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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五代刀锋(出书版) 第70节

第70节

    很快,他又颁布诏令,要求除了朝廷的礼器、兵器以及寺庙道观的钟磬、钹镲、铃铎之类准许保留外,民间的铜器、佛像,五十天内全部上交官府,由官府等值付钱;超过期限隐藏不交的要治罪,重量超过五斤以上的判死罪。
    此令一出,天下耸动。自唐以来,佛教日益兴盛,佛像越修越大,越建越豪华。大大小小的寺院里,一尊尊泥制的佛像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铜像,用的各类法器也多用铜器甚至金器,富丽堂皇。而与之对照的是朝廷的窘迫。中原地区由于长年战乱,作为重要资源的铜消耗严重,朝廷已经多年没有铸造过铜钱,加之许多人不惜销毁铜钱来做成佛像、法器,以此显示对佛祖的虔诚。于是,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越来越少,严重影响到了财物的流通。对正百废待举的后周王朝而言,修城、强军、兴商、水利,无不需要大量钱币,户部官员如热锅上的蚂蚁,正一筹莫展。柴荣却早有安排。既然大量寺院被废除,正好收集利用铜像、铜器,征为国用。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柴荣再次显示了其富国强兵的坚定决心和不拘一格、锐意进取的执政风格。但问题是,毁掉佛像,这在人们看来是对佛祖的亵渎,是会遭到天谴的行为,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毁佛诏书一出,民间一片沸腾,反对之声如浪潮起伏。各地官员心惊胆战,纷纷报告,希望朝廷能收回成命,以免酿成巨祸。
    情势逼人,大臣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一起站了出来,劝谏说:“自隋以来,佛教盛行已有数百年,根基深厚,信者众多。之前大规模废除寺院,民间就有不少非议。现在要毁掉佛像,恐怕会激起民变,引发莫测之祸,希望陛下三思!”柴荣却并不生气。他微微一笑,缓缓道:“诸位爱卿开口闭口,言必称佛,你们可曾知道佛的真谛?”众大臣愣了。一心要限佛毁像的柴荣,竟然跟众人谈起了佛道!皇帝的葫芦里这又是卖的什么药?
    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柴荣叹了口气,悠悠道:“佛之根本,在于以善道来教化人。如人们能立志行善,这才是真正领悟到了佛的真谛。真正的佛在每一个心存善念的人们心里,而非供奉在香火中的那些铜像!我听说,为了天下苍生,佛祖可以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就算是自己的生命都愿意舍弃布施给需要的人,何况是那些冷冰冰的铜像?如果用这些铜像能让国家强盛,天下安定,黎明百姓从此免受战乱之苦,我想就算九天之上佛祖有知,也绝不会责怪我们毁掉了这些雕像!”
    人们无言以对。或许,柴荣所理解的,才是佛学的真谛。
    柴荣的一席话暂时说服了朝堂上的大臣,但那些具体执行毁像的地方官员们却依旧惶恐不安,唯恐大难临头。朝廷的诏书一封接着一封,措辞越发严厉,各地的进展却仍然缓慢。这和之前废除寺院时进展迅猛的雷霆之势大相径庭。
    柴荣不动声色。他很清楚,各地官员仍然在害怕,他们害怕的不是那些金碧辉煌的铜像,而是隐藏在那些流言传说中的无妄之灾。关键时刻,他只能亲自站出来,破除围绕在官员和百姓心头的恐惧。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封来自洛阳的奏报被第一时间送到了柴荣的手上。洛阳尹战战兢兢地报告,当地收缴铜佛的行动遇到了大麻烦。洛阳大悲寺中有一尊著名的大悲佛,据说此佛极为灵验,百姓供奉膜拜,百年来络绎不绝。民间传说,谁敢毁此铜佛,必有报应,会遭天谴。一边是皇命,一边是宁可信其有的报应,洛阳官员无人能站出来承担责任,只好借口说百姓工匠们害怕天谴都不敢动手,恳请朝廷网开一面。柴荣看完奏报,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天子一言九鼎,岂可因一佛像而废之!朕当亲往探之。”
    天色湛蓝,晴空万里。身穿黄袍的柴荣站到了大悲佛面前,左有张永德,右有王朴。四周站立的官员、兵丁、工匠个个面如土色。贵为天子的柴荣竟然要亲自毁佛。消息传出,大悲寺顿时被老百姓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是尘世的皇帝与传说中佛祖的对决吗?这样面对面的交锋,恐怕千百年来亘古未有。
    柴荣面色凝重,他注视那尊金光闪闪的铜像,良久不语。没有人知道皇帝此刻想到了什么。也许,从这尊佛像的眼里,他看到了人世的苍凉和对苍生的悲悯;也许,他想起了与养父郭威当年一起站在邢州清风楼上的万丈雄心和飘摇风雨;又或许,他想起了当年契丹大举南下之时,遍布黄河两岸的千里伏尸,涛涛血河。
    站在皇帝身边的张永德和王朴,恍惚间听到了一声低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二人惊讶地抬起头,刺目的阳光下,柴荣身上的黄袍格外耀眼。他正挺起消瘦硕长的身躯,面对着那尊金碧辉煌的佛像,高高地扬起了一柄利斧。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历史瞬间。在时代即将发生重大转折的巨变关头,这位年轻的皇帝,却不得不以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孤独地面对尘世与鬼神。
    一百多年后,享受着安定盛世的司马光在编撰《资治通鉴》时,也不禁为那个历史瞬间而感慨万千。一向惜墨如金的他,述及此事,不由感叹:“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
    不爱其身而爱民。这样的勇气与决心,就算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又有几人能如此?
