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儿子绑好安全带,坐上驾驶座,没有发动车子。
“爸爸,你想什么呢?快把车子开起来啊!”小盒子踢腿。
郑淼“喔”了声:“再坐会儿。”
车外有对情侣经过,那男的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要不是我聪明,你还能是我女人吗?”
郑淼询声望过去,那对男女相互依偎着,不断亲呢地开着玩笑。
刚才徐风和梁春雨也是,相视一笑。
郑淼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很傻气,好像这么些年跟女人都白玩了,蠢死。
近水楼台先得月。
近的是他,可是身在楼台不自知,他还没看个清楚,别人已经捞走了。
他发一会儿怔,回过头发动车子,小盒子坐在旁边,童音咿咿呀呀,用手掰扯着小脚,没有半点没干扰。
****
徐风在微信里跟梁洁说了一通,心里惦记着梁春雨家住了近二十年的那套房子,托人联系了中介,下个周末的时候,抽空去了趟b市。
路上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我在路上。”
那头:“嗯,那边的路你认识吗?记得开导航啊,中介是我朋友,你跟他说一下,他会把钥匙给你的。”
“嗯,”徐风一手把着方向盘,应了声道谢:“这次谢你了,下回请你吃饭。”
对方笑道:“记住了啊,我可放不过你这顿饭。”
“行。”
a市到b市上高速开了三个小时,又开了导航一路找到中介所。
锁好车走上台阶,一个短发的女中介正在跟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讲话。
徐风敲了敲玻璃门,然后推门而进。
女中介四十上下,是个精明的牙侩样儿,画了浓妆。
徐风穿了简单的休闲衬衫和裤子,女中介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道,转而去看他停在门口的车子,再回过来,便笑了。
第48章 老家
“看房子是不是, 来来先坐。”女中介走过来打招呼,将他引到一边的沙发上, “喝什么?”
徐风微笑道:“我是小西介绍过来的,他说尚品国际那套房子挂在在你这。”
“对对, 我记得了, ”女中介附和道, “钥匙和门禁卡在我这儿呢, 房子一直空的, 现在的有钱人,都不愿意要二手房, 其实没什么的。”
女中介去办公桌前找了钥匙递给徐风:“等下啊,我这边还有几个客人, 一会儿就陪您去看,那房子不错的, 装修很上档次。”
徐风本想说不用去了, 转而一想:“我自己去看吧,楼号和层数告诉我就行。”
女中介犹豫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说:“行, 既然是小西的朋友,您看好了, 觉得行就给我打电话啊。”
“嗯。”
徐风拿了钥匙导航到尚品国际,问了小区保安, 很快找到楼号, 搭电梯, 刷门禁上楼。
高层,二十五层。
正掏钥匙呢,对门开了,一头发半白的老大妈提着一黑色垃圾袋出来。
她看了徐风好几眼,见他正在掏钥匙,停了脚步,回头打招呼:“小伙子,这对门儿你买下了?”
徐风摇头:“还没买。”
老太太见徐风面貌清隽,气质温和,摆摆手劝到:“小伙子,这地段儿房子现在可在贬值啊,掉价掉得厉害,繁华区都已经转到城东了,你不如去城东的绿城买,那房子才会涨价呢!”
“不用,阿姨,我就看中这套了。”徐风将钥匙插进锁孔。
老太太叹口气,有点无奈道:“你现在是年轻人,觉得住二手房没什么,可是这房子一旦被人住过,那是又风水的呀,会影响你以后气运的。”
徐风兀自笑了笑,没说什么。
老太太大约是被他风淡风轻的表情激起了好胜心:“别不信啊,你这房子看着高档,以前住进这儿的两户人家,可都不太好。”
徐风手回头,似有触动:“什么?”
老太太见徐风似有被打动的迹象,将垃圾放下,八卦道:“我们家搬来也有十几年了,搬来的时候,对门你这房子已经住了一家三口。”
徐风猜想她说得是梁春雨一家。
果然。
“对门头个屋主在小区外头有两间店面房,开了修车厂,可赚钱呢。那时候零零年吧,他多年轻啊,你看我们这小区也算高档吧?又买了房子又买了车,本事可大了。”
“嗯,后来呢?”徐风问。
“后来哟,他们女儿初中的时候吧,不知是哪个朋友带起来的,跟着人家炒股,赚了好多钱哟,那一阵在这小区都挺有名气的,说是炒股挣了几百万,市区好几个有名的小区都有房产,好多人都跟着他炒起股,修车厂也不开了。”
“后来……是不是出问题了?”
“可不是!”老太太头一缩眼睛一瞥,愤愤道,“真是有福不会享,这原来开个修车厂子多好哇,搞那些歪门邪道,富了几年,办了个公司,后面破产了,股票跌得厉害,全赔进去了。”
“是不是还借钱了?”徐风静静道。
老太太眼睛一瞪,哎哟这小伙子太灵气了。
“就是哇,这么多钱赔进去了谁不急,肯定想翻本啊,这个东西跟赌博一样儿,都是一阵好一阵坏的,得看运数呐!墙倒众人推,那男人也是倒霉,谁都不帮他,偷偷借了高利贷。”
“那高利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鬼子一样的糟货!那利息翻的快呀,谁还得起?天天上这要钱。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又打又砸呀,男人躲出去了,喏,你看看” 老太太指一指墙壁上的储物板,碎碎念,“催债的一来,女人就把她念高中的女儿藏这里。”
“后面那男人不知是被高利贷追得逼急了还是怎么样,路上出车祸了。当时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特意有部门出来调停了利息,要不那个天文数,真的是谁也还不上。利息调停之后女人就带着孩子搬了出去,听说过得也不好,没过几年就得重病了。”
“所以说着房子气运不好,把这一家人的钱都散尽了,”老太太回归主题,“之后这房子卖的价位低,又有一家人搬来这里,说来也怪,没过几个月那家人做生意就亏钱了,吓得人家连夜搬了出去。你这是不懂,被中介糊弄了吧?这房子名声不太好,有钱人都不愿意买的。”
徐风站在门边,抬头看老太太指着的那个储物格子,外面罩了个灰色的百叶门。
老太太见门已经打开,就顾自站了进去,指着里边小声说:“你看看,这装修得是好,材料都是顶贵的,可是都二十年啦,对你们年轻人来讲,还是有点老气的!”
