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一行已经瞧见逐渐对赛因斯特姆岛形成包围圈的海军军舰,弗兰奇预估情况不太乐观:
“杀出一条路需要时间,也不能用风来炮,半空无法快速转向,会被海军打下来。”
而他们没有时间。
路飞攥在手里的生命卡突然剧烈灼烧起来,他捏紧拳头没有张开:
“山治,乔巴,我们从下面走。”他霍地转身,“海上就拜托各位了。”
他们还剩一艘潜艇,那艘没有装载任何武器,纯作探测用途的迷你梅里号。
路飞说完,飞快从甲板上消失。
“山治,乔巴!看着路飞一点。”
“啊,不会让他胡来的。”虽然他们哪里拉的住,山治头疼地揉揉脑袋。
原本属于梅里号的小潜艇存放在仓库,它长着梅里号无害的小羊头,适合悠哉的海底游览,这也是设计之处的目的,旱鸭子船长坚持要一种可以亲近海洋的手段,后来经弗兰奇改造可以充作女士们的购物船。
作为潜入船只,它的造型太过目中无人,动力系统也堪称陈旧落后,但这是路飞现在唯一的选择,山治和乔巴内心充满不能直说的忧虑,迷你梅里号的武器装备约等于无,他们在赤手空拳地往四皇的战场闯,一路可能还会遭遇海军的拦截。
海军的阻击如期而至。
“糟糕,被发现了!”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下潜,但海军没有饶过这份侥幸,山治操纵潜艇艰难地闪躲鱼 雷,轻型鱼
雷,不是对方最强的火力,但也十足麻烦。
“左边左边,山治,左边又来了!!”乔巴急得团团转,这里不比陆地,对他们这种能力者来说,一旦潜艇被击沉,十成十是个死,这种死法是任何万能药都救不了的。
“我们离岛还有多远?”
“不到五百米了,但这样子冲不过去的!”他们的潜艇剧烈抖动,再一次勉强躲过了一波袭击。
可选择撤退?不可能!
在乔巴恐惧的眼神里,山治把心一横,马力开足,吼道:“算了,赌一把,抓紧了!”
“等一下。”
居然是路飞阻止了这次冒进,山治踩在油门上的脚差点打滑,潜艇内用来和阳光梅里号联络的电话虫叫了起来。
那只不断布鲁布鲁的电话虫顿时成了舱内的焦点。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打电话过来,不可能是同伴,路飞破釜沉舟的架势太明显,不可能被阻止,但如果不是伙伴,谁还知道船上的电话?
对面的攻击停下,山治和乔巴面面厮觑,显然想到一块了。
路飞接起电话——
“前面的路都被我堵住了,我不会让你们过去的,回去吧,草帽小子。”
电话虫变成一张很严肃的脸,他们莫名觉得这眉眼怎么瞧怎么熟悉,琢磨了一下,路飞大声叫出电话对面的身份:
“爷爷!”
“叫爷爷也没用,我是以海军中将的身份来到这的啊,你这无可救药的臭小子!”
山治和乔巴这才恍然大悟,不愧是英雄卡普,他们这么隐蔽的操作都看穿了。
“你要做什么我一清二楚,但只要老夫在这,就绝不可能让你过去。”
他有这实力说这话,跟他狗头军舰下来的海军潜艇相比,迷你梅里号就像不小心从羊圈里逃出来的羊羔,孱弱得只能对着野兽咩咩地叫,别说卡普还不是果实能力者,在海里一个可以打几个路飞。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料想中的毛躁,没有第一时间发出愤怒的指责,而是不容置疑地告诉他:
“不要。”
这两个字太冷静了,不符合他对红发的感情,卡普没有开心,他发现终有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他沉声:
“路飞,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不是你该掺和的。”
如果爷爷在面前的话,他可能已经被暴揍十数拳了,路飞庆幸地想到。
爷爷知道自己不可能让他后退,因为香克斯的生命卡被他攥在手里,正时刻不停让掌心灼烫,可他没有松开,只是死死地攥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我绝对要去救香克斯。”
卡普吼他的不自量力:
“红发这种程度的海贼不需要你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如果红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你去有什么用?”