    柴荣大张旗鼓限佛毁像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各怀心事的割据帝王们对这样的消息要么不屑一顾,要么不以为然。而有一个人,却隐约感到了大难临头。
    正在淮水边昼夜防备后周军队南下的南唐大将刘仁赡忧心忡忡。他知道,柴荣登基短短两年便如此大费周章,绝非心血来潮。这个可怕的对手一定有极为明确的现实目的。也许,重新聚集了全国资源的中原王朝,很快就将呼啸而来,踏过淮水,饮马长江。
    22 经营天下
    柴荣亲自毁佛的举动震动朝野。皇帝不惜以身犯险,亲力亲为,推行毁像令的决心可见一斑。再也没有官员敢找理由撂挑子,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硬着头皮执行诏令。很快,西至朔方,东到平卢,一尊尊佛像变成了泥塑,大量铜像、铜器被迅速收集起来。柴荣随即下令设立专门机构,利用收上来的铜器、佛像,融化取铜,铸造钱币。
    正处于急速扩张期的后周帝国,需钱量巨大。户部官员很快报告,经过测算,仅靠收集而来的铜器、佛像铸造的钱币还远不能满足需要。柴荣成竹在胸,早有应对之策。他亲自派出特使,乘船直奔素来与中原王朝关系密切的高丽,购铜应急。
    柴荣深知,国家要富强,同样需要经营。而经营天下,跟当年经营自己那个小小的茶货生意一样,都需要成本。没有足够的流通货币,他的王朝就会像被缚住双翼的鸟,无法展翅高飞。
    皇宫后殿内,正烈焰翻腾。在这座为了赶工铸钱临时腾出来的大殿里,正上演着奇异的一幕。几十座大炉里,通红的铜水翻滚着,发出低沉的吼声。炉火映照着柴荣那张白皙的脸,熠熠生辉,豆大的汗珠正沿着他消瘦的脸颊不断淌落。一国之君,竟然在自己的宫殿里亲自督办铸钱,这样的场面实在罕见。
    枢密使魏仁浦站在柴荣身后,眼睁睁看着须臾之间,皇帝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魏仁浦实在不忍,躬身上前道:“陛下日理万机,昼夜辛劳,本已十分辛苦。这铸币之事就让户部官员们督办好了,何须事必躬亲,亲自督铸?”柴荣看着新铸的钱币已成,即将出炉,正神采飞扬,听到魏仁浦的话,顿时哈哈大笑。
    “朕素知魏爱卿足智多谋,见识广博,但此言差矣……”柴荣悠然指着刚刚铸成的钱币,笑道:“当年唐高祖李渊登基之后,不惜大费周章,废除通行千年的西汉五铢钱,改铸开元通宝,你可知为何?”
