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险峻,渐渐不同于中原风光;渐渐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和野马,周乐有时候会出去打几只兔子和麂子回来;或者倒拎一串野鸡,笑话说这东西傻。
嘉语抓住他问:“我们这到底去哪里?”
周乐轻描淡写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有个大秦国——”
嘉语掐他。周乐笑着求饶:“明儿告诉你、明儿就告诉你——”
明日复明日。
这晚不知道到了什么地界,没有驿馆也没有客栈。仆从利落搭起帐篷,帐篷外烧了篝火。周乐拉着嘉语看星星。
忽然伏地听了片刻:“有人来了。”
嘉语心里一紧。便有马群如风一样卷过来,男男女女都有,欢声笑语。周乐与他们对答了一阵,嘉语也听不很明白。
周乐说:“咱们跟他们去耍吧。”
他打了个呼哨,便有马奔过来,快逾闪电。那伙人惊叫道:“好马!”周乐笑一笑,拉着嘉语上马。那伙人又大声笑:“好俊俏的小娘子!”
周乐得意道:“我娘子!”
那些人便笑:“郎君好福气!”
有人唱起歌来,所有人都大声应和;周乐在嘉语耳边低声吟唱,嘉语耳朵痒痒的,咯咯直笑,觉得这真是个奇丽又奔放的地方。
一伙人不知道跑了多久,到了更盛大的一处地方,漫山遍野的篝火把夜色都冲得淡了。所有人都华服盛装,载歌载舞,这处才歇,那处又响,热闹极了。
周乐抱了嘉语下马。
有长者迎出来,仆从奉上羊奶和美酒,周乐接过酒囊一饮而尽,欢呼声四起。
嘉语小声道:“他们这是过节吧?”
周乐咕噜咕噜说了一串话,嘉语一个字都没听懂,周乐于是笑着亲她。嘉语道:“……你也不早和我说,我换了盛装过来,也给你长脸不是?”
周乐道:“这样就很好——再装扮了,我怕有人看了眼热,要把你抢回家去。”
嘉语哭笑不得。
有少女舞过眼前,焰光和星光交织,她双臂高举,旋转如风,五色缤纷的裙子像花一样盛开。
“可惜了我没带笛子。”嘉语说,“不然可以给她伴奏。”
周乐轻轻击掌,便有人送来,玲珑碧透如一汪春水,嘉语放在唇边,第一个音符响起,周乐跳了起来。
这还是嘉语第一次看到他跳舞。她是见惯了他骑马,射箭,提刀,耍赖。亦没有想过他舞姿可以这样潇洒好看。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欢呼声,喝彩声。有人跟着跳了起来,越来越多。不知道多少靴子跺地的声音,跟着明快的节奏,一遍又一遍地旋转,跳跃,熊熊火光在每个人眼睛里迸发出无限的热情。简直像阳光一样。
到一曲毕,片刻的寂静,周乐单膝跪地,将凤冠戴在嘉语头上。
人群中迸发出热烈的掌声,彩声。声音响得像是能把耳朵震聋了。嘉语被周乐拢在怀里,她说:“我知道了。”
“什么?”
“这是怀朔、这是怀朔镇!”她大声喊了出来。
周乐笑了,是,这是怀朔镇,他出生他长大的地方,这里曾经多么苦寒。他想过无数次,他发誓要离开这里,然而他终于归来,带着他的姑娘。
五
嘉语和周乐在怀朔镇呆了好些天。
周乐曾经的住所早就被扩建成了行宫。当然有周乐本人作向导,还是看得出昔日痕迹。嘉语一面听一面笑。那真是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的生活,但是她想象得到当初那个少年,想象得出他当时的欢喜和委屈,小小倔强。
“要是我那会儿遇见你,我就扔只荷包给你。”她说。
周乐笑了:“然后等着我把你从马背上掳下来带回家么?”
嘉语捶他。
战乱曾经卷过这里,但是太平也有十余年了。
当初的左邻右舍,或者不知所踪,或者跟着周乐发达了,还留在原地的极少;看热闹的居多,有认得周乐的,远远喊他的小名,周乐也不恼,让仆从赏他银子;也有孩子懵懵懂懂撞到马前,嘉语塞了只果子给他。
周乐带嘉语去打猎,看他幼时的游乐场,如今已经被新的孩子占领,他们警惕地看着这群锦衣华服的成年人。
周乐哑然失笑。
所有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六
嘉语以为怀朔镇之后就是返程,但是显然周乐并不这么打算。
辽阔的草原像是无穷无尽,鹰的翅羽割裂高山与天空,大朵大朵的云彩把时间定住了,牧民的帐篷像苍穹下的蚂蚁。
不知道走了多久,兴许有十多天。
起初的新鲜渐渐开始疲倦,但是人忽然又多了起来,集市也出现了,他们出卖羊皮和羊羔,俊美的大宛马,锋利的刀被当成宝贝,刀鞘上镶着宝石。
有一处不知道卖的什么,围了好多人,嘉语和周乐过去凑热闹,就看见当中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敲着小手鼓得意洋洋:“……羊奶和美酒多得根本喝不完,到处都是金子,金子打的柱子,金子铺的地面——”
有人呛声道,“金子铺的,踩上去还不滑跤?”
“没见识的乡下人才滑跤,长安人什么没见过啊,这么高的骆驼,每天早上乖乖儿在广阳门外等着进城,一声都不吭。”
“人骆驼本来就不爱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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