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涵坠山案的审讯告一段落,走出审讯室的赵庆田瞬间没有了之前那种有信心能掌控全局的强大气场。
事实上,他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陆千芊交代了所有愿意交代的细节——
“我登到山顶之后,观察了一圈儿,看见那处陡峭的地方有几块儿大石头,尝试着晃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一块儿可以松动……李木涵之所以会把重心放在那块儿石头上拍照,是因为,在她走过去之前,我先以同样的站姿拍了一张,并且是请她帮忙拍的。”
“那是个开阔的视角,对吧?一只脚踩在那块儿石头上,虽然危险了点儿,但是能让画面显得更有层次,况且还有几枝月季花,开得正漂亮,是最好的点缀了。”
“给别人拍照的时候,若是发现构图不错,自己也会想站在同样的位置拍一张,这是人之常情,尤其对于李木涵来说,春游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甄选出三五张照片发个朋友圈了,只是,她不会找我帮她拍的,我知道她不会。”
“说不出什么理由,就当是同学一年多,多少有点儿了解吧,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找我,对吧?我偷偷留意了很久,她在山顶晃悠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回到那里,当时,看见她叫住方俪冰,我很惊喜,甚至怀疑是不是程依青的在天之灵都在暗中帮忙。”
“当然惊喜了,帮忙拍照的人,嫌疑最大,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把方俪冰牵扯进来,毕竟参与度越高,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啊。还有,你们想想看,方俪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的李木涵前一秒还摆出美美的笑容,下一秒就从镜头前消失了,多刺激。”
“只有亲眼见证了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那么不可思议地发生,方俪冰才会相信最后这种不可思议的说法,你们一定想象不到,为了击溃她,我做了多少准备。”
“不不,把握不大,虽然李木涵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不过她找别人帮忙的时候,才不在乎关系怎么样。这次,大概是怕别人不认真,敷衍了事,拍出来的照片不好看吧,所以选了方俪冰。我只稍稍设想过,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因为太不可控,所以没有抱有多大期望。”
“顺便说一下,我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和李木涵生前最后一张照片,背景几乎完全一样,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核实。”
与许诺林有关的推断,陆千芊全盘否认:“公平起见,我希望她们得到的惩罚,和程依青最后感受到的痛苦大致相当,董晓悠提出了羞辱程依青的主意,那她就该承受精神上的凌迟,李木涵煽风点火,助纣为虐,尝尝走投无路的绝望不也算天道轮回吗?从窗口栽下去,或是从山顶跌下来,最多是伤了筋骨,养几个月就好了,不行,太轻。”
倚靠着楼梯的扶手,赵庆田将手里的文档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上烦躁的情绪越来越明显。
刘郁白不合时宜地提问:“师父,会不会真是你想多了。”
小伙子得到一个恶狠狠的白眼,识趣地闭了嘴。
“这上面的辩驳,你能接受吗?”文档被卷成一个纸筒,用力击打着铁质的栏杆,颇显柔弱与无辜,“想想董晓悠的案子,陆千芊为了达到目的,精心谋划了多少?监控盲区、搜集白磷、起火时间、引燃方法、还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到了李木涵这儿,竟成了伺机而动?在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同学看见的情况下,拿着平时用不到的眉刀毁了李木涵的脸,然后告诉我种反常,单单是因为在山脚下找到不省人事的李木涵,突然觉得自己给对方判刑太轻了,所以才临时起意追加了一条伤疤,闹呢?买菜呢?结算之后又觉得吃吃了亏,再还还价?”
刘郁白缩着脖子,抿紧了唇线,减小呼吸的声音,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可赵庆田锐气不消:“说话!”
