该是要好好调养。”
卢斯和冯铮都道一声:“大夫高义,这人我等自会料理。”这位大夫也是医者父母心,否则一个身陷囹圄的罪犯,他何必说这么多?
大夫点点头,留下了两个方子,走人了。
大夫不在了,卢斯和冯铮一人一个凳子,坐在了王斜对面。
冯铮问:“王公子,你不是还惦记着知晓你妻子的死因吗?为什么要寻死呢?”
王斜的头和双手都被木枷锁住,现在他就盯着自己的指尖:“我看见了,也听见了。我自己买的下人,害了我爱人的命。”
“就为了这个,你就要死?不与我们报仇了吗?”
“……”王斜不说话了。
一个无常这时候进来道:“将军,那本书是王斜自己带进来的。因只是一本书,狱卒就没有收走。后来咱们兄弟接手之后,以为这书是牢里找来给王斜看的,就没收走。”
这无常说的尴尬,因为这算是狱卒的失误,但也是无常的失误,竟然让犯人身边放着毒药。他们无常司的两个顶头上司可是跟着人对话过,这要是有个万一,无常司乐子可就大了。
第270章
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虽然什么都没问明白, 可卢斯就是不想继续跟王斜面对面了。巨大而恐慌开始从心底里蔓延,他站了起来, 示意冯铮跟他一块离开。
他承认自己这是怕了。痞子从来都不是无所畏惧, 勇往直前的英雄,怕了,而且情况允许他逃跑, 那他就逃跑。
冯铮显然也跟他有着类似的感觉,虽然被卢斯叫上的时候,他有一点犹豫,但还是站了起来。
就在他们要走出牢房的时候,王斜忽然开了口:“你们该让我死的, 你们……有人发烧吗?”
第2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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