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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书院大门庄严古朴,门外几株百年古槐才时叶茂枝盛森意悠悠。晚晴下马将马栓到了勾子上,在外打量内里照壁后哑雀无声,因她自小未入过学堂,对学堂天生有股畏意,此时那思子的心叫畏学的心吓退,转身就要回家,回头却撞到个人怀里。
    伏青山今日下午恰有一堂课要讲,在车上就见晚晴一匹白马飞奔而过,下车又见晚晴在书院门前探着,因上次他夜间冒然造访太过出格,此时便退了两步问道:“可是想铎儿了?”
    晚晴叹了口气道:“是。”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伏青山说着已经往内而去,门房上的守卫们见了皆是屈膝行礼。晚晴亦跟了进去,绕过照壁才有朗朗书声,内里敞亮大气,广阔的大院远极处是圣人祠。伏青山带着晚晴向左侧绕,自垂柳森森月季怒放的路上一路东行,绕过一处无际的连天碧叶荷池后,经过几处大讲堂后,才到了童生院。
    他回头道:“你在外等着,我去叫他出来。”
    晚晴见伏青山往内去了,自己站到阴凉处等着,心中仍是狂跳不止。
    不一会儿另有个年轻的夫子跑了出来,高声叫道:“即是伏铎的母亲,就快请进来。我们本已派了人快马加鞭前去通知,只怕正好与你们错过了。”
    晚晴看这夫子的神色已知事情不妙,两腿打着软颤连扑带跑进了童生院,越过那夫子往内跑着,终是自己不认路,还是那夫子来了带她进到内院童生们的住所。
    她远远见一群着夫子服的人围在一处屋门前,心知肯定是铎儿在里头,也心知他必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脚沉腿软心如重石沉沉往下压着,一步步行了过去到门口,便见屋内两张床,伏青山正抱了闭着眼睛的铎儿坐在一张床上拿剔刀替孩子刮着头发。
    “我的儿!”晚晴到了床边扑通跌坐在地上,强撑着爬起来去抱铎儿。
    铎儿本是闭着眼的,听到晚晴脚步声立刻又挣扎起来。伏青山忙把铎儿递给晚晴叫她抱了,跪在地上又替铎儿刮着头发。晚晴见孩子还有意识,心下稍宽。伏青山刮出片锭青的头皮来,下面三寸长一道口子往外翻着血肉,晚晴心又绞疼了起来。
    外面一群夫子们神情惴惴,督察使大人的儿子在这里受了重伤,他们此时插不上手,也只能在外干站着。伏青山抬头见外面还围着一群人,抑了怒气道:“都散了,去上课!”
    郎中奉了温盐水过来,伏青山先净过了手才吩咐晚晴道:“千万抱紧!”
    他试过冷热开始冲洗伤口,铎儿果然疼的扭动起来。七岁的孩子,又在凉州练出一身劲来,晚晴双手挟制不住,努力抱紧了哭道:“我的儿,听话,你爹帮你洗伤口好不好?”
    她不停的安慰,铎儿果然闭紧眼睛渐又安稳了。晚晴贴了唇在他脸上,眼泪横流着安慰道:“不疼!不疼,再忍一忍。”
    待医童端了新熬的代痛散来给铎儿敷上,他不觉痛意时,伏青山才自己穿了针线来做缝合。他虽几年不曾行过医,手法却比书院的郎中还要熟练几分,挑针缝合完伤口,才出了口大气抬头安慰晚晴道:“所幸伤口不深,我来时他也还清醒,识得我是他爹,想必没有摔坏脑子。”
    人不知道心知道,她心中忽而起急,想必正是铎儿受伤的时候,所以她才会抑制不住要骑马赶来一趟。
    晚晴不言不语半抱了这快要比肩自己的孩子在床上坐着,直到伏青山出外交涉完回来,才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伏青山掏淘了快湿帕子递给晚晴,叫她替孩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学中有些孩子说了些取笑他的话,然后几人对打起来,对方人多将他推倒在台阶上,磕破了头。”
    “不可能。”晚晴断然否定道:“我的铎儿虽然也常跟孩子们顽闹,但几乎从来不先动手,动手也不过虚点,从来不肯下狠手。肯定是那些孩子故意打他,你将打人的孩子给我找来,快……”
    夫子本在外等着,这时候一溜烟儿带了七八个比铎儿还高还壮的男孩子走了进来,这些孩子们面色如丧考妣,许是夫子先前教导过,进来齐齐跪了给晚晴行礼道:“夫人,放过我们吧!”