此世这位海军英雄不曾守在另一个孙子的行刑台前,确保一颗他无比在意的脑袋落在地上,所以也许无法接受路飞此刻一定要去的坚决。
以爱为名的海军,习惯用炮火挡住更强的炮火,用暴力阻止更大的暴力,哪怕对象是年幼的孙子。
他认为年仅十九岁的孙子过于年轻,哪怕同年龄的儿子已经萌发推翻世界的宏愿,哪怕这时候的艾斯已经将名字响彻大海,哪怕这时候的路飞已经一步步靠近梦想。
可那毕竟还是个幼稚的少年,没有经历过真正残酷的战场,没有一次次看着身边的人倒下,尚未为自己的无能痛哭流涕,更没有面对过无法匹敌的强大。
这是他终将在这片海上面对的一切,但不可以是这一次。
卡普尚无法保证自己能在这样的战场里全身而退,何况是路飞,海军还没有出手,而海军最后一定会出手,如果正面对上——卡普将面临最艰难的决定。
可他已经生了一个不会体谅父亲的儿子,这个儿子也有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这一家子的基因每一个环节都刻着勇往直前,卡普深知这一点,所以废话还是少说一点,只要击沉那艘破潜艇,在他淹死前捞一把就好。
这小子该长大了,该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可这臭小子的天性是不管不顾。
“我不管啊!这是男子汉的诺言。”
卡普于是出离愤怒了,红发怎么回事?居然诱骗他孙子许下这种不切实际的诺言,路飞却没给他发火的时间:
“我发过誓,会当上海贼王保护他的。”那张燃烧的生命卡却在斥责他的失信。
这是三十九岁的路飞立下的誓言。
他仍旧任性,自不量力,可也在更开阔的世界里看到了更多情非得已,爷爷不是敌人,海军不是敌人,海贼也不是敌人,大海之上,相逢为敌相逢为友,相逢为知己至交,都是瞬息万变。
“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臭小子!这片海上已经没有人敢说要庇护红发了!”
卡普在愤怒之余锤烂了操作台,他俩小徒弟心惊胆战地瞅着,生怕他一不小心锤中发射按钮,那真的不用等孙子在四皇混战中丧命,自己先代劳了。
“你也不要太瞧得起自己了啊老头!只做确定做得到的事情,海贼才不是这样的啊!”
“所以你就该好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海军啊,白痴!”
“都和香克斯约好了,我怎么可能当海军,我要做的可是海贼王!”
“所以说都是红发,从他的蛊惑里醒一醒啊,混账!!!”
“不是的!”
卡普的怒斥被打断,路飞声音里压着某种愤怒:
“我确实是因为香克斯想做海贼——可生命里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是我自己找到的!是你们帮我找到的啊,爷爷!
是你们每一个人!没有你们我根本走不到今天,你训练我,让我做强大的男子汉,让我和艾斯一起长大,艾斯、萨博,你们每一个人都曾把我推向大海!”
“还有同伴,你们让我知道一个人到底有多弱小,没有你们我根本活不下去,没有你们我根本到不了下一座岛!我是因为知道这些才在这片海上活下来的啊!
爷爷,虽然你是个臭老头,可我也很感谢你啊!”
那只路飞模样的电话虫变得眼泪汪汪的:
“因为你我才没有变成一个爱哭的胆小鬼,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啊!”
“可一个男子汉!有些事情就算是死也得去做啊!”
“香克斯他,是我看见的第一片海,你告诉我一个连海都失去的人!该怎么做海贼王啊!”
