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满满并不是多笨的人,有再多的疑惑,在钱昕然说出协商离婚四个字的时候,也全部都迎刃而解。“知道了,”她说,“我会把东西发过来。”
目的达到,月姨伸手就要按掉电话,她却忽然叫道:“等一下!陆遗珠,你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陆遗珠听见这话几乎要笑出来了,“你还要关心这个?”
“顾颜殊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一个绝情冷酷的女人。”
陆遗珠坐在那里没有表情,钱昕然抿了一口红酒在嘴里,唇齿之间都是香醇。慢慢让酒液从喉咙里滑下去,他才开口说:“黎满满那句话,我很同意。如果对象不是你,顾颜殊这个人会让我佩服。”
“怎么人人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明明一开始强迫她的是他,明明一开始她并不想要这份爱情。可是为什么,就在她想要试一试的时候,就在她很努力想要相信他,跟他过一辈子的时候,命运却跟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顾颜殊办公室里的气压很低,erica这个金发美人拿着一份文件在门口转了半个小时,也没能下决心走进去。
denny也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看她不进去就问:“怎么了?”
“我都快急死了,今天早上有律师发了一封律师函过来。boss看到了就很不对劲,把自己关在里面,我都不敢进去。”
“这有什么,”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苏烟一年要被人告好几次,有哪次是出事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夫人托律师发来的离婚协议书!夫人要跟boss离婚!”
denny愣在当场,原本要拉门把手的手也顿住,不敢按下去。
顾颜殊在办公室里面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明明这里有着中央空调,明明是恒温的,他却感觉这高高的楼层上面,好像墙壁都四面倒塌,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高台上,真是冷。
他面前摆着一份文件和一封律师函,上面明明白白,全是他和黎满满接触的照片。甚至有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他为了气陆遗珠,请黎满满吃晚餐戴项链的照片。有些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有些是直接印出来的。越到后面就越不堪入目,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往他心窝子上捅。
“陆遗珠,”不过短短三个小时,他的声音竟然已经沙哑得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你可真是好样的。原来我只知道你心狠,现在才知道,演戏也很像。”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感觉眼皮下一片汹涌的湿热。
他已经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苏城几乎没有人敢动他。但是他失去了她,那么他费尽心思,受尽冷暖走到这个位置,还有什么用?没错,他是喜欢这一切享受这一切,但是一切的前提是她!
顾颜殊甚至想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做。他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陆遗珠不肯再相信一次自己,再等一下自己。明明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可以把黎家连根拔起,像柳家一样,连半点活着的希望都没有。
可是她就那么决绝地骗了自己然后离开,那么他做那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boss?”denny在外面敲门,“boss,黎小姐来了。”
“让她滚!”回应他的是顾颜殊狠狠砸了一个烟灰缸过去,门板上传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黎小姐,我说过了,boss今天心情不好。”作为高级助理,denny实在不喜欢这位黎小姐。仗着家族就敢这么威胁别人,却忘了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换了平时或许黎满满还会退步,但是这次来之前黎夫人早就给她做足了功课。说是离婚阶段是男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发动进攻最好。所以她今天必须见到顾颜殊。
看denny敲不开门,她只好亲自上阵,敲了敲门,说:“颜殊,是我满满。颜殊你开门,爷爷他想见见你。颜殊?”
顾颜殊在门里听得可笑,爷爷?叫的可真好听。为了这个,她竟然拉下脸皮连黎老先生都搬出来用,倒是很懂怎么充分利用资源。
“颜殊,你快点开门。整个公司忙活了大半年才做出来的企划案,你连看都不看看吗?”
果然这句话很管用,下一刻门就被打开,顾颜殊面色冰冷眉目阴沉地站在门后。
“钱总,”秘书小姐林静推门进来,“苏城顾总发过来的文件。”
钱昕然原本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听见这句话,挑了挑眉,把钢笔合上。靠到椅背上,说:“他同意了?”
“并没有,”林静脸上有种无奈的微笑,“顾总的原话是,他愿意分居,但是离婚,让大小姐一辈子都不要想。钱总,这个案子需要律师继续跟进吗?”
