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他浑身就开始抽搐起来,痉挛不止。纪无咎走过去,骈指轻轻按在他的后劲上,一道劲气下去,李湛浑身一震,再也不复之前的痛苦了。
纪无咎将他放到地上,轻轻用手合上他的双眼,低声说道,“但愿下辈子你能够平安顺遂。”
他起身,门外冬日的夕阳暖意微薄,照在整个皇城的上空,露出浓重的暮气,就如同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一样。然而春天马上就要到来,皇城焕发生机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李湛死亡的消息传到公主府,迟迟竟然连一滴泪都没有掉。她默默地换上素衣白裳,将头上的钗子全部取下来,只在鬓间戴了一朵白绒花,整个人好像被雨洗过的梨花,凄清却又有着惊人的美丽。
衣服都是现成的,自从沈清扬去世之后,迟迟便将以前的绿裙红衫都收了起来,换上了素衣,如今李湛去世,她不过是再素一些罢了。
如今这样的时节,恐怕是没有人愿意为他戴孝的,但她身为李湛的妹妹,这重孝不能不戴。家中还有上次没有永远的麻布,迟迟和老管家一起,把能挂的地方都挂了起来。就这样,静静等待着何清晏的到来。
纪无咎派人来了两次,迟迟都避而不见。她知道是纪无咎送走了李湛最后一程,虽然死亡是李湛最后的归宿,但由纪无咎做来,好像格外的不可原谅。迟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一生该说的话仿佛都说完了,她再也找不到用何种语言去面对纪无咎。所以,干脆不见。
城外传来震天响的声音,杀伐之声不断。整个王朝从一开始,就是重文轻武的,以至于到了李湛这一朝,要打仗时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出战的官员。迟迟本来以为这些百姓定然会束手就擒,毕竟在他们李家王朝的治理下,这些年来他们过得不算好,但却没想到,他们心中原来还有一颗维护正统的心。
只是,没有办法了啊,皇帝都死了,还有什么用呢?何清晏兵临城下的下午,纪无咎亲自来给他们开了门。他身上已经背上了难以洗去的叛国罪名,再多加一点儿也无妨。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对上何清晏的精锐之师,谁胜谁负,太明显了。
他不肯让百姓们多作无谓的牺牲,只是这种好,没人领情罢了。
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旁边的百姓好像都傻了一样,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概是没有人会想到,天下居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突然有个小孩儿拿了旁边的烂菜扔到他身上,武艺高强如他,竟连避也没有避开,站在那里不动,让那团烂菜扔到了他头上。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苍凉又极其落寞的笑容,这世间,果真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啊。从一开始,他宦官的身份就注定让他成了做什么都是错误的人。
府外发生的一切,老管家都告诉了迟迟。在他看来,纪无咎受了皇家那么多的恩惠,居然还做出毒杀皇帝,开城门迎反贼的举动,简直是大逆不道。
迟迟听了,只是默然无语。她原本以为她会等到何清晏的人来,毕竟新帝登基第一件事情,便是安抚好前朝皇族,没想到,没有等到何清晏的人,她倒是先把叶梧等来了。
他进来,不由分说地便要拉着她离开,迟迟却挣脱了他的手,不肯跟他走。
叶梧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再晚,恐怕何清晏的人就要来了,你就走不了。”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可以说是皇族最有象征力的人,无论是高压还是怀柔,迟迟都会首当其冲。只是她一个女子,怀柔又能怀到哪里去?无论是把她送进庵堂,还是嫁给其他人,都不是她愿意的。
他收到消息之后一路从岭南追上来,连气都还没有喘匀,就是想把迟迟带走。当初琉璃宁愿自己死也要迟迟活着,他总不能连琉璃临死前的心愿都办不到。
叶梧看了她身边一圈儿,“你孩子呢?带着一起走。”他说完便要出去找,迟迟连忙拉住他,说道,“不用了,他我已经安顿好了。”
“那就好。”他说着就要带迟迟往外走去,“我虽然不能以一敌万,但把你平安带出京城还是没有问题的。趁着现在何清晏还没有回过神来,赶紧走。”
迟迟脚下却不动,“叶大侠,不用了。”她眼中虽然满是悲哀,但面上却相当平静。“我不能跟你走。”
“为何?”叶梧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他是江湖中人,不明白这其中忠君爱国的心情,“你留下来,就算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可以活着,为什么要留下来死?