    魏仁浦不慌不忙道:“唐高祖铸开元通宝,改通行多年的一两二十四铢为一两十钱,自此钱币重量也不再以甾、铢计,而以两、钱、分、厘计。此变化最大好处是换算便利,利于通行。”
    柴荣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所谓盛世,不仅是开疆扩土,威伏四夷,更要让市井繁荣,百姓富足。正如一个家需要经营,一个城市需要经营,一个国家同样需要经营。而这小小钱币,正如人之血脉,不可或缺啊!”柴荣端详着那堆刚刚出炉,闪耀着奇异光彩的钱币,若有所思地说。
    说话间,官员已将新铸成的钱币呈了上来。柴荣接过,端详良久,转身递给魏仁浦:“这款新币的样式,是朕亲自设计的,爱卿看看,可入得法眼?”魏仁浦急忙双手接过,举到眼前,细细观赏。只见此钱形制类似唐开元通宝,而铸造之工整精湛尤胜之。钱币四周以星月纹饰,币身隶书“周元通宝”四字,整肃端庄。再看钱币背面,魏仁浦不由得惊叹起来。钱币背面铸着一幅图,右侧是佛祖形象,正端坐修行,左侧是一只饿虎,正张着血盆大口,汹汹而来。再看佛祖脸上,平静祥和,隐隐微笑。魏仁浦一望便知,这幅画要表现的正是佛祖“以身饲虎”的故事!
    柴荣看着惊诧激动的魏仁浦,微笑着说:“朕知道这次毁佛造钱,世人非议甚多。其实,朕对佛心怀敬重而没有恶意。懂佛之人自然知道,佛道在人心,而不在铜像之上。如今百废待举,急需以铜铸钱,毁佛像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朕将佛祖以身饲虎的故事铸于钱币背面,正要让人们记住,此钱乃毁佛所铸。他日若能以此强国富民,再造盛世,正可以让佛道弘扬的为天下苍生舍身的精神广传世间!”
    听完柴荣这席话,魏仁浦心中热潮翻滚,想说点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举着那枚小小的铜钱,却似举着全天下的重量。
    连柴荣自己也不会想到,当历经时光流转,岁月磨砺之后,他当年毁佛所铸的钱币竟然会成为寄托了普通老百姓无限期待的图腾。公元960年,后周大将赵匡胤发动兵变,登上皇位,建立宋王朝。第二年,急于让世人和后周斩断联系的赵匡胤便铸造了新的钱币——宋元通宝。凝结着柴荣心血与希望的“周元通宝”诞生仅五年后便淡出历史舞台。但此后数百年间,那枚铜钱却像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愈发神秘珍贵。直到清代,民间仍广泛流传着佩戴“周元通宝”能得神灵保佑、祛病消灾的传说,许多老百姓不惜大费周章苦苦寻觅,只为一睹此钱的真容。只是此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想起那位年轻的皇帝挺起身躯,奋力与世俗一搏的那个瞬间,还有多少人能够想起“以身饲虎”的故事后蕴藏的真谛。
    但有一点柴荣却坚信不疑。这些汇集着他心血与期待的钱币,将让饱受战乱,疲惫不堪的中原重新焕发生机,将让他“十年致太平”的雄心找到可靠的支点。就算是王朴、魏仁浦这样的股肱之臣,现在也无法洞悉柴荣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希望改变的,将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和风微雨,杨柳依依。站在开封城头,柴荣淡然地遥望着远方。那里,一座崭新的巨大城池正在拔地而起,远处人海中正传来雄壮的呼喊。在他的身边,站着王朴、魏仁浦。在他身后,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器宇轩昂,配剑相随。柴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泥土味道,如同这个天下沉重的历史。
    “两位爱卿,听说对朕修筑新城,不少人还有非议?”柴荣淡淡地问身边这两位心腹大臣。“是。有人说,中原初定,创伤未复,如此大规模建城,既耗费大量人力财物,又损失大量田土,似不可取。”王朴、魏仁浦二人对视一眼,如实报告。“哈哈,这都怪赵将军马快,圈的地太大了!”听了这话,柴荣不怒反喜,转过身,指着赵匡胤,仰面大笑。之前,柴荣曾令赵匡胤跑马圈地,以此确定新城范围。看着一脸无辜的赵匡胤,柴荣不禁开起了这位爱将的玩笑。
    众人开怀一笑之后,但见柴荣面色忽又凝重,望着脚下那片苍黄的土地,沉默不语。中原,自周以来千年,奉行的是以农立国。土地和收成,几乎决定了一个王朝的盛衰与命运。在很多人看来,土地和庄稼,才是国家的基石。把城建那么大,路筑那么宽,完全是奢侈浪费。以农立国没错,但仅靠土地和庄稼,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吗?能积蓄起足够的实力击败北方那个彪悍的民族吗?
    “各位爱卿可知,朕少年时,还是该杀之人呢!”柴荣忽然没头没脑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三人一听,顿如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知道,柴荣年少时寄宿在姑父郭威家,品行端正,聪颖好学,深得郭威喜爱,还被收为养子,怎么又成了“该杀之人”?
