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见白凤亦是伸长了脖子望着,试探问道:“那踏燕和这鸿泥,果真这样稀罕?”
白凤扫了晚晴一眼仍望着远去的队伍,没好气言道:“它们是河套马与西域大宛名马的融合马种,既有大宛名马的爆发力,又有西凉河套马的持久耐力,脖子非常粗,又能负重又善奔驰,凉州城唯有两匹,一匹是平王的坐驾,另一匹便是大哥的战马。如今既踏燕已死,平王将鸿泥赠予大哥,也是对他的重视。”
晚晴一个农家妇人,一不曾见过河套马,二不曾见过大宛名马,便是给她讲她也听不懂这些。是而敛衽说:“白凤将军请自忙去,奴家要回家照顾孩子了。”
白凤见晚晴要走,一把逮住了嚷道:“那可不行,既然大哥将你交给我了,至少我得让你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不行,才能让你走。”
晚晴见她总是拉扯自己袖子,挣回了手揉着腕子:“白凤将军,咱们说话能不能有君子行径,不要总是拉拉扯扯?”
白凤打心眼里瞧不起这虽容样妖艳却举止扭捏的小娇娘子,再次伸手抓了晚晴手扬到了晚晴眼前,摇头道:“不行,既然大哥让我好好照看你,如今你自然就得听我的。”
言罢拉了晚晴飞快下楼梯,边走边言道:“你这衣服也不行,去我家中换掉。”
晚晴叫她拖着跑,使劲挣了自己的手腕道:“我家中还有孩子,我须得去看顾孩子。”
白凤道:“你的孩子自然有人替你管着,若你再这样废话,小心今夜我将你扔到戈壁滩上叫狼吃了你。”
晚晴狠命甩了白凤的手道:“你若好好说话,要叫我做什么商量着来,我自然听你的。我自己也有个孩子养着,再别用这样吓唬小孩子的话来吓唬我。”
白凤见这娇小的弱娇娘发起怒来,止了脚步道:“我就知道你不行,但既然大哥吩咐过,就不得不耐着性子教你一回。你也不必我吓唬,现在就给我上马,去我府上。”
晚晴见白凤指了匹马逼近了自己,摇头道:“我不会骑马。”
白凤冷笑:“就知道你不行。”
她转到晚晴身后,抄手将个晚晴自腰后抱起,在晚晴的一声惊呼中将她稳稳送到马上,自已跃身上马骑了,扬缏抽马,在晚晴的另一声惊呼声中,脚下的坐骑如箭离弦般奔腾而出,跃出城门而去。
晚晴叫这马颠的心肝脾肺都扭缠到了一处,回头高声问白凤道:“你究竟要带我干什么?”
白凤凑近了晚晴耳畔道:“教你骑马。”
晚晴不知伏罡究竟给了白凤怎样的交待,回头凑了她耳畔高声叫道:“我好好的学什么骑马,快放我回家去。”
转眼到了白凤府上,白凤翻身下马,指了地面道:“你也下来。”
晚晴叫白凤这居高临下傲慢无比的态度激出了十二分的怒意,自己从马侧溜了下来,挑眉沉脸道:“我可以学骑马,但你必得要改变你这种态度才行。”
白凤仍是冷笑,她本身姿高健,此时垂眼斜衅了晚晴,不奈烦与她多说,直接打横抱起就进了院子。晚晴那期这高瘦的女子亦有双铁腕,挣之不开,扭之越箍越紧,她竟无法从她一双铁腕中挣脱出来。
直将个晚晴抱扔进了一间四壁宽敞的大屋子里,白凤才道:“脱衣服,换衣服。”
或许伏罡还未走远,见他竟将自己教到这样一个母罗刹手中揉捏,晚晴已经暗恨起他来。她自己解了衣带换上白凤给的那交衽黑衫。白凤抱了双臂冷冷看着晚晴,双指夹了条裤子过来道:“裤子也要换。”
晚晴亦横眉冷对着她:“那就请你出去?”
白凤亦是冷笑着摔门而出:“稀罕看你?”