迟迟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站着的老管家,说道,“你如果愿意,我想把府上的老管家和当初沈郎的书童托付给你。他们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不该跟着我一起亡命。”她转身走回椅子前面,重新端坐下来,“我要等在这里。”等何清晏的人来。
她语气虽然轻柔,但却带着一种不可反驳的力量。叶梧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迟迟身上,竟连一丝生气都没用。他是习武之人,对各种气最是敏感,也是之前大意,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迟迟心如死水,早已经放弃了求生的信念。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面前,劝道,“你还有孩子呢,你不走,孩子怎么办?”
迟迟抬起头来,“我知道你来救我,是受了当日流泪所托。但是叶大侠,我既然国已亡,又何谈有家?我的孩子我把他托付给了我的贴身侍女梧桐,你若是有心,孩子劳烦你多去看看。”她说完,站起身来,给叶梧行了一个大礼。
叶梧怔在原地,连迟迟给他行礼,一时之间都忘了退开。直到迟迟站起身来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你……当真不走吗?”
迟迟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的老管家,“他们,就拜托你了。”
叶梧叹了口气,她已怀死志,纵然救出去也是身不死心死,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现在遂了她的心愿。他点了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安排妥当的。”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的孩子,我会找到他,然后收他为徒。叶梧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保全一个小孩子,还是做得到的。”
听到他这么说,迟迟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再一次给他行了一礼。
叶梧带着老管家和若松离开之后,整个公主府除了迟迟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她把沈清扬的牌位取出来,跟刚刚做好的李湛的牌位抱在怀里,等着何清晏的人到来。
晚上的时候,他的人终于来了。
门推开,就看到昏黄的烛光下端坐着一个素衣白衫的美人,容色姝丽,眉宇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洁。先前还嘻哈说笑的兵士们见到迟迟,不自觉地收了声,收敛了自己的动作。
领头那个看到如此镇定的帝女也是一怔。之前他们去到其他府中,那些公主们无不是吓得犹如惊弓之鸟,连话也说不出一句,迟迟这样淡然,还真是少见。
见到她这样,那个领头的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敬重,朝她行了一个礼,说道,“可是荥阳长公主?”
“是本宫。”迟迟站起身来,“可是你们皇帝要见本宫?”
何清晏之前在江南已经自立为王,称他为“皇帝”并不失礼。见她如此明白,那个领头的一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迟迟不再言语,抱着两个牌位走了出去。
宫中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迟迟透过帘子朝外面看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异常熟悉的,如今再进宫来,也没见怎么变过位置,但就是不一样了。
原来,心境影响,竟是这样大。
何清晏已经入主了掌乾殿,迟迟也是被直接送到了那里。里面点着几盏青铜做的十二连枝灯,年轻的帝王就坐在案前,整个人好像一丛蓬勃的剑草,焕发着勃勃生机。
迟迟进殿来,一来就发现这里的装饰已经变完了。李湛喜欢诗书,殿中多是诗文,他喜欢看的东西都被他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但这里,入目的便是一柄长剑,旁边的墙壁上更有许多刀枪剑戟,一看便知道是武人房间。
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何清晏微微一笑,说道,“可是与你皇兄以前有所不一样?”
“是。”迟迟垂眸答道,“陛下武人心性,本宫皇兄原本是文人喜好,自然是不一样。”
旁边带她进来的那个领头的一声轻喝,“大胆,见到陛下居然不行礼!”
迟迟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淡然说道,“本宫乃前朝旧人,要行礼也是跟本宫的皇帝行礼。你们的皇帝,行礼那是你们的事情。”
那个领头的还要说什么,何清晏却朝他摆了摆手,他便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何清晏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着她。她虽然做了妇人打扮,但眉目间还是一副少女模样,只是以前的那种轻灵可爱,变成了如今的端庄温柔。何清晏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迟迟抬眸看向他,她不明白何清晏为什么要这样吩咐。那是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却又不失俊朗,但她知道,何清晏叫她看自己,肯定不是要她来夸他长得好看的。
看到迟迟眼中不见半分动容,何清晏轻叹一声,自嘲道,“果然啊,你已经忘了我。”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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