    “那时,家中并不富裕,人口又多。为了生计,朕年纪轻轻就往来江陵等地贩卖茶货,离土离乡,游踪不定。正是朝廷眼里不安分务农的游民哪!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朕就是属于这样的该杀之人。”
    众人听了,不禁莞尔。原来皇帝这是在自嘲呢!王朴笑道:“陛下少时就算在经商之余,也不忘苦读圣贤之书。后来又毅然跟随先帝弃商从戎,终成大业,可谓一世楷模。怎么能说是该杀之人呢?”
    柴荣摇摇头:“如今想来,朕却并不后悔当年背井离乡,游走四方的日子。很多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但在朕看来,如今,我们这巴不得这样的人更多些!”柴荣又问:“朕问你们,如今之天下,最为富庶的是哪里?”“臣观之,如今天下,最为富庶之地不过岭南、楚地。”魏仁浦毫不犹豫地答道。柴荣点点头。“没错。岭南刘龚出自富商之家,割据之后,西到黔蜀,南及海外,四处通商通贸。以致岭北商贾至南海者,往来于岭南,络绎不绝。到如今,已号称内足自富,外抗中原。而楚地马氏一脉,更是置身中原战事之外,养士息民,所谓‘是时王关市无征,四方商旅闻风辐’,商贾之盛,远超中原。”说到此处,柴荣抬起头,仰望北方,长叹道:“朕常常想,契丹一族,兴盛已久。当年连李存勖那样的不世枭雄都要敬其三分。而如今之契丹,辖地千里,兵马更盛,又与河东勾连一气,对中原虎视眈眈。此患不除,迟早会酿成巨祸!”
    在赵匡胤听来,柴荣的话振聋发聩,句句震动心魄。他自从军以来,跟随郭威、柴荣东征西讨,多次与契丹骑兵生死相博,更亲眼见到了契丹人入侵中原之后的烧杀劫掠。正如柴荣所言,当今中原看似恢复了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特别是北方辽国,以燕云十六州为基地,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再次南侵的准备。
    “与契丹一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成。必须要有当年汉武帝以倾国之力长驱痛击匈奴的气魄与实力。但如今中原疲敝,百姓穷困,国库空虚,财力衰竭,虽面临与当年汉匈对峙相似的危局,却无大汉之国力。如再不以非常之法,大兴商贸,广扩财源,强盛国力,又如何与契丹争胜?我扩建新城,疏通运河,绝非好大喜功,更不是奢侈享乐,而是要让中原成为新的岭南,新的楚地,聚集天下财物,广招当世英豪,为他日扫平北患打下基础!”
    赵匡胤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扫平北患,再现当年强汉之盛世,这不禁令他心潮澎湃。他现在才明白,柴荣力排众议,亲力亲为,打造禁军,广纳人才,治理水患,修筑新城,毁佛铸钱,大兴商贸,所有这些,都是他宏大计划的一部分。柴荣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他看似急不可耐,实则深思熟虑地落下每一颗棋子。
    柴荣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当年先帝定都开封之时,曾有人建议迁都长安,说那是汉、唐二朝的龙兴之地,风水好。又说开封城地处平原,一旦有事,周围无险可守。你们觉得呢?”