他想了想,说:“不必。”
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为顾颜殊会不顾一切撕破脸皮过来带走陆遗珠。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更没有想到,到最后他竟然真的,恨了陆遗珠。
这些波云诡谲丝毫没有影响到陆遗珠,她这时候正让月姨陪着去逛故宫。其实她很喜欢这种古老的建筑物,总觉得一幢房子就是一个被掩埋的秘密。在苏城的时候,顾颜殊一直不许她往人太多的地方去,即使园林也很少逛。而到了京城就不一样,钱昕然一门心思全扑在陆蕾妍身上,对她的关注反而不是那样多。
今早她说了一声想去故宫看一看,他虽然对着她身上的襦裙皱眉思索了一会,到底还是叫月姨陪着她去了。
故宫那边去游玩的人挺多,甚至还有好几个摄影组租了场地在拍戏。陆遗珠穿的是汉服,却有不少人以为她是哪个剧组里的群众演员,不过多看了两眼,倒也没闹出什么大的骚乱。
故宫很大,她走了没一会就很累。月姨一边递水给她喝,一边笑着说:“大小姐在这京城住的时候还长着呢,想玩随时都能来,何必一天逛完?”
陆遗珠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天色也不早了,就顺着人群往外走。然后,隔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又看见了他。
身上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她站在那里迈不开步伐,觉得连双/腿都不再是自己的。耳畔颀长的耳线摇来晃去,拥挤的人群推来桑去,冰凉的玉石耳坠颤抖着贴到脸颊边上,一阵刺入骨髓的冰凉。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他,明明人群这么拥挤,明明遮挡物这么多,在人流中,她却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却没有看见自己。
他身边站着巧笑倩兮的黎满满。她穿着一身杏黄色清宫影楼装,侧着脸跟他说话。他像是说了什么笑话,她笑得合不拢嘴,握着拳头打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没有躲,虽然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把她勾到头发上的粉色流苏拿了下来。
曾经只属于她的温柔,他就这样赤/裸裸地给了别人。
陆遗珠看得眼睛酸涩,连心脏都有点隐约的发疼。她甚至默默地想,何必呢,她都已经躲到京城来了。离婚协议书也寄过去了,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却不依不饶,还要出现在她面前,以这样和谐到刺眼的姿态。
“真是脏眼睛,”月姨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啐了一声。“还没离婚呢,就明目张胆地这样,也不怕有报应。”
陆遗珠却淡声说:“我们走吧。”她从来是很豁达的人,不再属于自己的,总能很轻松地放开手。也或者说,顾颜殊从未属于她,也就谈不上所谓的失去。
顾颜殊千不好万不好,总归对她好了那么多年。他喜欢了别人,她就用他这些年的好,给他一份最珍贵的自由。她从来没有爱上顾颜殊,却不肯真正为难他。
舍不得他难过,所以为难自己。
“呦,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顾夫人吗?怎么你家那位顾先生没陪着你,反而在给别的女人当护花使者啊?”
☆、第60章 遇见你好巧
身后有个声音传过来,陆遗珠顿了顿脚步,却连头都不回,就要直接走。那个人却不依不饶,冲到她面前。
“顾夫人,往哪儿走呢,我在背后叫你来着,你没听见?”
要是平时,陆遗珠一向是不喜欢跟这种人纠缠的。但是凑巧今天她心情很不好,冷冷的两道眼刀投过去,她说:“吴墨棋,你成年了吗?”
“当然,”吴墨棋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很天真地问:“怎么,想泡我啊?”
伸手把他拨到一边,“你真是幼稚。”
“陆遗珠!”他想留住她,慌慌张张就使出了杀手锏。“幼稚总比变/态好,就连顾颜殊都知道你是个变/态,连他都不要你了!你就是个变/态!”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几乎要撕裂人的耳鼓膜。这时候正是人群赶着回家的时候,他这么大的一声,直直吼得很多人都停下脚步,准备看好戏。z国人总是这样,需要帮忙的时候连个影子都看不见,看热闹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那些灼热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好像要把她烫出一个个洞。去路都被围观群众挡住,她站在那里背对着吴墨棋,面无表情。
他却还不肯罢休,冷笑着说:“陆遗珠,我早就说过,没有顾颜殊你就什么都不是。看看人家黎满满,被宠得跟女王一样。你呢,陆遗珠,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挺直脊背,听见人群里传来的窃窃私语。他们都在讨论她,她却脸色不变,看起来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甚至她的声音都没有颤抖,还是那样清清淡淡,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那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吴墨棋,你没有资格对着我指手画脚。”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讨厌面前这个女人的。可是在听到她说没有资格的时候,他的胸/口却感觉有点闷。那种淤塞就像大夏天还穿着棉袄,说不出的厌烦胶着。
“你……”他刚想说话,人群却又是一阵骚/动。
那边的声势闹得这么大,很明显剧组那边也有所察觉。造物主似乎对顾颜殊特别优待,时光甚至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风霜。他穿着浅蓝衬衫,黑色西装裤走过来,明明面无表情,却已经好看得不可思议。
他就那样走过来,甚至连人群都不由自主为他分开一条道路。可是他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有那个穿着玉绿色襦裙,背对着他的女人。
他眼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似乎有千言万语都酝酿在里面。可是到最后,他走到她身后,却只是轻声说看了一句:“好巧。”
陆遗珠没有回头,像是毫不在意波澜不惊。吴墨棋却清晰看到,她的肩头微弱地抖了一下。
“遗珠小姐?”黎满满也跟着顾颜殊走过来,明眸璀璨,顾盼生辉。人群里喜欢她的人不少,蜂拥着上前想要索要合照和签名。她微笑着拒绝了他们的请求,示威一样地走过来。“都说京城这个地方很小,谁说不是呢,竟然拍个戏都能碰见遗珠小姐。”
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遗珠终于轻轻回过头。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眸之中也没有太多情绪,目光清清淡淡。
“黎小姐,并不是京城太小,而是我们之间的路太窄。”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大的意思,细细一品却很有陆遗珠的风格。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那种嘲讽意味。黎满满自然也听得懂,脸色当时就很不好看。
冤家路窄,陆遗珠的潜台词无非是这个。
黎满满僵笑着说:“遗珠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很明白。”
她给了陆遗珠足够的台阶下,她却不肯领情,冷声说:“你也不需要明白。”左右要的不过是一个顾颜殊,既然得到了,又来她面前耀武扬威做什么?