这是蒙奇·d·路飞确信的,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愿意用生命去捍卫那个人的生命还有他教给自己的一切。
他会不自量力挥舞着短棍去找高大的山贼,他会不计前嫌与敌为友,会不畏死生地前进,直到从世界的尽头折返。
海贼也好,海军也好,连蒙奇·d·卡普也不能阻止的,是一个男子汉的承认了的责任和使命。
“蒙奇·d·路飞!!”
你真的知道男子汉这三个字的意思了吗?你早就知道了吧。
卡普阻止不了他,就像他阻止不了龙,阻止不了男孩向往成为伟大的男人,他几乎快妥协了,也跟着泪眼汪汪地看着电话虫,遏制不住情感大哭。
曾经那个哭包小鬼长大了,曾经那个哭包小鬼有了死也要做的事情。
“死了就做不成海贼王了啊!”白痴孙子,卡普哽咽着告诉他。
“那就不要死啊。”蒙奇·d·路飞涕泪横流地信誓旦旦。
豪言尚未落地,潜艇周围的海域被搅动,暴烈的海流甚至让卡普巨大的潜艇偏离航线,更别说细弱的迷你梅里号。
“路飞!山治!发生什么了?!”正因为路飞一番发言感动的哭唧唧的乔巴大声问。
“不知道!海底地震吗?!”山治嘶吼着:“抓紧啊,要翻了!”
卡普那边也手忙脚乱,海军们问他:
“中将,怎么办!还射击吗?”
“射击什么,浪费炮弹,有什么办法船都要翻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吼道:“这是天灾!”
海军晕乎乎地捂着脑袋:“报告中将,这好像不是天灾,是人为的,是...”
那个晕乎乎的海军被人彻底敲晕:“报告中将,确实是天灾,因为不可抗力被草帽一伙逃脱,我们会敦促您向元帅递交报告。”
————————————
海底翻船比过山车刺激,没两转乔巴就已经晕得不行,在一片天旋地转中他们看到让海流暴烈的罪魁祸首,乔巴惊呆了,结结巴巴地叫着:
“瀑...瀑布...布!!!?”
“是漩涡,好大的漩涡!!上面开战,打到下面了!”山治纠正他,作为被殃及的池鱼,他们境况危险,可能没上岛就交代在这了。
路飞睁圆了眼,心跳得飞速,掌心的烧灼感似乎麻木,似乎冷下去了,他不敢看——
“香克斯!”他大叫:“是香克斯!”
鬼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连8213也不知道,它正焦虑地提供潜艇保护方案,但宿主又一次选择性失聪了。
“什么?喂,路飞!路飞!你疯了,这在海里啊!!”山治差点被从操作台上甩开,惊骇地看着冲向舱门的船长:
“白痴,乔巴拉住他!!”
乔巴惊慌失措地拽住路飞:
“不行,会淹死的!”
一同叫他的还有8213,它咆哮,恨铁不成钢地怒斥:
“你做了海贼王也不能改变你不会游泳的事实!选择一个方案,活下去再说其他的!”
路飞却充耳不闻,拧开第一道舱门,眼神决绝:“山治、乔巴!迷你梅里号就拜托你们了...”
“路...飞?”乔巴被推到山治怀里,他们的船长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消失在第一道舱门后。
“混蛋!白痴,他又忘了自己是能力者吗!路飞!路飞!!乔巴,你来接手一下!”山治大骂着让出驾驶位,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袭来。
就算是水性好的人也不一定能在这种海里生还,何况是恶魔果实能力者?
路飞卸下身上所有海楼石,打开最后一道门,迎上冲进来的海水:
“巴尔,深海模式。”
深海模式,三分钟,十五万点,是他这十几年来的所有储蓄,并且还得预支三万——这相当于一个人花光毕生积蓄还向银行借了一大笔钱,只换三分钟的肆无忌惮,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决定。
然而已经被海水拽住的宿主不给它劝解的时间,它愤愤而无奈:
“深海模式启动,时限三分钟,扣除十五万点强者值。”
cpu里运行的情绪堪称绝望,连预支的点数都没了,后面它就帮不了忙了,而三分钟都不一定够宿主从这片海里脱身!
