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崔海正,崔世君想起一事,她扭头看着陈氏,说道:“刚才我看到安哥儿,你跟他说了那事?”
陈氏红着脸,满脸歉意的说道:“我本想等着大姐拿定主意,再跟夫君商议,谁知我这人藏不住心事,夫君见我有事瞒着他,再三追问,我只得跟他说了。”
一旁的徐氏尚且不知儿媳妇的心思,她诧异的问道:“甚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陈氏低着眉眼,向徐氏告了一声罪,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告诉她,徐氏脸色微沉,有些不自在,儿媳不先同她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要儿子辞了差事,未免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陈氏心细,看到婆婆神色不对,她赔笑说道:“那日和大姐说了之后,我心里就后悔,到底是年轻不经事,做事顾头不顾尾,相公教导了我一番,我方才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以后有事,一定记得先向婆婆和相公请教。”
她先行认错,徐氏性情柔软,并非不依不绕的性子,她摇头说道:“你是好心,只是太急燥,也是我无能的缘故,自打大姑娘走了这几年,铺子里的买卖就一年不如一年,家里十几口人,吃穿嚼用都得花一大笔钱。”
徐氏这么说,陈氏越发惶恐不安,崔世君却道:“太太严重了,你年纪也大了,精力哪里还能同以前相比,依我说,家里的账本既然交给安哥儿媳妇儿,且让她先管着,你在一旁照看,她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得你及时提点呢。”
岁月催人老,由不得人争强好胜,徐氏也不是那贪权的人,她摇头叹惜:“她们年轻孩子识文断字,自然比我强,如今家里家外有安哥儿媳妇帮衬,我只专心伺候老爷就是。”
崔世君笑了笑,说道:“等过一两年,家里添了孩子,太太又要忙了。”
这正是徐氏期盼的事,她握着陈氏的手,温柔笑道:“听到没有,你大姐姐也在催你呢。”
陈氏羞怯的低下头,这事就此轻轻揭开,崔世君也不再过问她夫妻二人的决定,陈氏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久,阿杏来回话,说是崔世安请徐氏过去一趟有话要说,徐氏走后,崔世君说道:“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只告诉了安哥儿,还不曾告诉太太,惹得太太心中不快,太太是个慈善的人,我寻空与她好好分说,她必不会真心恼你。”
陈氏如何敢怪崔世君,她道:“本来是我想得不周全,怨不得大姐姐。”
过了半日,徐氏从外面回来,一同进屋的还有崔世柔和崔世雅姐妹二人,孩子们也带来了。
一时,屋里热闹极了,崔世君见到几个孩子,脸上喜笑颜开,她招呼姐妹们喝茶吃点心,歇了一阵,又和她们将宅院逛了一遍,崔世柔看着姐姐,笑着说道:“你如今可好了,自己的宅院也有了,往后打算怎么着呢,若是嫁进侯府,这宅子是空着,还是租出去?”
崔世君说道:“这宅院我是越看越喜欢,怕租赁出去别人不爱惜,倒不舍得出租了。”
“那就空着,横竖你嫁进宁国府,他们侯府还能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崔世柔说道。
横竖是自家姐妹,崔世君说起日后的准备,对她说道:“我和老侯爷成婚后,并不住在宁国侯府,到时仍旧要搬回介园,在介园住得腻了,我就回我这宅子小住几日。”
徐氏欣喜她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只不过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嗔道:“大姑娘这话自己想想也罢了,万不能跟老侯爷说,否则他只当你不诚心跟他过日子呢。”
崔世君笑眯眯的说道:“我听太太的。”
娘们儿接着叙话,徐氏等人听说阿杏许了人家,叫阿杏出来,说了一番恭贺的话,她自小来到崔家,伺候崔世君多年,徐氏和崔家两位姐妹皆给了赏银,阿杏磕头答谢,收下赏银,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第106章
