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才看清乌芒是一种短如尾指的乌蛇,蛇头生满狼牙般的毒刺,异常狰狞。
出手的是少林的澄心大师,幸而他一手拈花指精妙非常,截下了奇诡的一袭,饶是如此,他的指尖也受毒刺所伤,迅速肿胀起来。
叶庭立即吩咐,“请朱鹤堂的高掌门过来!”
澄心大师撕下衣带缚住手腕,就地行功逼毒,柳哲与几名罗汉在一旁护法。
朱鹤堂擅□□暗器,在中原一向不大被瞧得起,这一遭却极受重视,如果不是有他们甄别毒物,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倒在血翼神教层出不穷的毒物下。掌门高定赶过来看了乌蛇,也是摇头,“南疆异蛇从未见过,此毒极是凶险,非比寻常,我也没有解法。”
中毒的弟子服了几粒朱鹤堂的解毒丸,依然面色乌青,一阵阵冷痉抽搐,叶庭明知无用,还是行功为他护住心脉,希望能多延一阵。
惊神山庄的沈约仔细端详异蛇,“乌蛇极小,飞弹如电,乘着大雨和混战潜近,纵是高手也难防,这些蛇特意针对金虚真人,定是见我们全仗真人指引调控,想让我们群龙无首。”
人们闻言俱有同感,无不起了惕意,雨势渐渐小了,山林逐渐静下来,气氛丝毫不见轻松,仿佛一双蕴满杀意的眼在暗中窥视,叶庭一边行功,不忘提醒几派掌门道,“发警啸,探一探中翼和尾翼在何处,是否需要救援?”
贯注了真力的啸声在细雨中传开,迅速有了回应,及至辨出方位,众人皆知不好。中翼距离尚近,受到的攻袭不多,仅是迷途走散,收到讯息便动身来汇合;尾翼却陷得甚远,情势危急,已然折损不小。
半月轩的掌门徐谓拧了一把衣袖的水,叹息道,“血翼神教是要将我们分而袭之,特地挑了尾翼下手。”
昆仑派的掌门严陵与统领尾翼的姚宗敬素来交好,立即道,“救人如救火,须得速去!”
沈约另有看法,“如今山坡滑塌,赶去要绕行甚远,说不定途中还有伏击。”
点苍派的掌门顾淮也有些顾虑,“不妨等中翼赶来会合,再行商讨。”
严陵本来就看不顺眼沈约,闻言气性上涌,“救人如救火,等中翼赶至要到何时,沈庄主和顾掌门是怕了,根本无意救援?”
徐谓从旁劝道,“严掌门休急,沈庄主是担心地形不熟,沟崖迂回错杂,反为敌人所趁。”
沈约到了此刻也不托辞,索性把话挑明,“严掌门莫怪我实言,我们好容易赶到此地,拓州已经在望,再走一程就能抵达安全之地,回头去救反而陷入敌人的奸计,何况就算去救,谁知道有多少敌人,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姚掌门他们甚至可能根本撑不到援兵到来。”
各方掌门其实都有类似的顾虑,不由暗里点头。
严陵的烈脾气当场发作出来,“陷在不死泉的千余人就罢了,如今尾翼明明可救,沈掌门仍是一心想逃?说好的共同进退,临到关头贪生怕死,要是惊神山庄的人陷落,沈庄主难道也说一句救之不及,不妨自绝?一群没卵蛋的怂货!”
这一句把在场的都骂了进去,不免个个神情尴尬,不过昆仑派的门风素来强悍刚烈,极不好惹,谁也不愿轻易得罪,场中沉默下来。
严陵也懒得再骂,厉唤一声,“本门的都站出来,随我去救人!哪怕昆仑派众人埋骨西南,也胜过寒了江湖人心,给血翼神教耻笑。”
昆仑派数十名弟子应声而动,无一人犹疑。
严陵正要率弟子起行,叶庭开了口,“严掌门,且慢。”
昆仑也是修剑的,严陵一向与金虚真人不大对眼,闻声斜侧,挑颔待他发话。
叶庭收了行功,将中毒的弟子托给朱鹤堂的掌门,而后才道,“受陷的武林同道必须要救,不可让昆仑独行。”
沈约当先道,“真人怎知不是陷阱,血翼神教行尸无数,万一我等也栽进去,到时候又指望谁来救援?不如赶到拓州,禀明城守,请驻军共讨。”
严陵双臂环胸的讽道,“等朝廷发兵来替受困的同道收尸?沈庄主不如一路哭上金陵的好。”
叶庭的话语平静沉稳,“尾翼尽管危急,仍有数百之众,只要众志未溃,定能支撑下来,绝无舍弃的道理;拓州虽有驻军,远水难救近火,还是要靠江湖同道相扶自济。”
沈约不想得罪叶庭,缓下言语道,“并非我见死不救,一来不知那里情形如何,是否能救;二来尸傀无穷无尽,不知疼痛,我等却是血肉之躯,如今大半已疲,再加劲急赶而去,到时候还能有几分战力?”