    晚晴见内里一个眼珠乱转,十分讨厌这种假惺惺的虚礼,抬头问那夫子:“打伤同学的童生,你们书院要如何责罚?”
    夫子拱手道:“回夫人,每人当杖责二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审过,现在是只要挨着床,晋江就要锁我,而且它也取消了初审,直接就是待高审。只要一说有关于床的,无论什么情节,先锁几个小时再说,现在对我就是这样。
    第八十八章 为官难
    晚晴道:“好,你给我拉到外面去仗,我就在这屋子里听着,声音不够响亮我可不能算数。”
    这夫子本以为晚晴貌美相柔应当是个良善之辈,谁知她竟比谁都要护短,但既苦主发了话,又这是督察使兼山长伏青山的儿子,那这些童生们的棍子就不得不打,还必得要打的响亮。
    晚晴贴了唇在铎儿脸上,一手握了他的手闭眼听着,听外面孩子们的鬼哭狼嚎并那板子哳哳的声音,等打完了,夫子再进来回话时,她便又言道:“将个子最高脸最黑的那个给我叫进来,我要问话。”
    “晚晴!”伏青山道:“我自会处理。”
    “不行。”晚晴喝断了伏青山,对那夫子道:“叫那孩子进来。”
    这黑黑的高个子说是个孩子,但其实身量当与晚晴比肩,他捂着屁股走了进来,他此时眼珠不敢再乱转,规规矩矩跪了磕头道:“夫人放过我们吧。”
    晚晴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打伏铎?”
    这孩子不敢言,仍是一味的捂着屁股磕头。许久才道:“是他先动的手。”
    晚晴又逼问:“为什么他会动手,你说了什么他才会动手,告诉我。”
    这孩子不敢说,一味的低头。晚晴冷笑道:“你若不说,我就再叫先生打你二十板子,因为你是主犯,当比众犯多一倍责罚。”
    “我说……”这孩子哭道:“我说你爷爷和你娘睡在一起,你和你爹就该是兄弟……”
    晚晴抱着铎儿气的发抖,伏青山都气的站了起来,那夫子见状不好忙拉了孩子出去,悄悄关上了房门。
    “造孽!”晚晴咬牙切齿道:“大人造的孽,却要孩子来承受,真是造孽!”
    说起来她与伏罡,伏青山三人其实都有过错,但最大的过错还在于她。晚晴此时悔不当初,悔不该自己爬到伏青山怀里,也不该为了伏村那点小家当就委身于伏罡,是她的贪恋与浅薄害了自己也害了铎儿,此时五内摧伤后悔莫及,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是普通的生员住房,内里两张床,中间窄窄一条过道,迎门口一人一张桌子。铎儿自己那张床收拾的干净整齐,案上书本笔墨亦是收的整整齐齐,案头还摆着从家中带来的小铜人。
    学政李松年本在外公差,听闻此事也忙赶了回来。伏青山出门拱手,李松年忙还着礼,指了童生房的门低声问道:“君疏,令郎可有大碍?”
    伏青山摇头道:“还不清楚。”
    李松年看伏青山面上神色已知事态严重,此时揣了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伏青山指了墙根那一溜站的笔直的小童生道:“录他们一份名单来给我。”
    “君疏!”李松年见伏青山推门要进屋子,上前拱了手道:“他们也都是些孩子,有几个脑子虽不及铎儿好使,但也堪称少年英才,不过一点小错,千万莫要毁了他们前程。”
    对于自己的孩子,男人虽表面上看起来大度,但其实要比女人更护短。伏青山回头道:“放心,我并没想要拿他们怎么样,不过略看看都是什么谁而已。”
    他才要进门,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伏罡亦是满面阴云走了进来,身后一群护卫跟着,还有个一身劲衣的白凤在旁相随。
    伏青山只得上前拱手叫道:“阿正叔!”