隔日,宁国府的华郎中受到崔世君的委托,到崔宅给崔海正看诊,走时他重新开了药方,叮嘱几句,便回到宁国府,霍云听说他回了,叫他前来询问崔海正的病情,华郎中摇头叹息,他道:“这位崔老爷心思郁结,又数病缠身,前些日子风寒伤了心肺,只怕难好呢。”
他说得委婉,霍云自是听出来了,生死由天,各人命里带的定数,他静默片刻,说道:“崔老爷的身子交给你,无论如何,务必要拖过今年夏天。”
并非霍云不盼着他好,实在是崔海正身患腿疾多年,三年前和女儿崔世君翻了脸,自此身子就每况愈下,名义上他二人断绝了父女关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崔世君迫于世俗,少不得要给他守孝,那他俩岂不是又要蹉跎三年。
只因崔海正这病情,华郎中每日登门问诊,霍云还送了两支续命的人参,崔世安原要亲自向他道谢,霍云也没见他。
崔世安心知老侯爷是看顾着她大姐崔世君的脸面,才会出手相助,于是特意跟她大姐说起此事,崔世君得知后并未多言,只吩咐他们不可轻慢华郎中,至于老侯爷送的东西,收下便是。
暮春时节,饶是崔海正吃了多少人参保命丸,病情仍旧一日坏过一日,到了最后,已然不能下床起身,有时病得糊涂,嘴里一时喊崔世君的名字,一时又会骂她不孝女,徐氏在他病床前伺候,眼见他病到如此地步,心中不免辛酸苦涩,奈何她明里暗里劝了崔世君多少次,她总不肯松口。
这日,徐氏带着小丫头到药铺抓药,经过琵琶巷,她正想顺路去瞧瞧崔世君,就见宁国老侯爷刚好从里面出来,徐氏见了霍云就发憷,原要躲开他,忽然又止住脚步。
徐氏站在巷口的角落,心道,大姑娘铁了心不回崔家,如今谁也劝不住她,说不得请老侯爷从中调和,或许会有转机呢,眼看霍云即将离去,徐氏鼓起十足的勇气喊道:“老侯爷,请留步。”
霍云回头,他出门时就已经看到徐氏,只是他和这妇人并无交际,因此也懒得停下脚步,这会儿她特意喊住他,霍云便问道:“你有何事?”
徐氏似是没想到宁国老侯爷会搭理自己,楞楞的怔在原地,霍云皱起眉头,他对崔世君以外的妇人,惯常没甚么耐心,不过想到这人是崔家的太太,崔世君又一向敬重她,霍云勉强耐住性子。
一旁的火华见此情形,问道:“崔太太,你叫住我们侯爷,可是有甚么话要说?”
徐氏生怕老侯爷不耐烦听她说崔家的家常琐事,唯唯诺诺的说道:“是为了我们大姑娘。”
听说事关崔世君,霍云果然满脸正色,他冲着火华看了一眼,火华机灵的上前接过徐氏手里的东西,说道:“既然是崔姑姑的事,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还请徐太太细细的说给我们老侯爷听。”
巷口不时有人来往的,确实不便说话,徐氏忙不跌的点头,随着老侯爷主仆二人出了琵琶巷,走了半条街,寻了一间干净的茶馆,火华又请店家开了二楼的雅间。
霍云和徐氏坐下后,他问道:“你们崔老爷的病情可曾好些了?”
在霍云面前,徐氏难免有些拘谨,她嘴里嗫嚅说道:“每日早晚一盏参茶,另有华郎中开得汤药,精气神儿瞧着倒比前几日好多了。”
霍云微微颔首,徐氏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语,说道:“我们也是沾了老侯爷的光,府上不仅派了华郎中来给我家老爷看诊,名贵的药材也白拿了不少,一直没机会向老侯爷道谢,还请老侯爷不要见怪。”
她一边说一边留心霍云的神色,霍云却并不是为了崔海正,他道:“些许小事,不值得崔太太记在心里,道谢就不必了,你只叫你们老爷保重身子便是。”
千万莫要在这时给他添乱。
徐氏和霍云说了两句话,自以为传闻有误,老侯爷虽说不上亲切随和,但也绝不冷漠倨傲,因此她直言说道:“老侯爷,我有一桩事要求你。”
霍云说道:“崔太太但说无妨。”
徐氏说道:“我们家老爷是个狠心的人,当年亲口把大姑娘赶出家门,不提大姑娘,便是我们也跟着寒了心,眼下他病着,就算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他后悔当日做的太绝,只是大姑娘着实伤透了心,并不肯原谅我们老爷。”
霍云听完徐氏这番话,心知她想请他劝崔世君,不过想到崔世君当日的遭遇,霍云脸色一沉,说道:“我要是记得没错,当日崔老爷找来地保,决意不认她这个女儿,她怎好再厚着脸皮上门?”