“您说得很有道理。”
小伙毫无诚意的恭维除了给自己的肩头招来一拳之外,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别废话,你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刘郁白哭笑不得,不知道师父希望自己说出什么想法,但正如上学时,被老师点名叫起来了,不会的题目也得强行周旋几句:“既然您确信陆千芊说的不是实话,那咱们就必须再调查调查。”
一句正宗的废话,倒也纠不出什么错来。
“唉……”赵庆田长叹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就算之前的推测不成立,李木涵脸上的伤疤和许诺林没有任何关系,真是陆千芊用眉刀划出来的,那也一定是在计划推进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突然改变计划,我们必须查出来背后的原因。”
刘郁白受到启发,很认真地发言:“也可能是中途得知了什么信息,就像有些错案,法院会做出重审的决定,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非常关键的新证据。”
徒弟这次走了心的观点,终于得到了师父的认可。
赵庆田眼底涌现出一丝欣喜,语气也欢快了那么一丢丢,连声附和:“嗯,对,对对,没错,陆千芊对室友的犯罪动机,都是起源于程依青自杀,她在太平间替程依青换下血衣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报复的念头,每个人应该承担多重的责任,必定是早早思量清楚的,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中途得知了与程依青自杀有关的新信息……嗯,你分析的没错。”
果然好学生都是鼓励出来的,刘郁白兴致勃勃地补充:“师父,你有没有留意到,之前我问陆千芊高中在是在哪里读的,当时她神色不太对劲儿。”
赵庆田咧嘴一笑,竟有些得意的感觉:“留意到了,而且已经拜托县城的同事查了资料。”
闻言,刘郁白使劲儿撇嘴,对师父这种信息不共享的行为表示谴责:“哎呦喂,看来资历老、人脉广,就是不一样哈?”
然而,人脉广的老资历,才不会在意新入职的小跟班有没有产生不满情绪,甚至还拿实习生出气:“结果毫无所获!”
刘郁白有些吃惊,他清楚得记得,提及高中,陆千芊分明紧张了。
“怎么会呢?”
赵庆田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绝对了,修正了措词:“至少资料上显示,在大学之前,陆千芊和1103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儿都没有过交集。”
刘郁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又使用了拿废话强行尬接的方法:“要么是许诺林,要么是陆千芊,她们毁了李木涵的脸,肯定是有原因的。”
赵庆田翻了个白眼,将话题拉回正轨:“还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什么?”徒弟识相地扮演了捧哏。
“李木涵跳楼前给董晓悠的微信消息里提到过,她们三个人把程依青扒光关到阳台上的那个下午,许诺林因为回来的晚,没有掺和进去,躲过了一劫。”眼神放空,似乎想穿过面前的墙壁,看到另一个时空正在上演的画面,“不止她,陆千芊和方俪冰在接受询问,交代那次争执的时候,也说起过,许诺林在那个周末,返校时间不寻常……为什么?许诺林那天会比平时回来的晚?几个女孩儿不约而同地提到这一点,都是无意识的?”
虽有过分解读的成分,但刘郁白还是捕捉到了师父的中心思想:“别人不好说,但陆千芊说话应该是过了脑子的。”
“对,多半是想引导我们调查许诺林晚归的原因。”
“要不直接盘问许诺林去,从一年前的案子入手,还能放低对方的警惕。”
之所以用“盘问”,是因为自知没有“讯问”的立场。
赵庆田显然是听懂了徒弟的意思,确实,许诺林不好对付,身上的嫌疑,有陆千芊替她顶着,还有个根本不需要出面,就足以让他们上级顾及情面的老爸……唉,有些人只是低调,并不是真的弱小。
无可奈何地整了整制服,将手中的纸筒展成了原本的样子:“走吧,斗智斗勇的时候到了。”
刘郁白跟在后面,赶忙掏出手机与自己的“下线”们接头,突然发现自己在聊天记录里就像个无所事事的二混子,不是问这个下午有没有课,就是向那个打听某位女孩儿的行踪,谁化妆不化妆了,谁和谁私下里关系好不好了,八卦得简直不像个直男。
第六十章 大胆的假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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