    伏罡略略点头,推门进了屋子。晚晴仍贴面在铎儿脸上,见伏罡进来忙示了铎儿脑袋问道:“你在战场上常见伤员,快替我看看可危险不危险。”
    伏罡见伤口已缝合的整齐,净过手略略在旁按压,铎儿疼的皱眉哭了起来。他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
    他话音还未落,晚晴眼泪吧嗒吧嗒又落了下来。正哭着,就见铎儿慢挣开眼叫道:“娘!”
    晚晴忙应道:“我的儿,娘抱着你了。”
    铎儿仍费力掀着眼皮:“我要回家。”
    晚晴抬头问伏罡:“可有带了马车来?”
    伏罡道:“有,在书院外面。”
    他伸手过来要抱铎儿,晚晴一把推开了道:“我自己抱。”
    铎儿今年满打满算七岁,虽个子窜的高却非常瘦,晚晴整个儿将铎儿抱了起来就往外走,外面里里外外围着几拨子人,皆注视着晚晴。晚晴紧了紧怀中的铎儿,见伏青山伸手过来要抱,亦是低声吼道:“走开!”
    她自己抱了孩子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书院外面,车夫早打起了帘子,白凤过来伸了手道:“你先上车,我替你抱上去。”
    晚晴这才松了手将铎儿交给白凤自己上了车坐下,又接了孩子在怀中,下了帘子道:“走吧。”
    这车摇晃起来,铎儿居然睁开眼睛。他伸了手去抚晚晴脸上垂的泪珠,低声道:“娘,对不起。”
    晚晴摇头:“是娘对不起你。”
    铎儿仍望着晚晴艰难问道:“娘是不是又要生个小孩子出来?”
    晚晴一时怔住:“你从那里知道的?”
    铎儿垂了眼眸道:“有回我听娘和小爷爷说话才知道。”
    晚晴叹了声道:“无论论娘再生不生得小孩子,最爱的总是你。”
    铎儿复逐着晚晴眼神问道:“娘若生了小孩子出来,是我的妹妹,还是我要叫她姑姑?”
    晚晴叫铎儿这话惊的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羞愧难当,忍了许久才道:“我的儿,是娘对不住你。”
    铎儿自幼由晚晴一人拉扯大,独依着娘长大的孩子,虽然外表无言内心却比十几岁的孩子还要懂事,他偎紧到晚晴胸前低声道:“无论是我爹还是小爷爷,只要娘喜欢跟谁在一起我都高兴。”
    做为孩子来说,父子天性,他当然更爱伏青山。但是这么多年跟着晚晴颠沛流离,铎儿虽小也记得那日老秀才读信时他娘吞进肚子里的绝望,所以如今渐渐也接受了现实。但这种事情虽明面上无人言,暗地里早在满京城风传。
    从偏远山乡一步登天的叔侄共娶过一个女人,他的娘一直跟他的小爷爷睡在一起。尤其铎儿读书用功学问做的好,又书院的学正夫子们对他更是另眼相看,一起的童生们嫉妒眼红便叫爱拿此事取笑。
    铎儿在凉州时跟着将士们的孩子打架练得一身功夫自然不怕他们,但也架不住人多势重,叫方才那高个子的黑小子窜掇了一群孩子给他下了黑手。
    晚晴见铎儿头上的伤口渐渐凝了血,问道:“我的儿,还疼不疼?”
    铎儿摇头道:“不疼,真的不疼。”
    转眼到了将军府外,铎儿坚持要自己走,小小年级瘦高的身材,扶着晚晴的手下了马车。伏罡与伏青山自然都在门外等着,仍是一群人的注视下,铎儿抓了晚晴的手进府。
    到了畅风院上楼梯时,铎儿忽而回头唤道:“爹!”