    王朴对柴荣的想法已了然于胸,当即答道:“开封地处天下之中,又有汴水与运河相接,可达黄、淮,连同齐鲁。陛下正可以此为地利,依赖水利漕运之便,网罗天下客商,聚集天下财物,以成大业。之前,我已经按陛下的意思,在汴水两岸预留用地,由百姓自行营造商铺货站,邸店住宿。我想,大功告成之日,京城之面貌必将焕然一新……”
    听到这里,柴荣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王爱卿曾说朕尚有三十年之寿。只是人之生死,只在旦夕之间,又哪里是人力可以预测的?朕只希望,今天所做的一切,会为后来之人奠定基础。成大功,不必在我。但强国富民,却必须从朕这里开始。也许二十年,三十年……迟早,他们会理解朕今天所做之事。”
    柴荣声音不大,却如龙吟,句句震动众人肺腑。天际之上,此刻正云卷云舒,气象万千。
    不管在当时有没有人理解柴荣的苦心,但他所做的事终将被后人铭记。近代建筑大师梁思成曾经评价柴荣是具有远大目光的帝王,他修建和经营城市的理念已经接近于数百年之后近代都市的设计理念。很多学者,甚至认为他改变了中国都市发展的格局。
    而此时,受到最直接的影响也许是正默默站在柴荣身后的赵匡胤。不管赵匡胤此时有没有意识到,重商富民的理念已经深植于他的心底,将对未来三百年的历史产生深远的影响。
    第五章 平定关西
    新政仅仅一年,柴荣便把军刀挥向了后蜀的关西四州。这是柴荣登基以来后周王朝的第一次主动出击,可谓志在必得。但他没想到,这场战役竟然会打得如此艰难。
    23 秋风万里芙蓉国
    从凤翔往开封的官道上,不时有快马疾驰而过,掠起阵阵雀鸣。
    在柴荣的强力推动下,中原正出现自唐亡以来难得的复兴景象。以开封为中心,后周王朝正在发散出巨大的吸引力,让各方人力、财物都慢慢向他聚集。形势正在悄然变化,而毗邻的各路军阀们却无人意识到这一点。可怕的惯性早已让他们丧失了对时局敏锐的嗅觉。高平之战后,遭受重创的北汉政权已陷入后周的战略包围,仅能勉强保全太原及周边州县,彻底退出了逐鹿中原的舞台。盘踞湖北荆州一带的荆南政权虽然雄踞南北要冲,但地狭兵弱,面对后周这个庞然大物,国主高保融选择了主动称臣。而更远的吴越、南汉,偏居一隅,但求自保。真正能与后周一争高下的只有南唐与后蜀。
    但此时柴荣还不想动兵。即位以来,他几乎没有一日得闲,强军、治吏、治水、重商、扩城乃至广招人才,他在国家治理的各个方面都布下了一颗颗种子。柴荣相信,成效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显现,到那时,这些新芽终将撑起后周这棵参天大树。
    王朴在《平边策》中已经为他勾勒出了统一天下的路径:先取南唐,再平岭南、巴蜀;然后北伐燕地,收复燕云十六州;最后,再啃下河东这块硬骨头。柴荣曾对自己许下以十年之期拓天下,如今过了还不到两年,他还有时间。但他真的不着急吗?只有柴荣自己最清楚。无数次在梦里,他都会想起七年前,邢州城清风楼上的那一幕。他正站在郭威身边,一起凝视着阴霾密布的北方,遥望着那片令他魂萦梦牵的幽燕之地。
    冷月高悬于墨蓝的夜空,开封城还没有从梦中苏醒,清脆的马蹄声已击碎了宁静,从京城西门一掠而入。
    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王溥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几天来,西面的紧急边报一封接着一封。现在,又有一封密报送到了他的手上。信是凤翔节度使王景写的。王景报告说,最近,秦州(治所在今甘肃天水市)等关西地区的老百姓不断有人偷偷跑到后周控制的凤翔,向当地官员献计献策,请求周军早日进击,将关西并入后周的版图。这些人里面,有不少是士族子弟,甚至还有后蜀的地方官吏。看来,他们早已对后蜀的统治丧失了信心,而对新兴的中原王朝却趋之若鹜。
    王溥感慨万千。
    对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军阀而言,他们就像釜底游鱼。锅里的水正在慢慢升温,鱼儿们却浑然不知,依然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过着穷奢极欲的日子。但普通老百姓却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同。也许他们对谁做统治者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他们显然愿意选择能够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的那个人。不光是凤翔,这段时间,关中各地也都送来类似报告。王溥坐不住了,他决定马上进宫向皇帝报告。
    “王爱卿的意见呢?”看完王景的密报,柴荣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问道。对王溥,他是极为欣赏和信任的。当年郭威对这位后汉乾祐年间的进士十分宠信。就连病重之时,郭威都没有忘记这位才华横溢的智囊。临终之前,郭威专门召学士拟旨,升任王溥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希望他尽心尽力辅佐柴荣。宣诏后,郭威说:“做完这件事,我总算没有忧虑了。”就在当天,郭威去世。
