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柔声说:“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这些话,为什么故意说给我听?”她这样问他。她睡觉一向很浅,只要稍微有点声音就能够让她醒过来。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知道了还在这里跟凌然打这种电话,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故意让自己知道的。为什么要这样子?
顾颜殊的笑容不见僵硬,眼里还是一片能够腻死人的温柔。“昨晚那么晚才睡,不累吗?吃点早饭继续睡一觉好不好?”
她猛然推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她在意的,并不是宋汐的遗书被他拿出去交换。因为宋汐那时候就对自己说过,如果凌然有一天能够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千万不要留着,一定要给他。她把他们之间的结局交给命运,因为想爱又想恨,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决定。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够知道,那就是命运要让他们的结局看起来比较圆满。
她终究是爱他的。
只是那份爱里面隐藏着太多波云诡谲,活着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或许真的只有死亡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而陆遗珠在意的,是顾颜殊利用自己这件事情。明明当初还信誓旦旦对情同说,自己永远不会利用她。但是那句话分明还在眼前,就被这赤/裸裸的事实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饿了,我去给你叫餐。”顾颜殊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他其实很想跟她说,既然你哥哥能够利用你来对付我,我为什么不能拿你对付你哥哥?但是这句话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能说出口。
要是她听见了,肯定是要伤心的。顾颜殊舍不得她伤心。这下子连顾颜殊都觉得自己太可笑,分明是想要她疼的,只是她真的疼了,他又要心疼又要不忍。
想想啊,人都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服务员推着餐车上来的时候,陆遗珠已经刷好牙洗好脸坐在镜子前面梳头发。顾颜殊从她手里把梳子拿过来,轻声说了一句:“我来吧。”又对着服务员说:“你先下去吧,吃完了按铃叫你上来。”
服务员应了一声,笑着说:“顾夫人可真让人羡慕,顾先生可喜欢顾夫人了。这张梳妆台原本是没有的,是顾先生说了他夫人喜欢,特地叫人去买的。”在这些小姑娘眼里,顾颜殊的深情真是没话说。又偷偷看了顾颜殊一眼,她才退出去。
陆遗珠漠然看着她离开,听见关门声想起,才淡声说:“这样子装给别人看,有意思吗?”
顾颜殊面色一冷,梳子用力往下一扯,扯断了她好几根头发。她痛得面容扭曲,嘴里却没发出一个字。顾颜殊冷声说:“你觉得我是在装?”
原来在她眼里,再怎么温情再怎么好,也躲不开一个装字。那么谁是不装的?她哥哥吗?
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寸一寸变冷。
她却还要继续说:“顾颜殊,你总是这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无所不用其极。当年我就问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现在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为什么还不肯满足?成功权欲金钱,真的这么重要吗?”
顾颜殊眼中明灭不定,手下动作却不停,很快就给她梳好了一个发髻。他的声音很凉,像是彻骨的风吹过来,吹得人几乎形销骨立。“遗珠,你会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贫穷的滋味。”
在顾颜殊眼中,虽然陆遗珠流落在外十四年,但是毕竟只是受身体上的虐/待。宋恬迩根本没有灌输给她金钱观念。而十四岁之后更是被钱家接回去当了千金小姐,养尊处优,更不会因为贫穷而造成什么困扰。
所以他觉得,她并没有金钱观念,理所当然。
可是陆遗珠却觉得可笑,说她没有尝试过贫穷的滋味?