徐氏红了眼圈儿,说道:“是我们老爷糊涂,听信外人的挑唆,眼看他不知还有几日好活,大姑娘是个通透的人,何必跟他置气呢。”
说到动情处,徐氏流下眼泪,说道:“再则,我不光是为了老爷,大姑娘和老爷亲生的父女,当年闹得不愉快,是因老姑姑的福地起了争执,左右老姑姑仍是葬在崔家的祖坟,何苦非要不死不休呢,老话又说,子欲养而亲不在,倘若老爷真有一日去了,大姑娘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岂不会终身遗憾?”
霍云盯着她看了半晌,徐氏低下头,试泪说道:“老侯爷,我们劝不住大姑娘,你对她有恩,她定然肯听你的话,求你帮着劝劝大姑娘吧,不为他们父女亲情,就当是为了大姑娘吧。”
她这句话让霍云陷入沉思,徐氏说得有理,崔海正他不管,但是崔海正日后去了,难保她不会后悔自责,她那样一个倔强性子,有事只会藏在心里,他如何肯见她闷闷不乐?
徐氏眼巴巴等了半日,只听霍云沉声说道:“这事我记下了。”
他只说记下此事,并未说是否会帮着劝和崔世君父女,徐氏也不敢追问,只得说道:“我先替他们父女二谢过老侯爷。”
霍云瞟了她一眼,甚么话也没说,起身出了茶馆。
徐氏送他出门,怔怔的在茶馆门口站了许久,最终也没去琵琶巷,直接回家去了。
又过了两日,霍云带着小孙子善哥儿来看崔世君,恰巧这日绣纺的掌柜来送嫁衣,那掌柜接了宁国府的活计,不敢怠慢,绣纺里最好的几个绣娘一连绣了个把月,这才将喜服绣好。
喜服送来后,崔世君进屋换上给霍云看,大红色的喜服衬得她格外娇嫩,霍云饶有兴致的打量,说道:“好看,就是有些太艳丽了。”
崔世君的衣饰素净为主,这喜服用的是上等的锦缎,刺绣精致无比,等闲人家穿不起这样的喜服,她抿嘴笑道:“是么,我也觉得太奢华了。”
掌柜凑趣:“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喜服自是越喜庆越好,崔姑姑请看,这选的花样儿是富贵长春和三多九如,都是好寓意呢。”
霍云扭头问善哥儿:“好看么?”
一旁的善哥儿点头,还上手摸着喜服上的图案,说道:“好看,我回府叫母亲也给我照着这个样式裁一件来穿。”
霍云被他可爱的模样儿逗笑了,就连掌柜也乐呵呵的说道:“小哥儿要穿喜服,现在太早,还要再等十几年呢。”
善哥儿满脸失望,霍云又细细的看了几眼,说道:“就这件罢。”
说完,他问掌柜:“我的呢?”
掌柜躬着身子回道:“老侯爷的喜服还在赶工,这两日就能送到侯府。”
崔世君的这件喜服,光是选衣料和样式就来回改了数次,自是比霍云的喜服费工夫,这会儿崔世君已经换下来,并叫阿杏收好,掌柜的见她喜欢,总算放下心来。
送完喜服,绣纺掌柜走后,崔世君和霍云领着善哥儿到东屋喝茶,不一会儿,霍云叫来火华,让他领着善哥儿在外面玩耍,屋里只剩他和崔世君二人。
崔世君见他端坐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笑着问道:“老侯爷,你这是有话要告诉我?”
霍云点头,说道:“我要是说了,你不许生气。”
崔世君笑道:“这是怎么了,向来只有我求着你别生气,今日你话还未说出口,倒先要我不许生气?”
霍云不作声,直盯着她,要她答应再说,崔世君无奈道:“放心吧,我必定不会生气。”
有了她这句话,霍云方才说道:“是崔太太,前两日拦住我,想请我劝你回家看看崔老爷。”
听到徐氏为了让她回家,竟私下找上霍云,崔世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霍云皱眉说道:“不是说好不生气么?”