    王溥的表现确实没有辜负郭威的期望。不久,北汉军队大举入侵,柴荣决心出兵反击。以冯道为首的文武官员大多反对,而王溥却当了少数派,坚定地赞成柴荣的决定。柴荣刚刚登基,正面临最凶险局势的关键时刻,得到了王溥全力支持,这让柴荣觉得,这个人不光有才华,还有远见。
    “陛下。微臣认为,机不可失。蜀地自古就是天府之国,国主孟昶不思进取,军备废弛,正可乘此时机,顺应民心,一举收复关西四州。即使不能一战灭蜀,至少也能将其赶回秦岭以南,让我朝再无后顾之忧。”王溥一如既往地观点鲜明。
    柴荣陷入了沉思。对天下局势了然于胸的他,当然明白关西地区对中原的意义。秦、凤、成、阶四州,虽并非富庶之地,但战略位置却十分重要。这四州,既是蜀地的门户,更是关中平原的西大门。更重要的是,占据了这四州,便可截断渭水,切断中原与陇西、汉中的联系。
    而后蜀能够得到这块宝地,很有点摘落地桃子的味道。后晋末年,契丹大举南侵,中原生灵涂炭。当时控制秦、成、阶三州的节度使唯恐大祸临头,决定找个靠山,于是举城投靠了看起来相对靠谱的后蜀政权。不久,后蜀国主孟昶又乘机扩大战果,出兵攻下了临近的凤州,从此将关西四州牢牢控制在手里。在孟昶看来,控制了这四个州,便可攻可守。不仅可以建立起蜀地的第一道屏障,更可以成为今后进取关中的跳板。只是此后的孟昶却再也不提进取中原之事。在他看来,中原战火纷飞,千疮百孔,远不如在天府之国逍遥自在。公元950年,孟昶加封自己为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在成都这个安乐窝舒舒服服过起快活日子来。孟昶最爱芙蓉,让人在成都内外遍种芙蓉,甚至连城楼上也种满了芙蓉树。秋风起时,成都城内城外四十里,花团锦簇,满眼锦绣,真正应了五代诗人谭用之的那句“秋风万里芙蓉国”。但孟昶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陶醉在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美梦中时,关西四州的老百姓却已纷纷对更有朝气的中原王朝心向往之。
    王溥的话对柴荣震动颇大。按照王朴的建议,他的首要目标是对付对中原更有威胁的南唐。但智者顺势而为,如果能乘此良机,一举夺下关西四州,则能打通渭河水运,保障关中平原的安全,同时消弱后蜀政权的实力,解除中原的后顾之忧。这将是一场有限战争。在时机并不成熟前,柴荣并不想劳师远征,深入蜀地,在次要方向上投入过多兵力。
    但让谁领兵出击呢?目前禁军尚未打造成形,张永德、李重进、赵匡胤、马全义等禁军将领正在全力训练新兵,既不动用禁军,又要保证胜算,这确实是个难题。“如果依爱卿所言,攻伐四州,谁能当此重任?”思来想去,柴荣又把这个难题抛给了王溥。
    王溥微微一笑。进宫之前,他已经思虑再三,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禁军拱卫京师,不宜轻动。既然伐蜀之战,目标只在关西四州,臣以为,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足以当此任!”王溥答道。
    柴荣神色微微一动。向训,这个人他并不陌生。此人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向训状貌雄伟,性情豪爽,行事高调。年轻时,他准备到太原投奔刘知远,没想到路上遇到劫匪尾随,要伺机劫持财物。向训却毫不慌张,走到一个叫石会关的地方,宰驴买酒,招募了一群壮汉把自己安全护送到了太原。没想到刘知远对向训却并不感冒,认为此人过于高调,言过其实,把他打发到郭威手下了事。郭威却并不介意,很爽快地将其纳入帐下。向训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打仗还是很有一套,在郭威军中屡立战功。高平一战,向训随同柴荣出征,指挥阵中精骑,表现不俗。战后,向训因功升迁,被委以镇安节度使,出镇关中重镇陈州。在地方将领当中,向训确实是个可选之人。
    “向训固然是大将之才,但此人却行事高调,略失稳重,而且朕听说向训喜好酒色,朝中同僚对此颇有微词。”看得出,柴荣对这个提议有些放不下心。“臣再举荐一人为副,可保万全。这次上书的凤翔节度使王景,智勇双全,德高望重,如果有他协助,则胜算更大!”王溥又说。
    柴荣双眼一亮。王景在后周军中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此人曾是后梁名将王檀的部下,梁晋夹河苦战,王景屡立战功,让晋军吃了不少苦头。后梁灭亡后,王景归顺李存勖。后晋开运二年,契丹南侵,王景成为当时少数坚持不退,奋力反击的后晋将领之一,曾领兵大破契丹军于戚城,威震中原。更难得的是,此人不但有勇,而且善谋。后汉乾佑年间,王景出镇河北,当时契丹发生灾情,数千契丹饥民涌进王景的防区求食,王景全部收留,准其种田自给,甚得民心。以至当他调任时,当地百姓依依不舍,遮道相留。但王景已六十五岁高龄,任主帅恐怕精力不济,但让他协助向训,却不失为上上之选。想到这里,柴荣一拳击在案上,沉声道:“好!就这样办!”