当年她捏着缴费单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所以他也就不会明白,她其实比他想象的,更能了解这个世界的黑暗冰冷。
☆、第88章 世界的黑暗
宋恬迩死了之后她就被警/察送进了医院,一开始医生承诺得很好,只是当得知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脸色就开始变得有点微妙。后来医生又说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开了一张拿药的单子给她。陆遗珠是识字的,宋恬迩心情大好的时候会教她一点。她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数字,只感觉浑身冰冷。
随手把单子团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面,她没有再留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那时候天上下着暴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身上,有种刺入骨髓的疼痛。即使是夏季,这样一场雨也让人凉意彻骨。
陆遗珠跟着人流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公交站台是做什么用的。在大雨里面走了好久,她已经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还是宋恬迩穿剩下的,空空旷旷,不合身地贴在贴在身上。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就有人站了起来,离她远远的。
有人小声地说着什么,她听不大清楚,却也没必要听清楚。想必也没什么好话。她在公交站台坐了了久,久到身上的水全部低落在地上,原本干燥的地面迅速变成湿漉漉的一滩。她听见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知道这里不能待了,起身就要走。
却又一杯奶茶杯递到自己面前,一只干净的手掌拿着它,手掌属于面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她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接过去,男人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名字!”陆遗珠很少说话,现在即使只说这两个字,也让人感觉僵硬。她只问他名字,却没有说谢谢,看起来是想把这份谢意留到以后。
男人就是多年以后的邹季成,当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过两人有一天会再相遇。听见她这样问,连头都没有回,只是随意把手举过头顶挥了挥,看起来很潇洒的样子。
多年以后邹季成才知道,那杯温热的奶茶,不仅拯救了自己,还拯救了一颗沧海遗珠。那杯奶茶的温度,暖了她很多很多年。
邹季成给了她那杯奶茶就走了,陆遗珠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够去哪里。似乎只能这样永无止境地走下去。她需要住的地方需要吃的东西需要穿的衣服,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拥有钱。而她没有钱,甚至一无所长。三天之后她就倒下了,在地上和尘埃拥抱。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递了一块披萨给她,干净清香,还是温热的。只是拿着披萨的那只手,却是脏污不堪的。陆遗珠很疑惑,这样的食物,似乎属于那些衣衫洁净的人。但是她没有疑惑多久,食物的香气让她无法自控。把那块披萨夺过来就往嘴里塞。很狼狈,一点形象都没有。陆遗珠觉得那是她一生之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乞丐叹了口气,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小姑娘,别嫌弃。那些干净的人,是不会给你东西吃的。”
他们最多给几个硬币,然后就匆匆离开。却不明白真正的乞丐,他们的初衷,不过是想要一餐能够温饱的饭。
陆遗珠就吃了两块披萨半瓶矿泉水才感觉自己算是活了过来。跟着那个乞丐陆遗珠学会了乞讨,在性命都成问题的情况下面,尊严什么的也就变得无足轻重,更何况宋恬迩并没有教过她,什么叫做尊严。
她学会了跪在男人身边,听他声泪俱下。说自己是他的女儿,得了白血病,家里能卖的全卖了。现在已经知道治不好,没有再治病的期望。只求大家能够给点车票钱,让他们回家乡。毕竟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上面。他好像觉得自己说的并不是谎言,说得情真意切,连陆遗珠都感动了。
晚上没有地方住,所幸是夏天,哪里都能凑合一晚上。今天是这里,或许明天就是那里。就像打游击战一样,这边那边。他们就这样肮脏地活着,没有未来没有明白,只有活着而已。
两个人合作总比一个人好,他们的收入也渐渐多起来。也没有多多少,正好两个人够吃。并不是多么大的收获,两个人却已经足够满足。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生活最终还是撕开了这一层和谐的假象,让她看见了里面狰狞的爪牙。乞丐是被活活打死的,为了一个什么劳什子文明城市的称号。
那些城管见人就打,见小摊贩就砸。大家全部都慌慌张张跑成一团。乞丐是为了救陆遗珠死的,他死死抱住那个城管的脚,对着她喊:“诺诺,快跑!”