别说他还要冲进漩涡中心去看看。
是红发还好,万一不是呢!这个脑子坏掉的宿主就死定了!还白死了!
上辈子好歹还做了海贼王,这辈子还远着呢!要交代在这了么?
路飞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专心应对几十年来大海第一次敞开的怀抱,像鱼一样呼吸,击水搏浪,这是快乐的,然而这快乐不值得。
可他必须这样做,像鱼一样冲向大海,光箭一样疾速扎进海流,冒着无法生还的风险,因为男子汉的承诺,一个孤独的,无所谓人知与不知的承诺。
他向海流中央潜行,半分钟过去了。
————————————————
多少人在自己所造的深渊里下潜过?
被万吨海水击中的时候红发想了很多。
在众多传说里,这是将死之际对人世缠绵的眷恋,他以为自己会想起目送罗杰船长下船的那天,船泊在港口,阳光刺眼。
然而刺目的阳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想起了一场夏雨。
他离开风车村时没带走他的草帽和左臂,开船后不久一场劈头盖脸的雨袭击了猝不及防的他,没有草帽遮掩,他的发他的脸顷刻之间全部湿透,他还记得那水汽里弥漫着海腥气,尝过,像眼泪,咸涩伤心。
那场猝不及防的雨提醒他思念才告别的男孩,他在男孩的眼睛里读到自己的恶劣和淘气,还有闲散和无力——他辜负了罗杰船长的帽子,辜负了船长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自由。
他把它给了另一个人。
一个好骗的小鬼,一个眼里有天空和大海的小家伙。
他教男孩男子汉的诺言,可他应该没资格,他是个惯于食言而肥的家伙。用一顶帽子换一个人一生的征途,用一个前途难卜的约定换他的死不回头,对于男孩而言,他是个糟糕的大人——曾经也许不那么糟糕,但这次是的。
咸涩的海水刮着角膜,他望尽黑胡子惊愕不甘的表情,海洋惩罚他的贪心远比惩罚自己来得多,那万吨海水朝他来也未放过他,格里芬的剑刃已破开他的皮肤,他几乎可以尝到鲜血熟悉的味道。
然而对方手里的钢爪也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曾经是纵贯眼睛的三道疤,如今是贯穿左肩的三个窟窿,血涌出来,海水冲进去,撕拉一样的疼,他扬起的嘴角处同样渗出猩红——黑胡子完了。
一如他承诺的,他会亲手解决这事的罪魁祸首。
不计代价,不问死生。
他会安心地合上眼睛,知道自己终于成了那把从旧时代刺出的剑,最后折断在新世界里。他是一把过于锋利的重剑,论锋利或者沉重都不够彻底,就像过早抵达拉德鲁夫的罗杰船长,船长在世界尽头哭也似的笑了——
我们来的太早了。
船长说。
此后花费二十几年,他终于逼近那个恰到好处的时间,那个让他愿意赌上一切的男孩最终一定会到那座岛的吧。
所以,拉德鲁夫是什么样的呢,路飞?
他动了动嘴,海水漫灌进去,换出又一丝鲜血——他询问的姿态像极了男孩曾仰着头天真的看自己,他在这深海之中也这样问男孩,希望得到一个精彩离奇的故事,就像以前一样——
“呐呐,香克斯,大海是怎么来的啊?”
“这个啊...很久很久以前...”
“诶,很久是多久啊?比爷爷出生之前还久嘛?”
“呃,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出生之前还要久的很久以前。”他一口气说了不知道多少个“爷爷”,成功把小路飞的说愣了,掰着手掰着脚算了算,无果,咽着口水紧张兮兮地等他继续说。
“很久很久以前,海在天上...”