晚晴换得一套黑乎乎的衣服出了门,白凤在外负手看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你这个样子,熬不过今日。”
两人一道出了府门,白凤指了上马台边一匹小白马驹道:“它叫白鸽,是个还未长成的小马驹,性子十分温顺,你去骑上它。”
晚晴看这小白马个头也不高,一双大眼睛上睫毛长长,果然像个温顺的,便学着白凤的样子上马台跨身骑到了马鞍上,弯腰就去捉那缰绳。白凤早已跨上一匹紫红色的高头大马,眼瞅着晚晴捉住了缰绳,双腿夹马而来,扬了鞭子俯身就给这白鸽猛猛一鞭。
白鸽叫她一缏抽的后腿弹跃,拨腿扬身就跑。
晚晴俯身在马上,一边咬牙切齿咒骂着伏罡,一边咒骂着身后打马而行的白凤,
白鸽一路扬尘直出城门面去,城外连片的兵屯田过后,便是连绵无际的荒凉戈壁,这一望无际平坦宽广的河套长廊上,四周再无人烟,远远唯见白雪垲垲的祁连雪线苍茫于天穹横盖之下。
晚晴越想要勒住白鸽这小马驹,它便跑的越快,白凤又在身后高声叱着,这样颠了约摸半个多时辰,白凤才高声在后“吁”了一声,白鸽方才停止了奔跑。晚晴满头钗落发落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撩了头发回头吼道:“你究竟想干嘛?”
白凤勒了马缰指了晚晴道:“下马。”
好在这是头马驹,身量并不算高。晚晴抱着马脖子溜了下来,仰了头问道:“现在你又要干嘛?”
白凤策马往前跑了几步复又勒马回执,白鸽便跟着她这紫红马一并跑着,跟来跟去。白凤看晚晴了然了,才又道:“自己骑上来。”
白鸽虽是小马驹,但身高也比晚晴要高。晚晴试着一脚蹬了脚蹬想要学着白凤等人的样子上马,但怎赖白鸽身高还是有点太高,她几番都没有爬上去。白凤怪笑道:“若你连这小马驹都上不了,只怕就要自己走着回家了。”
晚晴见天色已午,又这戈壁荒原上也无个能上马的高台,她爬了几次爬不上去,摇头道:“我爬不上去,你来拉我。”
白凤道:“你若爬不上去,要么跟着我们跑回去,要么就在这里等天黑,等狼来吃你。”
晚晴深恨白凤总是像唬孩子一样唬自己,试着又上了两次仍然爬不上去,甩了手道:“走就走,我就走回去又如何?”
凉州城远远只有个轮廓,白凤高坐在马上望着下面有些倔劲的晚晴,勒马回头转身就跑,白鸽自然也跟着紫红马相继而去。晚晴一人走着,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伏罡,将我们娘儿两千里迢迢诳到凉州来,就是为了让你手上这女将在戈壁滩欺负我,等你回来你看我再肯不肯让你动我一手指头……”
她本是个村妇,又是个天足,走路自然不怕长短,但从早起到现在未喝过一口水,此时口干唇燥顶了炽热的太阳走着。那白凤也不走远,就在一丈之外骑了匹马,旁边跟着那匹小白马,温善善一双大眼睛不时回头看着晚晴。
骑马不过一个里辰的路途,走起来却足足耗去了将近三个时辰。凉州城远远在望,但总是走不到近前。晚晴叫白凤天未亮就拉出了门,走到凉州城门口时已然到了哺时。她两腿俱酸,好在原来经常走路练出一双好足来,并未磨起水泡。
白凤在城门外下了马,点头赞叹道:“比我想的强些,现在回你自家指挥使府去,明日五更,我仍来找你。”
晚晴弯腰拍了两腿土道:“从此以后,我决计不会再跟你有任何来往,你也莫来找我。”
白凤道:“你若今日不自己走回来,我或者还饶了你,可你既这样大的能耐能走回来,我便不能饶了你。”
晚晴咬牙切齿指了白凤骂道:“你凭什么这样作践我?我是你什么人?”
白凤不期晚晴还有这样的脾气,挥手轻轻挡过晚晴的手指:“军令如山,我也不过是奉了忠武将军的军令行事而已,你若不服,去跟大哥说去。”
晚晴眼看着白凤牵马离去,拖了沉腿缓缓往家走着,边走边啼牙切齿的骂:“伏罡,你比伏青山还不如,我怎会栽在你们叔侄身上?”
她才回到指挥使府上,顾妈老远在门上张望着,见了晚晴奔过来道:“夫子等了半日,不见夫人来,正在给小公子单独授课,夫人可要进去听?”