哦,对了,那个时候她还叫许诺。
陆遗珠并不是多磨磨蹭蹭的人,她只怕再拖延下去,乞丐的牺牲都会变成无用功。她转身就跑,还能听见背后有警棍落在身上的那种沉闷声。
很微弱,在她耳中却不断放大再放大,甚至变成一道沉闷的巨大雷声。
乞丐当时并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他们在一直住着的小公园相聚,陆遗珠把伤重的他放在公园的长凳上。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其实并不知道一个人死之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她冥冥之中似乎就是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要死了。
男人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她,他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他轻轻闭上了双眼,并没有怨恨或者不甘心。
他死了,总要有个安葬的地方。陆遗珠没有能力安葬他,最终还是找了救助站。乞丐死之前曾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救助站,可是他死了,唯一能够为他收尸的,似乎也只有那里。
那个救助站站长,看起来英俊潇洒的救助站站长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乞丐。他不敢相信那是他,颤抖着双手,用矿泉水湿/润了毛巾给他擦脸。一点一点,那些脏污都被擦拭干净,露出他原本的面容。似乎依稀还有当年那个清雅少年的影子。
站长再也擦不下去,抱着乞丐就哭,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多年不见,他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近乎绝望,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陆遗珠跟着站长回了救助站,她其实根本没有地方去。
在等乞丐尸体火化的时候,站长轻声对她说:“愿不愿意听个故事?”
陆遗珠并没有说什么,他却自顾自地讲下去。那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故事,故事都有精巧的布局以及美好的结局,而他说的,其实并没有。
很简单的事情,他们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很多年。长大之后却站长却发现自己对乞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年少轻狂的时候,竟然为了得到,而把自己的爱人逼得走投无路。
乞丐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就算当乞丐也不会来求你。”
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情,站长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赶出来反而好,他来当了一个小小的救助站站长。这么多年,无论家里传来什么消息,是好事管,他都没有回去过。只是一门心思等着乞丐过来找自己。
他终究还是来了,以横着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说什么年少轻狂,其实就算时光能够重新再来一次,恐怕站长也会这么做。有种人,他的爱情名字叫做偏执。
站长最终还是得到了他的乞丐,即使他躺在盒子里面,可是盒子在他怀里。
其实他后悔了,但是这件事情他不会跟任何人说。
陆遗珠默默听他说完,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这个城市的传奇太多了,看得太多就让人变成了麻木。那些不知结局的爱恨,以及沉重负担的秘密,最终只能跟着人体的逝世一起被埋进黄土,与死亡同眠。
陆遗珠留在了救助站,乞丐死了,京城又在铺天盖地弄文明城市,她现在出去,不是死就是被人弄死。钱其扬是在救助站找到自己的女儿的,在那一刻,他感激上苍,也庆幸自己年轻的时候,交了那么多天南地北的狐朋狗友。
他这次来其实是受站长奶奶的托付,请他回去当家。但是当他知道一样为好友的乞丐变成那样并且死于非命的时候,他就知道,站长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还夹杂着**推搡的声音。站长站起身:“肯定又在欺负诺诺。”
陆遗珠被宋恬迩关在地下室十四年,那是怎么样的一段时光别人无从得知。而陆遗珠表现出来的真实反映就是她不喜欢说话,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很阴郁。北方的女孩子总是喜欢爽气外向的女孩子多一些,她这样的,受到排挤也是寻常。
毕竟是乞丐留下来的,站长不得不仔细看着。他喝退了那些女孩子,然后牵着陆遗珠往办公室里面走。只一眼,钱其扬就倾倒了自己手中的水杯。滚烫的热水泼在裤子上,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是盯着她看。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妈妈叫什么?”
☆、第89章 遗珠在沧海
她的那双眼睛跟当年幼年的陆心纤实在太像,像的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其实陆遗珠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多的问题,看向站长。站长也感到很疑惑。钱其扬一向冷静,这样失控的时候,不能说没有,但是很少很少。
但是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朝着陆遗珠点了点头,示意她回答。
陆遗珠很少说话,只是这简单的几个问题也磕磕绊绊,说了好久才说出来。她说她叫许诺,十四岁,母亲叫宋恬迩。
“宋恬迩?”站长是听过这个名字的,非常惊讶地看向钱其扬。“不会就是跟许潮有过一段的那个宋恬迩吧?”