她脸上重新浮起笑容,握着霍云的手说道:“我不生气,只是意外老侯爷会管这种小事。”
霍云没说是为了她才来做这说客,崔世君轻轻摩挲着他的手,他的手温热有力,只是两人很少会如此亲密,霍云忍不住老脸一红。
“老侯爷也以为我该回去看他吗?”崔世君问道。
该不该回崔家,霍云从来不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思索片刻,说道:“你不用违背自己的本心,若你当真不想回崔家,不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只要有我在一日,没人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不过你更要仔细想好,是否真的要等崔海正死后,才肯踏进崔家的大门。”
他问完后,就不再说话,崔世君目露柔光,和他双手相握,久久没有松开。
第107章
端午节的前几日,崔世安特意到琵琶巷来给崔世君送来喜讯,原来陈氏怀了身孕,已有两个多月,得知这好消息,崔世君十分欣喜,她对崔世安说道:“也告诉你二姐姐和三姐姐一声,顺便给她们带句话,就说端午节这日,我们姊妹三人一起回去看看你媳妇儿。”
崔世安一楞,说道:“大姐也回去?”
崔世君看他呆傻的模样儿,不免觉得好笑,她问道:“怎么,这是不乐意我回去?”
崔世安看他大姐的神色不像说笑,惊喜的说道:“哪里的话,我巴不得呢,我这就给二姐和三姐送信。”
说着,他再也坐不住,和崔世君打了一声招乎,就匆匆忙忙出了她的宅子。
到了端午节这日,一大早,崔世君正在梳洗,柳大娘进屋,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她掀开盖着的红绸,崔世君望了一眼,只见上面是个吉祥如意的香包,柳大娘说道:“这是老侯爷差人送来的,说是知道姑姑今日要回崔家,他就不过来了,这个香包是老侯爷亲自配的,姑姑带着可防五毒,另有一百个粽子,有五六种馅儿,只是老侯爷嘱咐姑姑不许多吃,以免不克化。”
“忒啰嗦了,还把我当做贪嘴的孩子不成?”崔世君笑着说道。
前几日,崔世君就吩咐厨房包了粽子,不过她们这里人少,因此只包了一样豆沙馅儿,一样儿咸肉馅儿,另外一样儿蛋黄馅儿。这两日陆陆续续送出一些,亦收到不少回礼,虽是一样的粽子,各家风味却大不相同,崔世君说道:“等会儿把老侯爷送来的粽子蒸上几个做早饭。”
说完,她又道:“你把咱们家的粽子也捡一百个,叫人带回去给老侯爷和侯爷侯夫人尝尝。”
柳大娘领命去了,崔世君拿过那个香包轻轻嗅了一下,不知里面放的甚么东西,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她左右端详一番,取下腰间戴的旧香包,换上这个新的。
阿杏看到崔世君摆弄着腰间的香包,笑嘻嘻的问道:“姑娘想穿甚么衣裳出门呢,前儿才做的那件五色锦的春衫倒和这个香包很配。”
自打进入五月,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从介园里跟来伺候的小丫头们爱美,早早就换上轻薄的衣衫,崔世君看着这些小女孩,仿佛自己也变得年轻了,忍不住也换上明亮鲜艳的衣裙,霍云瞧见 ,故意笑她老来俏,转头却送来一堆名贵的衣料,着人给她照着京城时新的样式裁剪衣裳。
崔世君装作没听出她在打趣自己,说道:“就那件吧。”
在家吃过早饭,日头已升到头顶,崔世君只带了阿杏去崔家,她主仆二人刚到巷口,远远看到崔福等在门口,正惦脚向外张望,崔福见到她俩的身影,欢喜的冲着门内喊道:“大姑娘回来了。”
听说崔世君要回家,崔福打心眼儿里高兴,他一路小跑,到了崔世君的面前,接过阿杏手里提的东西,咧嘴笑着:“二姑娘和三姑娘早就来了,就等着大姑娘呢。”
说话时,就见徐氏和陈氏婆媳迎了出来,崔世君和徐氏问了一声好,又转头望着陈氏,说道:“你好好歇着,还特地跑出来做甚么?有没有想吃的,倘若有想吃的东西,或是告诉太太,或是告诉安哥儿,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陈氏红着脸,说道:“多谢大姐记挂,我很好,婆婆和夫君也是一日三遍的问,这么兴师动众的,倒叫我不安。”
眼下陈氏怀着身孕,徐氏一切以她为主,她笑盈盈的说道:“别在门口干站着了,快进屋说话吧,二姑娘三姑娘还有孩子们都来了,今日家里热闹着呢。”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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