接着拍了拍徐风的肩膀:“小伙子,话我跟你说前头了,你进去看看,真要买,心里有个数就行,我老太婆反正也拦不住。”
徐风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阿姨,谢谢您了。”
老太太欣慰点头,拎着垃圾下楼了。
徐风走进去,屋里开阔,120个平米左右,拼花实木地板蒙了层灰,墙壁上偶尔有擦蹭,可以看出来,装修有些年头了。
四室一厅一厨一卫,有一个房间门上挂了一个布偶,房间里贴着底板粘了一层草叶形状的绿色墙纸。不知道是梁春雨一家的,还是后来搬出去的那一户贴的。
徐风走到窗户边,划开窗户,俯瞰底下应有尽有的小区设施:室外泳池,喷泉,修剪整齐的绿化带,还有篮球场。
窗户边上的围墙,贴了一张身高尺,上面由下往上,用黑笔划了几道,写了几个日期。
年轻的梁春雨也必定像他现在一样,短头发的女孩子,双手按在窗沿,一脚向后蹬,望下去。
不知她看的时候是白天还是黑夜,如果白天,她望见的,是如画的风景;如果黑夜,这么高,直直往下望,深不见底的黑洞,眨一眨眼,远处数不尽的幢幢灯影。
喔,有一点肯定的,她一定在这房子里藏过许多秘密,年复一年,如这尺子所记录的那样,个头慢慢蹿高,或许跑去楼下小超市买包糖,抽了奖,带回一张贴花纸;有时骑自行车回家,书包放在网兜里,车子半路链子掉了,她跳下来,沿着林荫道,踩着簌簌的落叶,将车子慢慢推回家。
他是一点也没有接触过的,可是在这房子里,理所当然,真真实实存活了二十年。
身高尺上,黑色的水笔,日期记录到2011年8月9号,那时候身高是162cm。
162cm。才到自己的胸口,其实现在也一样,不高。
她也跟他说过的,她家以前很有钱。
后来没有了。
剩这个房子,好房子,遍地的回忆,但她真的需要么?
他走出房间,脚上踢到一团东西,俯下身捡起来,一个沾满灰尘的捕梦网,很小。
关门的时候又看见墙壁上的百叶门,一平米左右,他将铁窗拉开,里面四壁都是灰色凹凸不平的水泥。
当她藏在其中,后背皮肤硌着密密麻麻坚硬的水泥沙子,透过百叶门的缝隙,看出来,看到的是什么?
徐风下楼,二十五层,中间有二十四部楼梯,一圈又一圈回旋,像反复的迷宫,到最后,才有一条门。
渐渐地,想到她第一次载自己和郑淼出去吃饭,坐在公园的户外椅,春末的柳絮,细绒绒浮在周围,她站起来,隔着一条马路,骄阳似火,与他遥遥相对。
他走得慢,出了小区,半青半黄的行道树中间,汽车飞驰来往,引擎声此起彼伏。
说白了,一套房子,钢筋,水泥,买了又怎样,可她真需要吗?
恍惚间,好像时光真的过去,他就在她家楼下,年轻的梁春雨,手肘拄着窗沿,一脚后蹬,站在高处往下望,正好看到他这里。
可是他也明白,学生时代的她,早没有了。青葱少女,在十年前,眼睛明亮,伸手捂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飞驰而去,再不见踪影。
有个男人正靠着树干吸烟,见徐风木然不语坐在一旁,似乎失魂般,烟盒递过去:“年轻人,怎么这个脸色,来一根缓缓?”
徐风手里攥着钥匙,看向眼前那盒烟,过了几秒钟,站起身:“不用了。”
男人没勉强,笑了笑收回手,鼻子里呼出大团丝丝缕缕的烟雾,透过逐渐凋零的黄叶缝隙,看向远处。
徐风绕去路边开车,正遇上对门老太太倒垃圾回来,老太太见他下楼,笑着问道:“怎么样,小伙子,还买不买了?”
“不买了。”
“这就对了!”老太太拍手,还是那句话,“那房子不能住人,气运不好的呀,你们年轻人不要贪便宜,多奋斗两年……”
**
钥匙还给中介,中介女脸色不太好,一会儿又转过弯,殷勤地给他介绍其它房源。
回a市的途中,小西的电话过来了:“唉唉,你搞什么?!非要我介绍,我给你找到了,你又不买。那女中介嘚吧嘚都快烦死我了哟!”
**
挂了电话,徐风在加油站路边给梁春雨打电话:“小春,在哪?”
“喔”梁春雨正在地下室取车,“我下班了,送老板回家,你不是去出差了吗?”
“嗯,我现在回来了,你跟我一起吃晚饭么?”
“好。”
……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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