一句话说得众人深有同感,俱是缄默。
叶庭当然清楚人心所想,不急不燥道,“所以唯有分兵,我愿带正阳弟子与严掌门前去救援,有意的门派可同往;余者由澄心大师带领,与中翼会合前往拓州,如此可得两全。”
严陵一向觉得叶庭道貌岸然,瞧不上他的圆滑,没想到关键时竟然肯站出来担当,颇为意外。
徐谓期期艾艾道,“真人统领全局,就算分兵也不该是正阳宫前往,不如改谴其他门派前去相救。”
叶庭也不多言,对澄心大师道,“大师觉得如何?”
澄心大师睁开眼眸,少林的洗髓经可驱除百毒,指上的肿胀消了许多,行功的同时也将周围的一切听在耳中,当下合什道,“最难的事让真人与严掌门担了,老衲又岂能退避,四罗汉与二十名少林弟子与真人同往。”
澄心大师多次相助,叶庭极为感念,然而此时不是致谢之机,唯有深揖一礼,转而道,“还有哪些门派愿一同前往,救援受困的江湖同道?”
人群一时寂下来,各派都在犹豫,毕竟拓州才是安全之地,千难万险好容易到此,谁能轻松允诺回头救援。然而正阳宫与昆仑都站了出来,一味裹足不前,又怕将来受人耻笑。
叶庭也知取舍不易,耐心劝道,“此时回援,必在敌人意料之外,只要筹划得当,可杀血翼神教一个措手不及——”
严陵突兀的大笑起来,打断了叶庭的话语。
众人不免错愕,只听严陵笑完道,“天下英雄,天下英雄?嘿!”
廖廖一句,讥讽极浓,各派掌门给刺得惭意顿生,澄心大师无声一叹。
忽然一个脆亮娇怒的女声叱道,“笑什么,天下英雄难道只有正阳宫与昆仑?灵鹫宫愿往!”
说话的正是温白羽,她一路率弟子紧随正阳宫,幸而无恙,本已又累又倦,听了争论却生出意气,脱口就嚷出来,引得众人侧目而视。
严陵给斥得一怔,瞧了一眼,见她倚树兜着一件湿淋淋的披风,颇是不以为然,“女人?罢了,还是随着沈庄主吧。”
温白羽一怒甩开披风,指戟喝道,“女的如何?昆仑去得,灵鹫宫去不得?”
昆仑也是一方大派,虽不如正阳宫声势之强,也是江湖数一数二,严陵被女人指鼻斥喝还是首次,本该发怒,然而见对方湿衣沾体,成熟妩媚,玉颊气势凌人,不知怎么哑了,扭头只当没听见。
温白羽脾气上来,哪管骂的是谁,她环视四周,依样画葫芦的冷笑一声,“男儿,男儿?嘿!”
她神情倨傲,轻蔑分明,比严陵还刺人,登时有人挂不住,点苍派的掌门顾淮咳了一声,“点苍派愿往。”
接着华山派掌门接道,“华山愿遣一半弟子随真人同往。”
有了开头,各帮派随之出言,最后连惊神山庄也拨出了一些人,足有近半之众,比叶庭期望的还略多,正阳宫的金虚真人抻了抻湿透的衣袖,嘴角抑下弧度。
这位美而娇纵的温大小姐,不论何时,总能出人意表。
第86章 谲云重
驰援尾翼要翻越数道山梁,为了尽速,一行人必须提气急行,初时还好,时辰一长脚力不同,队伍渐渐拉长。
严陵与叶庭并肩而行,始终不分轩轾,不禁暗生佩服。他自己也是掌门,清楚打理一派何其烦难,正阳宫上下数千之众,远胜于昆仑,叶庭掌管之余仍能练功不缀,可谓难得。
他对叶庭虽有改观,嘴上仍是不饶,“我只当正阳宫好说道理,没想到金虚真人也有几分骨气。”
叶庭略淡又不失礼节道,“多谢严掌门,都是江湖同道,援手自是份内之事。”
严陵言语直率,“我就讨厌你这假模假样,口不对心,什么事都弯弯绕绕,摆一番表面功夫,怎么这一次肯来了。”
叶庭叹了一口气,见其他人都缀在后方,才道,“与严掌门明说也无妨,我所虑者有二,一是敌人深不可测,有道是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这一路的遭遇,正是敌人欲擒故纵之计,而今三分之一的人受困,弃之不顾既寒了同道之心,又正合敌意,助长对手气焰,绝不可取。大丈夫生于世,该逃时要逃,该战时一定要战。”
严陵大合脾性,顿生激赏,“说得好,其二?”