    一纸密诏分驰陈州、凤翔。柴荣委任向训为西南行营兵马都监,王景为西南行营都招讨使,集结兵马,准备会攻后蜀关西四州。很快,关中一带的后周军队频繁调动,急速向西集结。秦州等地的老百姓听到风声,顿时群情沸腾,欢呼雀跃。后周军队还没有出关,关西各州已经闹腾得不可开交,柴荣将大举进攻的消息顿时天下皆知。
    孟昶目瞪口呆。在他记忆里,柴荣不过是凭着跟郭威的亲戚关系被勉强推上了皇位,能不能管好麻烦甚多的中原王朝还是个问题。况且中原屡经战乱,早就凋敝不堪,哪里能和沃土千里,富甲一方的天府之国相比。没想到这柴荣登基不过两年,北有河东、契丹之患,南有淮南之忧,竟然还能腾出手来,猝然对他下手。
    孟昶百思不得其解,柴荣不攻太原,不灭南唐,怎么会偏偏找上他。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这马上就要杀到眼前的周兵来者不善,不能不赶紧想办法对付。孟昶找来众大臣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派心腹赵季札为监军使,紧急赴秦州探听动静,同时又下令枢密卫昭远巡视成都以北各要塞,加强防御。
    遣走众人,回到寝宫,孟昶依然觉得心惊肉跳,辗转难眠。他的父亲是后唐名臣孟知祥,当年孟知祥趁后唐内乱,李存勖身死,乘机在蜀地起兵,宣布独立。接着又剿灭了盘踞东川的董璋势力,统一两川,建国称帝。作为名门之后的孟昶上台之初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当时,孟知祥刚刚去世,蜀地内部政局不稳。一向玩世不恭的孟昶不得不按捺性子,暂时把精力放到权力争斗和治理国家上。但没想到,这一埋头苦干就是十年之久,他才彻底铲除掉那些既专权又不听话的旧臣,完全掌握了权力。
    而今不知不觉,他登上皇位已经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为了不让父亲创下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他可称得上殚精竭虑,更放弃了太多东西。原本他喜欢打球骑马,又好女色,甚至还喜欢专研方药,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通。但自从当上皇帝,这些东西他都不得不暂时放下,一心想着如何巩固权力,牢牢坐稳那把龙椅。如今,他刚刚彻底扫清阻碍,正准备好好享受费尽心机才挣得的富贵荣华,没想到柴荣的军队已经攻到了门口。
    真是可悲可叹!
    想到这里,心中又急又虑的孟昶再也无法安睡,不由得翻身起床,推开了窗门。花园中,芙蓉树正在夜风中婆娑作响,似乎在提醒这位最爱芙蓉花的皇帝,再过几个月,花开之时,这里就将波光花影,万种风情。孟昶长叹一声,战事一开,结局莫测。不知秋风再起之时,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满城花开的盛况。
    而千里之外的地方,群山叠嶂,草木蓊郁,数万后周将士正站在巍峨雄壮的大散关前,整装待发。如果高平之战是被迫反击的话,即将打响的这一仗将是柴荣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显然,他们只能胜,不能败。
    旭日初升,衣甲耀眼,绚烂如火,数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出了关口。显德二年(公元955年)五月,向训、王景兵出散关,直扑关西。
    24 流年暗换
    摩诃池上,青翠流溢,红桥隐隐。池上那座水晶殿里,异香扑鼻,光影摇曳。看着两岸的柳丝花影,孟昶原本压抑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惬意。他斜躺在紫檀床上,轻酌一口美酒,畅声吟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陛下今日难得好兴致!今天恰好夏至,臣妾特意下厨做了陛下最爱的“绯羊首”佐酒助兴。”孟昶最宠爱的贵妃花蕊夫人一边笑着,一边呈上切如纸薄的红姜腌羊首。接着,雪藕、冰李、美酒……各式珍肴逐一呈了上来,摆满了这个小小的水晶殿。孟昶心满意足地看着穿着蝉翼纱衫的宠妃,一把揽在身旁,哈哈大笑起来。“还是贵妃最懂朕的心意。来来来,陪朕先饮三杯,消消暑气!”
    几杯酒下肚,孟昶忽地想起一事,随手把酒杯丢在案上,恨恨道:“夏日将至,原本是你我在这水晶殿中休憩享乐的好时节。只可恨柴荣那蛮子,得了整个中原犹不知足,还要兴兵强夺我蜀地!亏那柴荣还是邢州人,朕祖籍也是邢州,说起来此人跟朕还是老乡,竟然如此过分,真是岂有此理!”
