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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偶天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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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孙婕兴师问罪,葛佳琪主动招了。她也不知道王长涛要捉弄孙婕,还以为只是说开抓奸那回的误会,去酒店接孙婕时她也是蒙的。孙婕怒骂:“妈的,没想到你也当了叛徒。”她的堂妹唐书涵原来还对王长涛横眉冷对,过年时候见了一口一个姐夫,比对男朋友张赫还甜嘴甜脸,王长涛就是有这本事,全天下找不出他一个仇人。
    葛佳琪闻言大笑起来,她说我也不算叛徒吧,你喝得烂醉,交你到老公手上有什么错?她说:“反正你们也分不开了,要真是误会,解开了不好?”误会?到底是不是误会还需另说呢,那天是她恰好遇到了,那没遇到没看见呢?怕是骗他一辈子也是可能的,王长涛有这个本事。就这样活在猜忌里,那一辈子也没有头。
    葛佳琪又道:“没想到他这么治你。”孙婕嗤声:“他招儿多着呢。”
    葛佳琪也不是白白做了叛徒,王长涛提点他,宋俊斌找他问,怎么给小孩落户口的事,父母没有领证的小孩。宋俊斌便是葛佳琪的丈夫。他在外面让女人怀了孕,托王长涛找人办户口。宋不是本地人,社会关系浅,能帮忙的只想得到王长涛,而王长涛跟孙婕的情况,宋俊斌从葛佳琪那知道个七七八八,还以为王跟他是盟友,说是朋友孩子,面上打个掩护,实则跟王颇推杯换盏交着心呢。
    孙婕不是那种跟人诉苦再听别人讲个更苦的事来获得优越的女的,葛佳琪更是,由于鄙视这一套女性友谊的潜规则,她们的同性朋友都不多。葛佳琪有一点很可贵的,她在坦诚时从来没有表演的成分。孙婕听到这一层真相,其实,她并不意外,因为宋俊斌作为一个男人,显得太不像“正常的男人”,他对葛佳琪几乎是百依百顺,在百依百顺之外,葛佳琪有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还是独女,而且,宋比葛家境上差了太多,于是那份百依百顺,很难纯粹。孙婕问葛佳琪的打算,葛说也怪她傻了,真信宋俊斌结扎去了。孙婕说:“那你怎么没怀?”葛佳琪说:“我早做过皮埋,可能他也知道了,所以才那样,也不怕我发现了。要说起来是我先不信任他,但是没什么,都到这份上,还说那干吗。”
    葛佳琪跟宋俊斌离婚,他们婚前就签了协议,笔笔清楚。葛佳琪又托了报社熟人,离婚证到得比结婚证快。葛请孙婕的客来庆祝,说带她去喝酒,孙婕说不去,葛哈哈大笑,王长涛比孙婕还体贴,没几天就听说,王长涛给葛佳琪介绍了一个华裔医生,感情上没什么特别,不过据葛说他们的性,那个男人“太会懂女人了”。可见王长涛多么会卖好儿。孙婕在心中想:她跟王长涛争对错争几个月,装傻充愣又几个月,说开了真情假意又几个月,到现在黏黏糊糊一锅粥一样,倒是给外人闻得香喷喷,骨头都炖烂了,还能挑出什么。真要离的,还嫌晦气呢!依依不舍的才放大声闹去,看来她跟王长涛真是孽偶。
    孙婕问葛佳琪:“你妈肯你离?”葛佳琪说:“她老了,管不着我。”葛说:“你没发现么?原来我觉得你爸是特可怕一人,你记得以前上学他怎么骂咱俩的?我怕他比怕老师还多。上次在医院看他,他对人那么亲和,这是老了,老了就这样。但你妈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你发现没,你妈挺聪明的。”
    孙婕说:“我爸年轻不比宋俊斌好多少,我不跟你说过?”像是突然间,孙婕才想起跟葛佳琪以前的情谊,他们怎么互相诉说自己的痛苦,分享共有的喜悦,她们曾经无话不谈,学校里挤到一张床上蒙被子聊天,清晨前手贴手腿贴腿地睡去。尽管她们一直都跟异性交往,也没做多过什么。但女孩跟女孩那段情,真说道不尽,缠绵的柔腻的。她们后来俩人都大了,那点爱被体面的东西遮掩了,越来越想表现面上的好,里面的都不交心了。其实她们该很近的,该这样交流的。孙婕道:“是,你说得对。我从前觉得我妈傻,现在想想她一直都挺聪明的,我爸他也就对我妈够点意思。”
    葛佳琪说:“你该学学你妈,心里装那么多事反而没用。。”
    “真的,你觉得我该学?”孙婕问。葛佳琪说:“至少王长涛没真做什么。洹水湾的事,你不该清楚?就那么一回事。”
    “你也信他?”
    葛佳琪说为什么不能信。
    孙婕说:你知道那个张明鹏,以前当着我的面怎么说的?他跟王长涛关系玩得最好,怎么知道他们玩得不是同一套?