晚晴摆手道:“先给我些热水,我要喝水还要洗脸。”
陈妈听了自去准备热水。晚晴洗过脸又换了衣服,着急吃了两口饼才赶到外院,就见铎儿已经扛了枝棍子跟几个小子在外院玩的正欢,显然夫子已经走了。
晚晴回西屋倒头闷睡,这一觉睡到次日五更,果然白凤又亲自到了门上。晚晴梳洗过了出来,千忍万忍了好脾气对白凤言道:“白将军,我是决计不会再跟你出城去了。你若是奉了伏罡的令,那就请他亲自来请我。”
白凤还要来拉晚晴,晚晴本是乡村间的泼妇,惹急了自然要撒泼,她尖叫一声喝道:“杀人啦!”
院子外面两个护卫果然片刻就冲了进来,见院子里不过白凤与晚晴两个女子,又彼此面面相觑着不肯往前一步。白凤一把扛起晚晴就出了院门,回头对护卫言道:“好好看顾着小公子,莫要让磕到碰到。”
两个护卫抱了拳道:“属下尊命。”
从指挥使府上到白凤自己的府上,约摸要两三里路程。此时早起行街的人并不多,但城门外往内涌的小商小贩们却络绎不绝。于是他们就看到凉州城中闻名的女将军白凤,扛了个身材苗条相貌绝色的女子,大步回了自己府第。
城中人等皆是面面相觑,心道白凤将军心爱忠武将军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怎的她如今变了性子居然爱上小妇人了?
到了自己府中内院一处大沙坑边上,白凤松手将个晚晴扔到了沙坑中,自己从屋中寻出个软皮包的小包裹来展开,扔了把短刀到晚晴脚下,自己取了九节鞭来展开,甩成一条直线从晚晴鼻尖上飞快擦过绕了两回才道:“我本也不想教你这些东西,但大哥千万央求要我带你学。如今你既不愿意,这两件兵器,任意一件你能持着打赢了我,我就放你回去,如何?”
晚晴抽了短刀出来,双眸映在那寒光闪闪的刀刃上。她随即又合上了刀扔给白凤道:“我唯一用过的刀只有菜刀,这东西你叫我怎样用?”
白凤扔了九节鞭过来道:“那就用这个,只要你能打赢我,我便放你回你的指挥使府。”
晚晴见这一节一节纯钢治成的东西,拎在手中轻巧,但更加不知是个什么用途。遂也扔了起身,问白凤道:“果真我能打赢你你就让我回去?”
白凤点头道:“是。”
晚晴先卷了袖子,又学着白凤的样子将两腿绑腿裹的紧紧的,才道:“你下来,我试试。”
白凤见晚晴扔了兵器赤手空拳,轻笑道:“你竟要空手与我打?”
晚晴上前仰了头道:“我得先比一比咱俩的身高才知道能不能打。”
白凤长发高高扎成马尾束在脑后,晚晴却是个妇人髻。她踮高了脚伸手在自己头顶量着,也只能到白凤的鼻尖而已。白凤还不知晚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晚晴已然使出了她那额头撞人的杀手锏,一头猛猛往白凤鼻子上撞去。白凤既是个会武的将军,自然不可能叫晚晴一击得中。
她下意识才一躲,只觉得脑后头发一紧,晚晴那方才还在量身高的手已然卷起白凤马尾就开始死命的拽。白凤觉得自己头皮都要叫晚晴给揭起,一手捏住晚晴的胳膊大喊:“你个泼妇,快给我放手。”
第六十七章
晚晴那里肯松手,任凭白凤捏着自己的胳膊快要捏碎了一样,仍是狠命绞着白凤的头发撕扯,非但如此,俯了头瞅准时机恨恨撞到了白凤的胸脯上。女子的软勒莫过于胸,就如男子的软肋莫过于胯一般。
白凤久经沙场的老将,竟叫晚晴这个泼妇给打仰翻在了沙坑中。晚晴趁势骑上白凤的肚子,另一拳才要狠狠往白凤胸脯上砸,反应过来的白凤一手捏住了晚晴拳头寒声问道:“你信不信我捏碎你的骨头?”
她五指渐拢,晚晴听着自己骨节咯吱的声音,见白凤眼中已然起了杀机,亦是一幅拼命的样子血红眼睛恨恨说道:“你说过只要我能打赢你你就放我走。”
白凤翻身将晚晴压在身下,这才问道:“现在是谁赢?”