叶庭略一沉吟,压低声道,“二是我一直在想,血翼神教业已独霸西南,还要吞几千中原高手做什么?拓州是不是安全之地,目前还难以确定,假如拓州有变,扔下千余同道仍然摆脱不了追袭,人心彻底崩散,那就全完了。”
大雨初歇,林间起了一层冥冥薄雾,望去无尽深远,严陵正在打望,听得一寒,面色一变,“拓州是中原城池,有王廷驻军,不可能受恶教控制。”
叶庭也不争辨,“或许是我想多了,还是先应对眼前这一战。”
严陵疑窦丛生,见他不肯多言,越发觉得难测,然而两人不算亲近,他不好舍了面子追问,改道,“血翼神教太过倡狂,光逃有什么用,不如狠狠打一场,让他们痛得收手,那些蠢货怎么就想不通?”
叶庭通透人心,不以为意,“恶虎扑羊,羊群不会上前相搏,只会庆幸自身得安,人亦如此。众人给血翼神教的手段吓住了,一时怯退也不足为怪。”
严陵嗤之以鼻,随口讽道,“要是苏璇还在,振臂一呼,他们大概就胆子大了。”
一瞬间叶庭足下一滞,静了一瞬方道,“严掌门与苏师弟有交情?”
严陵长年在昆仑修剑,少有出山,说话也不避讳,“从未谋面,不过他在试剑大会上独挑朝暮阁,很对我的胃口。可惜疯了,天下少了一条好汉,如果还在,武林也不至这般无趣。”
假如苏璇在——
叶庭真正的沉默下来,凝视着虚空,心不在焉的掠过生满长草的坡林。严陵也不再发话,两人疾行良久,忽然一个瞬间,同时止了步伐,远方的溪谷下迸出一声激雷般的断吼。
四象阁的掌门姚宗敬身旁倒了十余具尸傀,更多的又攻上来,他身上数处染血,依然在前排屹立不退,其他的掌门亦是如此,激得各派弟子无不奋勇。
然而敌人宛如杀不绝一般,艰难的支撑了许久,圈子越缩越小,援兵迟迟未至,姚宗敬腹中暗骂,几乎疑是被啸哨给诳了,谷外突然脚步声纷杂,涌入了一大群人,他精神一振,定晴一看来的全是异服的西南人,刹时如坠冰窟。
这些人应当是血翼神教的教众,并不上前攻击,而是逐一检视山谷里倒下的中原人,其中有不少是受制于竹针的药力瘫软,伤势并不算重,神智也还清醒,此刻被敌人拖出带走,都知道结果比死还糟,忍不住嘶声叫骂起来。
隔着重重行尸的阻隔,受困的中原人只能看着,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赤阳门的几名弟子见同门给敌人拖走,气极攻心,悲愤的冲出了守圈。赤阳门的掌门赵锐未能呼住,眼见行尸群攻而来,几个人闯不出数丈已重伤倒地,圈子也破了一个口,行尸冲击而入。
冼秋水抢步而上,她煞气凝面,剑光密如织棱,没有一个行尸能越过,瞬间阻住了敌势。混战中她眼尖窥见一名光头的驭奴者,唤过弟子守住防线,自己跃身而出。
峨眉剑法精妙,冼秋水全力施为,刷刷几剑逼得对手大乱,一击刺中了敌人的委中穴,光头惨叫一声,赤手握住利剑,衣中飞出一蓬毒虫直扑而来。这一下猝不及防,冼秋水抽剑一扫,击飞大半,不料一抹银环悄然袭近腹部,她匆忙侧身,银环擦过腰际,尽管卸了一半力道仍击得肋骨断折,冼秋水强忍剧痛,勉强跃回圈内,驭奴者已经气绝,硕大的身形一倒,方见一个穿黑色襟衫的青年。
青年脸相方阔,眉骨甚突,刺花臂上戴数十枚银环,邪气的抚着下巴,打量冼秋水道,“中原的女人这样厉害?做成神奴一定好用。”