    葛佳琪说,孙婕,你怎么也变死心眼了,这可不是你啊,婚姻有那么纯洁?还不是得互玩心眼子。至少,也是要点技巧。你妈爱你,你爸爱你,跟你妈爱你爸能是一样吗?女人爱男人,妻子爱丈夫,可不是一种。当时你要结婚,我劝你说再看看,不是说王长涛这人怎么样,是怕你没做好准备。”葛佳琪说得多了,有点不高兴,她存有原来的职业病,讲话间刻意避免表达太多主观思想,同时又免不了在日常的谈话里带进论辩的那一套。而且,她不忍心再说了,孙婕抱着爱情结婚,她非要告诉她婚姻是不需要爱情的,这种辩驳很残忍、也很自大,她不该这么批判她,她们是平等的朋友。孙婕点着眼看葛佳琪的咖啡杯,上面黏着口红印儿,葛佳琪辞职后很少花全妆,但时常仔细涂一张红唇。葛佳琪小时候跟她一样儿都有点妖妖祸祸,但显然她走得比孙婕快多了,有家庭背景、社会经历的缘故。她没有孙婕幸运,但不幸有时又是恩赐,人和人其实没有什么差别,都是有所得,有所失。
    葛佳琪的话像空心的钢球,击打在孙婕的心上。技巧,是了,爱是爱,心眼是心眼,王长涛跟他玩得一套是一套,总抢一步先机,原来结婚也是,他先提的,于是事就依他的意。她从前谈恋爱没输过,作弄人的本事她一样不短,怎么遇上王长涛就不行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让他给压制了?
    王长涛愿意解释,也给她铺极好的台阶下去,然而她仍是不甘心。太轻巧了,她的寂寞,就只能用矫情二字概括?一个愿意去爱的女人,舍弃的总比男人要多。王长涛难以明白,但她把他不明白的过错算到他头上,又似乎太冤枉了他,难道只能虚无缥缈地去恨这个男人生下来是男人,女人生下来是只是女人的社会吗。这样的恨,也也有些唐吉坷德化了。
    孙婕带王毅泽回娘家,把王毅泽贡品似的献给母亲朱爱玉,朱爱玉果然忘记了近来小病缠身的忧郁,专心把弄起外孙来。孙父仍关门在书房,搞他一些夕阳红的文化产业。孙父年轻时有一支好笔头,从地方一直写到中央去,而孙婕最看不惯他身上酸腐的清高,跟事事打双标的文人自爱,她在择偶时坚决选择与他父亲气质相反的男人,空有这份谨慎,还是挑到了王长涛,王长涛跟孙父一向惺惺相惜的,还有对家庭自以为是的责任心,这一度也使孙婕感到憎恨。
    朱爱玉未当过孙婕的面悲观,然而的确有一段时间,她为她的丈夫伤神。但她是个聪明女人,会装眼盲耳聋,做好她自己那份,等他的丈夫回归家庭,毕竟,孙父对外展示的一切幸福,都要仰仗着她。朱爱玉也像那个年代的所有女人一样,把一生幸福的机会全权交递给丈夫。他们的家庭观就是:为了完整而完整。孙婕对他的母亲有对他父亲一样的鄙夷,不过她是女人,她天生要站女人那一边,没办法讨厌母亲。她怀疑王长涛出轨后产生的恼怒如此出离,其实多半取材于她对母亲积累多年的遗恨,仿佛她天生就要有这样的使命,为这种不忠之事明明白白、热热闹闹地恨上一恨、唾上一唾,把她母亲未耍的疯都耍尽,那段时间越是看见朱爱玉,她心里越有这种冥冥间的催促,至于她自己,也许在意的并不多,她到底,是在爱王长涛这个人。
    朱爱玉跟王毅泽玩小鼓,玩了一会,忽然对孙婕说,楼下刘家的女儿,生二胎了。孙婕眼角一提,朱爱玉讲:“你当时要也追个二胎,现在也不至于让王毅泽一个人玩,多没劲呀。”她捏王毅泽的小脸:是不是?要不要弟弟妹妹?
    孙婕说哪个当时?我生王毅泽才多长时间,你以为是母猪下崽?朱爱玉哎呦一声:就是说说嘛!不愿意算了,讲这么难听干吗,就是看你们年轻嘛,我也还有力气,能帮你带带。孙婕呵的一笑,可不敢让你带!朱爱玉说:“我怎么了?带得你不是挺好的吗,还是你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孙婕说你安心养你的老吧!朱爱玉说:再有个小的,你的心也就能收收了。
    孙婕哑笑,“收什么心?”朱爱玉轻巧巧瞥了她一眼,孙婕不感觉恼怒,母亲当然明白自己的女儿。不过人都是偏向自己的,从她这里看,她从别人那取来的热闹,完全是王长涛应给她的寂寞的补偿。婚姻生活过去两三年的时间,孙婕已经明白她跟王长涛并不能算天作之合,他们太不合适,就像当时朱爱玉反对的那样,她应有的丈夫,不该是王长涛这样,王长涛应有的妻子,也不该是她这种。但他们既然在了一起,就不能分开,孙婕说:“有机会就要吧!”
    王毅泽扭身从外婆手中逃脱,抛掉小鼓要去玩平板,朱爱玉也跟着去,三请五请让王毅泽带着她玩,她常把注意力放在细小处,便免了大事上的压力困扰,这是葛佳琪说的智慧吧。人活长了,总能有一套自己的哲学,孙婕的哲学,是事要由她的心,巧得是,王长涛也有这么一份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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