钱其扬的脸色很难看,“我不知道。”
如果真是那个宋恬迩,不排除她会为了许潮跟陆心纤的那段过去,而动手偷走了孩子。如果真的是那样,钱其扬发誓,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陆心纤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女孩子刚刚生下来就被偷走了。为了找到自己的孩子,陆心纤回去找了钱其扬。然后是十四年漫无边际的等待和寻找。那么多时候啊,找了那么多女孩子,却全都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钱其扬觉得自己稍微比陆心纤好一点,却也即将绝望,到达极限。
钱其扬并没有把陆遗珠的存在告诉陆心纤,他怕把她捧上天堂之后,再一次让她失望。他要做好最完全的准备,确认万无一失,才准备告诉她。
陆遗珠被他们带着去医院抽了一大管血,她并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这十四年压抑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反抗,因为在她面前的一直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宋恬迩告诉她教会她的,一直是无条件的顺从。
结果出来得很快,钱其扬拿着那张纸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陆心纤在见到陆遗珠的第一眼就抱着她无声呜咽哭泣,当撩起她身上的衣物,看到那曾经被肆意虐/待过的痕迹,更是恨不得代替她去受这份苦楚。陆心纤其实知道,宋恬迩为什么要换走陆遗珠。
宋恬迩不过是为了报复,却没有想过,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要延续到下一代。明明是她犯下的罪恶,又为什么要她的女儿来偿还。
为了不再让陆遗珠留在这个伤心的城市,钱其扬带他们去了苏城。瞒着所有人,只对外说是带陆心纤去养病。对于这个亏欠多年的女儿,就算把全世界捧在她面前,他们都觉得不够。即使这隐瞒间接造成了陆蕾妍和钱昕然的悲剧,他们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说一句抱歉。
他们给她改了名字,跟了陆心纤姓陆,取了沧海遗珠的意思,他们叫她,陆遗珠。
只是很多时候付出的不一定能够跟得到的成正比,就算对陆遗珠再好,可是过去造成的伤害终究是伤害,很难挽回。陆遗珠穿着陆心纤给她买的连衣裙总是感觉很冷,即使在大夏天,也喜欢披着一件外套。
陆心纤对此非常苦恼,最后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给陆遗珠穿波西米亚长裙。他们给她的溺爱弥补似乎没有尽头,陆遗珠穿了波西米亚长裙总算是好了一点。后来和他们熟悉起来了,再加上看了许多藏书,渐渐得就变得肯说话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见的,突然有一天就对陆心纤说她想穿汉服。
这是她第一次,跟陆心纤他们吐出要求。他们是高兴的,这是否代表了这个女儿,已经渐渐开始能够接受他们?十四岁的陆遗珠瘦得几乎可怕,调养了这样长的一段时日,补了一点肉回来,却依然很瘦。钱其扬特意请了会做汉服的师傅来家里给她量尺寸做衣裳,一做就是许多套。
原本以为只是爱好,最后却变成了陆遗珠的习惯。
她在家里面一待就是四年。并不是没有送她去外面读过书,只是她的性格,已经不再适合跟那么多人相处。在人群里面,她总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一双眼睛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让人看了就遍体生寒。她不喜欢说话,别人也没有话跟她说。所以会被孤立,是很自然的事情。
只是花样年华的陆遗珠即使不适合这个世界,却依然想要试着跟别人交流,试着融入这个世界。结局理所当然,她还是踽踽独行,被抛弃在路上。
世人都说她怪异变/态是个怪胎,却不明白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享受生活的人。喜欢就去做,不喜欢就拒绝。世上的人大多被现在的生活所迷惑,却一早遗忘了,生命一开始的意义,不过是让人好好来这个世上,看一遭风景。陆遗珠就这样孤独地走在路上,无人相伴,却兀自坚持。
她已经跟这个世界脱离太久,想要融入或许可能,但是肯定要付出很多努力。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而钱其扬和陆心纤见不了她那样受苦。小时候十四年的折磨还不够,还想要怎么样呢?
他们就像养一盆绝世的兰花,小心翼翼娇惯纵容着她,最后看出顾颜殊的不同,把这盆花交给了他。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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