    伏青山知铎儿有话要说,跟着上了楼,晚晴亦跟上楼在门外等着。
    铎儿自己在床上盘腿坐了,虽小小年级单薄的肩膀,面上神情却与伏青山绝似。
    伏青山拉了把凳子过来坐到对面,这年青的父子相对而坐,伏青山竟头一回发觉自己这儿子已然长大。
    铎儿皱眉伸手要去捂脑袋,又怕自己这样做了显得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遂又收回了手,望着伏青山一字一顿言道:“爹,你可知道这些年我娘过的很苦?”
    伏青山点头:“知道!”
    铎儿仍皱着眉头盯紧他爹脸上泛起的苦色:“三年多前在中书府,忽然外面冲进来许多持刀的黑衣人要杀我们,季夫子一人挡了他们。然后我娘拉我跪在季夫子面前,哭着求他放我们出府,娘说,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伏青山这个人。”
    伏青山鼻息深叹,揉了揉眉心。
    铎儿又道:“我知道爹你想做什么,可我不希望你那么做,我娘她不爱你,你放过他们好吗?”
    孩子经常去他府上,也许偷听到他的所谋所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这样相弹相劝。
    伏青山起身道:“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管的事,好好休息吧。”
    事到如今,他们叔侄二人,必得有一个人要死,才能让这场闹剧结束,归于原位。但死的那个,绝不能是他。他得要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并结束这种畸形的,丑陋的关系。
    伏青山拉开门才要迈脚,就见晚晴双眼紧闭俯卧在门外的地板上。他心知不妙,跪地抱了晚晴起来拍脸轻唤,她掀了掀眼皮又昏了过去。铎儿亦跑了出来,忙忙掀了晚晴裙子一看,惊道:“血!好多血!”
    晚晴才送铎儿与伏青山进门,就觉得腰间微疼小腹酸胀仿如要生孩子一般的疼了起来,她也知自己这半日连骑马带抱铎儿估计是颠动了胎起,缓缓靠墙溜到地上安慰自己道:“或者缓缓就好了。”
    屋内铎儿与伏青山的低语渐远,小腹一股热流往下涌着,晚晴闭了眼睛深叹:完了,怕是要小产了……
    她沉沉一觉睡了不知多久,醒来见伏罡在床头闭眼坐着,才微微一动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晚晴欠腰要起身,伏罡缓缓将她抱起来垫了引枕在身后,问道:“肚子还疼不疼?”
    晚晴摇头,见伏罡面色亦不好,也知自己才坐稳胎的孩子是没了。她接了伏罡端过来的水抿了一口道:“对不起!”
    伏罡开门唤铃儿去端药,过来复握了晚晴手安慰道:“咱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晚晴见铃儿端了药来,接过后吩咐道:“出去休息吧。”
    她试试了冷热一饮而尽,接过伏罡手中的清水涮了口吐掉才道:“方才在车上,铎儿问我,若是我再生了孩子,他该如何称呼。”
    这个问题伏罡也没有想过,他一个武将初涉朝堂,又要防着肚子里肠子弯弯绕的文官们将他绕进陷井里去,又实心实意想要在朝堂上做一番事业,好好梳理枢密院并兵部,对于晚晴怀孕的事情,除了欢喜还是无尽的欢喜,对于铎儿的苦恼,他们全都忽略了。
    晚晴见伏罡亦苦恼无言,自嘲一笑道:“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也许在别人看来我就该带着铎儿远远的避开京城才对。但是我当初既已抛了伏村那份产业,又已经跟了你,这路就该坚持走下去。”
    她性子里的执拗难改,但既改了就不会再轻移。伏罡从两部乱如麻的公务中乍听到铎儿遭碰的消息一路飞马赶到应天书院,对侄子伏青山仍是一路忍耐,到了畅风院摒退众人一人在楼下守着。
    他相信晚晴,相信她的执拗仍是向着自己,闭上眼睛等伏青山下楼。正是那段时间,她一人无声在楼上挣扎,血流一地。他满心期望的孩子,从此成了泡影。
    伏罡自解了衣服上床,握了晚晴的手道:“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铎儿头上不过外伤,养得半月仍去书院读书。晚晴却是结结实实坐了一回月子,趁着她坐小月子的功夫,伏罡又添了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来给她使唤,外院亦多添了人手,将军府本就不甚大,如此一来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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