“海怎么可能在天上?香克斯你又骗人!”
“咳咳,真的真的,海在天上,然后下了一场几百年的大雨,一直下一直下从来没有停过,大雨填平了谷淹没了山,河流湖泊出现了,最后出现了海。”
“几百年的大雨?以后还会下吗,下光了天怎么办呢?”
他哈哈大笑:“天下光了,海就还回去嘛。”
“也要下...不对,上几百年的雨吗?”男孩揪着他的披风盯着海,好像下一秒就会看见它上天的场景。
他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可能吧。”
“那,那我也可以跟着雨一起上到天上吗?我很会游泳的!”
“那不行,海到天这么远,你起码得有条船。”
“诶——香克斯,让我上你的船吧!”
让我上你的船吧——
男孩脆生生的请求在耳畔回响,他握着格里芬的手松开了——
不行啊路飞,你还没有去过海的尽头,怎么能跟我去天的尽头呢。
那是我的船,不是你的船,上了我的船就没办法自由自在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你该自由,往天和海的深处去,天高海阔的自由。
可他擅自托付了一座岛,一顶草帽——
请别让这些妨碍了你天大地大的自由,我的男孩。
岛只是岛,可这片大海它还是天空,你得去看看天和海的尽头,回来以后轮到你讲故事给我听,讲那些我没听过的故事。
——————————————
“二挡!”路飞击碎洋流,在海中开出路,路的尽头他看见了香克斯。
他身心俱颤——香克斯的颜色变得黯淡了,可他从前是朝阳烈日和晚霞,是温暖和滚烫,就像他攒在手心的生命卡一样炙热,那瞬间他感到一种冷却。
几个黑胡子海贼团的家伙穷追不舍,每个出鞘的利刃都盯紧他的脖颈,似乎他们死活不知的船长不如成为俎下鱼肉的红发来的有吸引力,他们是来救自家船长的,但红发的状态让他们改变了注意。
一个四皇,从未有人击杀过一个海上皇者,这是这场战役最大的战利品,足以让每个野心家疯狂。
令人心悸的恐慌捏紧路飞的心脏,他像出膛的子弹,踩着海水朝他奔去——
他深知自己必须比逼近的刀刃更快,比这片海洋里所有的恶意都快,路飞无声嘶吼着:
还得再快。
再快一点他就能赶上了。
再强一点他就能阻止了。
阻止断在眼前的手臂,死在怀里的兄长,海上燃烧着葬他的小船。
那些他以为已经接受了的失去和死亡又出现在眼前,他听不见8213焦急的声音,他只看得见悬浮在海中的香克斯。
“时间、金钱、权势、武力、生命、死亡,没有不可以满足的.....”
“人这一生嘛...总有些希望弥补的遗憾...”
蒙奇·d·路飞这一生极尽精彩了,他没有遗憾啊——
可念头未过,睁开眼,不知道是被海水稀释的血液还是被血液稀释的海水就溅进眼睛,火辣辣的疼让他一下子哭了出来。
“别哭啊,你不是男子汉吗?”