晚晴松握了几下几乎叫白凤捏断的手指,一把沙子扬起迷了白凤的眼睛,趁势翻了起来就要跑:“那也不一定。”
白凤一把抓住晚晴脚踝将她拖倒在沙坑中,压了上来说道:“现在就一定了。”
晚晴觑机还要再抓沙子,白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捏着,捏的晚晴自己松了五指扔了沙子,才道:“看不出来你还有些本事。”
她见晚晴仍是满目仇恨盯着自己,松手扶她坐起来又道:“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晚晴仰脸盯着蓝天:“回秦州,回清河县我自己的家去。”
白凤仍是寒笑:“可惜你那里都去不了,因为你这点泼妇行径,也只能在我这里耍一耍,若真遇上一个或者几个男子想要劫色,就只有叫人家弄死的份儿。”
晚晴不语,心中也知道白凤方才根本就没有对自己下狠手。
白凤又道:“所以这才是大哥要我教你些傍身功夫的初衷,他不希望你像个软脚蟹一样,出门永远要傍依在男人身上,离了男人就一步路都不能走。”
晚晴此时慢慢有些醒悟,却也不解道:“天下间的女子,不都是如此么?”
白凤摇头道:“不是。比如我就不是,天宽地广,我想去那里就去那里,我可以自己骑着马飞奔,也可以打退那些心有邪念的男人。”
晚晴此时有些心动,低声道:“但你也太狠了些,昨夜我腿疼了半夜。”
白凤道:“严师出高徒,你既想学,只有更狠,没有最狠。”
晚晴脑中游丝般闪过自己那小小的院落并那几亩田地,心中恨不得此时能插了翅膀飞回伏村去,又叫白凤一双眼睛盯着无处可逃,脑中纷纷杂杂点头:“好吧,我跟你学。”
白凤咧嘴露牙无声一笑,起身进屋取了一柄长刀来,抽了出来反手递给了晚晴道:“虽大哥给你准备了九节鞭,但你一点基本功都没有,练起来太过费工时。这是我们家乡苗人们常用的苗刀,轻秀小巧攻击力强,比九节鞭更适合你。但无论那一种,也须得你先有了基本功才能再练。
所以……”
白凤指了院门道:“你仍然得学会自己骑到白鸽身上去,才能学习后面的东西。”
晚晴复又扎紧了绑腿,横了心暗道:反正孩子有人带,学得一手打人的本事,总胜如原来一般总叫人欺负着过日子吧。
伏罡去时也未知会她归来的时间,渐渐春回大地万物渐速,晚晴每日早晨五更起来准时跟着白凤习武,中午回去略作午休下午又跟着铎儿读书,待到戈壁滩上都有了些绿意,远处隐隐的祁连雪线渐渐往上消融时,她随马跃得几步,也能跳上那渐已长高的白鸽身上。
这日她才骑马回了指挥使府,就见陈妈扬了封信笑道:“夫人,将军给您来信了。”
晚晴跳下马来,接过信来仍有些不自信,问陈妈道:“真是给我的?”
陈妈笑道:“霍勇将军有事回凉州来,亲自带来的书信,言明是将军给夫人写的。”
晚晴长这样大头一回有人给自己写信,揣着信进了西屋揭了蜡封,先就见首行写着晚晴二字。这是她的名字,她自然认得。下来的字她也全能认得,不过是一、大、拾之类的简单数字,未尾还有一行文字却太复杂,是她还未识过的文字。晚晴看了许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待下午上课时,便将信递给了夫子讪笑道:“这是奴家那位写来的书信,烦请夫子替奴家念一遍最后一竖文字。”
这夫子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双手接了书信过来,也知这是忠武将军给夫人的私信,不敢多看,只扫了眼最后一竖行才道:“将军请夫人将所识的字皆数圈起来,仍将信转交即可。”
晚晴心中有些好笑,心道想必伏罡也是想要考较看自己究竟识了几个字,才千里路上寄这样一封信来。待到夫子授完课走了,她便提笔认真画起圈来。铎儿在旁看着,见晚晴连夫字都不认识,伸手替她画了个圈道:“娘可真羞,这是个‘夫’字,我都认得。”
“那这个了?”有一个复杂些,晚晴仍不能识,指了问铎儿道:“这个你可认识?”
铎儿看了半天道:“这是个‘为’字。”
他又指了最末尾一个道:“这是个‘你’字。”
算来算去,两人还有一字不识。晚晴指了铎儿道:“你早起也要跟着夫子学的,比娘懂得多些,快给娘认。”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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