    花蕊夫人轻轻把那白玉酒杯扶起,娇笑道:“陛下不是已经派出得力将领前去防御了?蜀中易守难攻,陛下何须忧虑?”
    孟昶叹了口气,“想我蜀地,在朕治理下,十年不见烽火,不闻干戈,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一斗米只卖三文钱!如此国泰民安,那些老百姓竟然还不知足,居然勾结敌国,侵我国土,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孟昶越说越气,须臾之间已经满头大汗。
    花蕊夫人轻拍玉手,几个宫女应声而入,抬进来一大箱子冰屑。水晶殿内,顿时冰雾缭绕,清凉异常。“夏日已至,陛下切不可动怒。良辰美景难得,何必被无关之人拂了雅兴。”花蕊夫人又斟满一杯酒,送到了孟昶嘴边。
    有美人在侧,孟昶暂时忘记了外敌入侵给他带来的烦恼,二人迎着波光,一杯接着一杯,开怀畅饮。不知不觉,已夜幕低垂。星光映着湖波,这水晶殿中更如仙境一般。孟昶不禁诗兴大发,拍手道:“如此美景良辰不可辜负!取纸笔来,朕要赋诗一首,为贵妃助兴!”花蕊夫人急忙捧上纸墨笔砚。孟昶提笔,略一思索,一挥而就。“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写完这首诗,孟昶酒性发作,头一歪,瘫倒在红罗帐中。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花蕊夫人细细读着这首诗,情不自禁地重复着最后这两句。隐隐间,花蕊夫人只觉得这几句诗字里行间似乎有什么不妥,但哪里不妥,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流年暗换,孟昶酒酣之时无心而发的这句感慨,他的对手或许比他理解得深刻得多。当孟昶正在水晶殿里与美人共醉时,柴荣正顶着烈日,沿着汴水,巡视建设中的开封新城。
    短短几个月时间,在王朴的精心筹划下,新城规划已基本完成。往来道路,街坊布局,均以红线画出,再立以标识,整齐规整,一目了然。柴荣对王朴说:“新城一旦施工,势必耗费大量劳力。如今正是农忙之时,不可因城废农。新城修筑可暂停。等入冬之后,农事结束之时,再行开工。”
    王朴点点头:“记得今年上元佳节,臣陪陛下在京城赏灯。陛下对臣说,旧日的长安没有了,我们再造一座新长安。此情此景,犹如昨日。臣每次想起,都激动万分。想不到不过数月,这梦中蓝图正在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臣真希望,跟着陛下,一日能当十日用,有生之年,能看到再造盛世,四海升平,臣死也瞑目了!”
    柴荣微微一笑,仰天叹道:“这世间,最公平的莫过于时光。所谓流年似水,不管你是天子,还是平民,不论你富贵,还是贫贱,最终都要归于尘埃。朕只希望,垂垂老矣之时,能唱着那首百年歌,含笑而去……”
    当年晋王李克用破敌于邢州,还军途中,置酒三垂冈,高唱陆机所作《百年歌》,满座悲切。那是一个王者的传奇,更代表着那个群雄并起,风云诡谲的时代。王朴深深知道柴荣的用意。李克用和他的儿子李存勖,是大戏的主角,更是悲剧的导演。他们创造了一个时代,却又毁灭了一个时代。柴荣显然不愿意走他们的老路,纵然年华老去,他也希望能微笑着面对他所创造的那个新时代。
    感慨一闪而过。柴荣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又对王朴说:“当今世间所用历法,大多还是晋天福四年所撰的《调元历》。我曾找人仔细计算过,其中谬误甚多,甚至有许多符咒流俗充杂其中。如此错误百出,怎能用以指导农事,计算天时。爱卿精通阴阳律历,可在新城建设歇工期间,主持校定历法,此事如果做成,对天下又是一件大好事!”
    王朴感动万分。无论何时何地,不管事无巨细,柴荣心头,始终惦记着的都是天下和百姓。很快,王朴便重新测算制定出了新的历法,共计十五卷。柴荣欣然提笔,将其命名为《显德钦天历》,亲自为之制序。
    成都皇宫,赵季札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皇帝面前。
    孟昶一见赵季札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这次北上巡查情况不妙。这赵季札肯定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果然,赵季札一见孟昶,竟然悲嚎三声,痛哭流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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