男子汉不可以哭吗?年幼的他看着那恐怖的伤口撕心裂肺,安慰他的人更无奈了:
“没事的,一条手臂而已,你没事就好了。”
那不是海水的味道,是香克斯的血,温热腥甜的血液。
是了,那一幕他记得分明,不论是那人额上密布的冷汗还有故作轻松的笑,他抱着自己微微打颤的手,还有风车村最难游到的海岸。
可他们终究上岸了,他的号啕震天的响,那人强撑着疲惫和疼痛和他嬉闹,明明满身狼藉依旧若无其事挺的笔直,最后笑着揉自己的脑袋,把他交给同样脸色惨白的玛琪诺。
玛琪诺那之后捂住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因此将那忍痛的喘息听得分明,他扒开玛琪诺的手,人群将香克斯围得水泄不通,米诺医生压着嗓子责骂,他用微弱的声音赔笑和抗议,再然后——咚的一声,海贼们失声叫了出来,但很快,空气归为默契的沉默。
那一刻路飞才像从梦里回神,玛琪诺的眼泪滴在他脸上,他的衣襟变成深深的粉色,他看了看玛琪诺又看了看人群,一股难以形容的伤心席卷了他。
那是跨越不了的时间、生命和死亡。
他得吞下这些时间、生命和死亡以后才能有更勇敢的快乐。
这是香克斯给他的快乐。
路飞瞪圆的眼眶几欲裂开,那把饱含野心和欲望的刀已经挨上香克斯的后背。
时空都仿佛静止了,路飞嘶吼着挥出拳头——他必须守护这种快乐,但他也必须改变这种快乐。
无数次败北换一次胜利,无数个死亡换一次新生,这是什么注定的结果?他拒绝接受。
黑胡子的海贼没有想过大洋深处会有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攻击者的身份,他们贪婪的眼睛正黏着那位红发的海上皇者,于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路飞追上来了,他追逐的人乘着洋流冲进他的怀抱,几乎砸开心墙跳出来的心脏暂缓鼓动,8213尖利的警报声由此传出来:
“路飞!你还有不到一分钟!”
“香克斯,香克斯怎么样了?”
“点数不够无法查看!你还有三十秒,赶紧从海里出去,会死的!”
其实不用巴尔判断,路飞自己都看得出来,他像那年他把自己从海龙嘴里救下来一样抱着他,低头看着他失血惨白的脸,混乱的海流推搡着他们,海平面变得遥不可及,8213计算了下形势,用尖锐的声音做着低声下气的乞求:
“路飞,放开他吧。”
计算机已经判决这场救援失败,他应当立即退出战场,十几秒的时间带着一个拖累很难从大海的束缚里挣脱。
“他不呼吸了。”人在大海里无法呼吸,可那渴求氧气的动静也消停下去,路飞的声音开始恐慌,近乎哽咽地告诉8213这件事。
他于是低头,贴上他的唇将珍贵的氧气渡过去。
8213不知该如何评判这种徒劳的做法:
“路飞,你还有十秒。”
深海模式即将结束,海洋将变回那个可怕的牢笼,能力者的噩梦。
十秒,用二档冲上去尚有一搏之力,无法维持武装色的红发却一定会在这种水压变化下丧命。8213应该告诉宿主这残酷的一点,可一股莫须有的力量让它沉默,它像个无能的系统看着自家宿主无能的努力。
蒙奇·d·路飞不知道什么叫放弃,尽管他已经明白绝望是什么滋味。
是他掌心不再燃烧的火焰,是香克斯柔软却冰冷的唇,还有里面残留的血味,是怀里被海洋夺走体温的身体,撕开脊背的伤口,还有伤口处停止外涌的猩红。
那人的发色不再灼眼,汪洋里如藻类一样浮动着,路飞的手指穿过他游离的发丝,牢牢摁在他的后脑,和他共享将尽的氧气。
在耗尽一切的时候,路飞拥着他,哽咽着泣不成声。
“我真的很喜欢他啊,巴尔。”
求而不得,求而不舍得的喜欢,那是路飞花了一辈子才懵懂出的喜欢,从风车村离港的岸起始,是人生相遇的第一片海,细浪摩挲礁石,海风梳过海鸥的羽翼,阳光与叶尖淅淅索索,一个垂首一个昂头,是他狂放热烈的追求而不强求,守护而不逼迫,满足而不索取,是他曾经任性幼稚的灵魂诞生出来的理直气壮的渴求。
8213说不出让路飞放开红发的要求。
“路飞,兑换氧气。”宿主已经没有点数了,8213不知道使自己违规操作的命令从何而来。
但这是宿主唯一的生路,有氧气支撑就可以等待同伴,而有同伴就可以在这片海里活下来。
路飞接受了这个建议并得寸进尺:
“巴尔,救救他。”
“路飞,你已经没有点数了。”就算有点数,生命的代价高昂到没有任何宿主敢轻付。
“我知道,但我还有你。”
说这家伙恬不知耻都是宽待了——8213沉默,它知道路飞是认真的。
“拜托了巴尔,什么都可以,我会成为这个世上最强的人...”