众人大怒,赵锐冲前持枪疾刺,黑衣青年躲去行尸后方,轻飘飘的声音笑道,“让神奴陪你们玩,其他的中原人都逃去拓州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他偷袭得手就不再靠近,故意说一些刺激的言语,这些话如幽灵钻入受困者心底,绝望的情绪渐渐弥散开来,意志较弱的心神皆溃。所幸被冼秋水击伤的驭奴者似乎相当重要,足有百余具行尸缓了动作,加上赵锐奋力回防,场面才算稍好。
冼秋水提剑要加入防守,忽觉不对,低头一看,肋际的衣衫渗出了黑血。原来银环十分歹毒,镶有牛毛细刺,伤者受撞时难以细察,毒发才知着了道。冼秋水不多时已脸如金纸,痛苦难当,唯有给弟子扶在树下休息。
黑衣青年十分狡侩,忽隐忽现的伏击,诡秘难防,不多时金光坛的掌门也遭了毒手,姚宗敬勃然大怒,四象掌的劲力如洪涛怒涌,震开了数具行尸,扑近对准青年直击而下。
黑衣青年滚身避过,花臂一振,两枚银环脱手袭来,姚宗敬方待震开,银环突然活了,化为两条银蛇蹿近欲噬,姚宗敬虽然空手,指掌功夫却极强横,一把捏得蛇身靡碎,谁想蛇口大张,猝然喷出毒液,直袭面门而来,黑衣青年同时趁机侵近,执锐器直袭姚宗敬胸腹。
连环诡招防不胜防,眼看就要中袭,姚宗敬暴喝出声,气劲舌绽而涌,鼓荡而出。
这一声震得众人如闻滚雷,震得行尸僵木不动,震得毒液倒溅而散。
此招本是姚宗敬得少林狮子吼的启发,将四象功化入声啸,揣摩十余年始成的秘功,从未在人前现过,出奇不意之下,青年给震得血气倒涌,一击落偏,仅在姚宗敬的衣摆扎出了一个窟窿。
青年的武器也很怪,是一个如乱蛇盘绕的铁笛,笛尾呈尖刺之形,他一击不中立刻后退,姚宗敬决意将之毙于掌下,哪肯放过,腾身直追而去。
黑衣青年吹了一声铁笛,控制两旁行尸交错而袭,姚宗敬一双袖袍鼓劲风鼓荡,宛如重锤而落,震得行尸胸骨齐折,后方又有傀儡扑至。姚宗敬悍勇非常,连劈开数具行尸,捉住一处破绽,一掌扫中青年的铁笛,笛子应声而裂,青年疾退,姚宗敬乘势追击,足下突然一痛,一低头浑身一冷。
中原人所以折损如此之重,正是因此处的地面插满了淬毒的长签,混战良久,大多竹签已被踏平,这一枚孤戳于外,竟被敌人诱得他踏上。
行尸密密的围上来,黑衣青年已经躲远,只余笑声回荡,“好料子,教主一定喜欢。”
姚宗敬想压制药力,然而身陷纷乱的围攻,根本无法运功。他已经冲离太远,与赵锐等人隔着数重尸傀隔阻,谁都难以救援,唯有拼足劲力在尸阵中大杀。待击死一名青布裹头的驭奴者,缓滞了一批行尸的动静,足底的麻痒已然蔓延至腰,连举步都滞碍难行。
四周行尸围如铁桶,他真力已将不继,姚宗敬的心越来越灰,自知一旦落于敌手,就要被制成恶心的尸傀,作为四象阁的掌门,如何肯受此之辱,他一咬牙将凝劲于掌,竟是要自毙当堂。
守圈的众人尽管瞥见,却是受阻而无法相救,俱是愕怒又不忍。
“老姚!”
一声断喝犹如醍醐灌顶,让姚宗敬浑身一震。
一队队中原人冲入谷内,喊杀声沸腾震天,冲在最前的正是老友严陵,他神情急切,碍于行尸一时不能到近前,心急火燎的高喊。“你要是敢死,我叫昆仑上下臊死你的徒子徒孙!堂堂四象阁掌门,不敢杀敌,倒把自己拍死了!”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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