脸上虚伪的笑意再也挂不住,黎满满冷了一张脸,对着顾颜殊说:“颜殊,我饿了。”
顾颜殊却只是深深地看着陆遗珠,此时听到她的话,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饿就自己去吃。”只要她愿意,多的是人请她吃饭。
“你考虑清楚自己要说什么话了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顾颜殊并不理会黎满满,看着她酝酿了好久。他其实想跟她说许多许多话,想告诉她,她决绝离开的这几天,他有多痛苦多绝望。甚至晚上回到家里面,摆设还是如旧,而她前一天换下来的汉服,也被张妈洗干净了收好,摆在床/上等着主人回来。她离开前梳了头,梳子上还残留着她黑亮的一根碎发。
似乎真的就像她只是暂时离开,不久就会回来一样。可是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他眼中波涛起伏,有光芒亮起来,却又渐渐熄灭。最终只变成一片漆黑的深渊。
他爱她至痴狂,因为她毫不留恋毫不珍惜,最后就变成了怨恨疯狂。他甚至想过要报复她,却根本无从着手。他这一生都注定输在这个女人手上。
太多言语在心头翻滚来去,最后脱口而出的,竟然只是一声无奈的问好。他说:“遗珠,你过得好吗?”
因为这句话,她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他的脸庞还是那样好看得出奇,眼中情感复杂,竟然让她生出一种他还爱着自己的错觉来。怎么可能,她在心底嘲讽自己。
他们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望,似乎要将这个对视凝固成天长地久的姿态。
“很自在。”她终究只是这样说了一声。她原本是想告诉他,她过得很好,没了他的束缚一切都很好。
她原本想做这世上对他最恶毒的人,想用尽一切手段伤害他。可是在这相遇的时刻,却没有了那些想法,她竟然会舍不得。
她以为这是最温和的回答,他的心口却还是重重疼痛了一下。“那就好……”
“颜殊!”黎满满看得很不甘心,又叫了一声。
陆遗珠淡漠地笑了一下,“既然黎小姐饿了,你陪她去吃饭吧。”
明明是叫自己老公陪别的女人去吃饭这样荒唐的话,她却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让顾颜殊连心尖都疼得几乎出/血。
“那我们就先走了,”趁顾颜殊还没有说话,黎满满抢先一步上前挽住他的手。对着陆遗珠示威一般微笑着说:“再见,遗珠小姐。”
“走吧颜殊,走啊!”黎满满扯着顾颜殊远去。
夕阳西下,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橘色的夕阳斜斜投过来,照在陆遗珠脸上,有一种残酷而荒凉的美/感。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觉得有点疑惑。
爱一个人真的是这样让人心甘情愿的事情吗?明明顾颜殊死死拖着她不肯离婚,黎满满却还是这样高兴得意,仅仅为了一个能够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所有人都三三两两散开,可是吴墨棋没有。她就站在自己身侧,明明她的表情那么平静,就像一潭死水,他却觉得她其实心里挺伤心。
“别哭……”鬼使神差,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一滴眼泪从眼眶掉落,不轻不重地砸在自己手背上。
吴墨棋眼睁睁看着那滴眼泪掉下来。他是这样讨厌陆遗珠的男人,看见她落泪的时候,却感觉有一瞬间的窒息。他竟然心疼她这滴眼泪。
“你不要……你不要哭……”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口袋里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却掏来掏去都找不到,手忙脚乱甚至连额头上都出了几滴汗。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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