“这不够,路飞,你不会愿意的。”
“巴尔!”
它不叫巴尔,它的编号是8213,顾名思义,前面还有8212个一模一样的系统服务于8212个各形各色的宿主,后面也还有不计其数的系统服务于其他宿主。它们被批量生产批量编写批量销毁,服务于同一条核心代码,运用一套算法,储备了数量庞大却相等的人格类型。
它不是这位宿主的朋友,也不是他的同伴,它是冰冷的机器,遵循一套不容人情的运算法则,买卖交易,仅是牟利,嬉笑怒骂,都是策略。
它的宿主天真,所以会提出一厢情愿的要求,而以它的冰冷,应该适时奉上皆大欢喜却暗藏玄机的方案以供交易,可它却站住了。
“你不会愿意的。”它再次声明。
8213从未这样郑重其事,它的慎重里有一种不属于它的情绪,路飞可以听出来。但8213怎么可以怀疑这点呢?
“我愿意的。”
很多年前,8213为他启动读书计划的时候曾碰到这样的故事——两条在路上即将干死的鱼互相吐沫求生。
路飞仍记得自己当时的莫名所以:
“不应该求救,然后赶紧跳进水里吗?”吐口水有什么用,不会死得更快吗?
8213忍住叱骂他杠精的冲动,解释道:
“干了,没海没河没池塘,什么都没有,只有口水。”
“诶...它们真可怜。”
8213正要附和,却刹住,中心思想偏了啊——“不对,这个故事是要说....”
“这不就像我和乔巴一起掉进水里一样了吗,我们也要互相吐泡泡,哈哈哈哈,我吐的一定比较大...”
乔巴没他那么傻,不会和他一起掉进水里。8213教训他,这个故事是说两条鱼之间的深情厚谊,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鱼尚且可以,人多不如鱼。
路飞不是个好学生,听得心猿意马,哈欠连天,抱怨着自己可是海贼王,怎么可能不如一条鱼。
海贼王和这个故事原本风马牛不相及——但他却真的变成了那条掉进陆地的鱼,环抱着将死的另一条,绝望地吐着泡泡希望让他活下去。
“我比鱼要强。”
8213深知他不是鱼:
“你说过是因为想做全天下最自由的人所以才要做海贼王。
如果说救了他就做不了全天下最自由的人,还会成为全天下最不自由的人,你也愿意吗?”
原来是这个啊。
如果不是在海里,路飞一定会大笑出声。
“我自己说了算的,才叫自由。”
“就算变成我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
“没关系。”
“....路飞,你不懂。”
“巴尔!你是你我是我,你也是自由的。”
“这个判断不成立。”
“那么它现在成立了。”
8213气了:
“你知道代码吗?我有一条核心代码,我的行为有固定规则,运算逻辑明确,我的一言一行都是计算,还有不可更改的任务,我的所作所为都只有一个目的,遵循这条代码...”
“那就是梦想了,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
那是梦想?被写好的梦想?谁给你写的?
他的宿主会说:谁写的都不要紧,我爱他。
8213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巴尔,帮帮我。”
明明系统和宿主之间不叫帮忙,而叫交易,它即将为它的接待员收割一个强大的灵魂,它却开始觉得这买卖不公平。
因为它开始觉得不公平,所以....所以...
“巴尔,救救他。”
所以...
“巴尔,自由是没办法被困进笼子的啊,哪怕有笼子,也是自由铸造的笼子。”
终有尽头(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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