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救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神官走后，骑士艰难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镇外走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缠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由焦急、悲伤、担忧、遗憾等多种情绪杂糅而成的情感，这种情感促使他不断向前。
    哪怕透支生命。
    他直觉，有个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人在前方等着他。
    “咔嚓、咔嚓……”
    然而身体不争气，数根肋骨接连断裂，骑士单膝跪地，无力地垂下头颅。胸腔处的剧痛让他无法使力站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不行……要去找他！他在等我！
    可是……他是谁？
    坚持爬行了几步，骑士的腹部已经开始出血。他强咽下一口血沫，用还未折断的右手手臂支撑着身体前进。
    疲惫感和沉重感逐渐消磨了他的意志，终究，在克里木鲁镇和亡灵深渊的交界处，他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胸前的鳞片变得黯淡无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骑士想起了龙的名字。他的眸光涣散开来，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巨龙的身影。
    好好……活下去……
    可是……
    他走了，还有谁能护着他？
    他那么蠢那么傻，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嘴角的苦笑慢慢消散在风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骑士费力地抬手，摸到胸口的鳞片，上面仿佛还带着巨龙的体温，那是他无法从其他任何龙身上体会到的名为温暖的东西。
    不想走……不想离开他……
    没能带他看更多风景、没能陪他到老、没能向他表达心意……怎么舍得？
    骑士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安德里希……原谅我……
    我……爱你啊……
    所幸，他临终前的不甘，成功地吸引了西斯卡尔。他将骑士转变为亡灵，带回亡灵深渊，并赐予他“死灵骑士王”的称号。
    骑士王失去了生前的记忆，他唯一记住的，只有对龙族深深的怨恨。而这种怨恨来自哪里，他一无所知，直到再见安德里希人形的那一刻——
    他感觉脑海里有什么类似屏障的东西碎裂了。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关于一个骑士和一只蠢龙。
    他像旁观者那样，看着骑士和龙被那些恶心的家伙逼上绝路。
    目睹龙死前的自残时，骑士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和后悔，以及对龙族数不清的憎恨。
    而听着骑士的未尽之语，他仿佛感同身受。
    骑士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告诉龙，也没能向龙吐露真正的心意。比如——
    那天龙拔下护心鳞、给他戴上时，其实他一直都醒着。龙睡着后，骑士守了他一整晚，不断用治愈术减轻龙心口的剧痛，希冀他睡得安稳些。
    再比如，他和龙签订的根本不是永生契约，而是辅生契约。后者跟前者的不同就在于，当一方死去时，一方仍能好好活着，双方共享实力，却不共享生命。
    而龙背后的纹身，则是骑士偷偷为他画上的。
    还有，骑士很早就打算好了，如果他和龙能逃出克里木鲁镇，那他就会向龙求婚，把辅生契约升级为永生契约。
    死前，他真正想对龙说的，其实是“我爱你”三个字。但与其让龙背负着痛苦，不如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一刻，骑士无比庆幸，龙总是傻乎乎的，像个榆木脑袋。
    这样的话，即使他死了，龙也能好好活着，不必为了他这个逝者再耗费心神。
    也是不错的结局呢。
    ……
    梦结束了，铺天盖地的记忆翻涌而来。生前种种，终于再度被遗忘者拾起。
    骑士王的眼睛几近充血。
    他的龙最怕痛了，平时连擦破点皮，都要赖在他怀里撒半天娇。骑士王简直难以想象，龙究竟是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在阴暗的山洞里对自己下那种毒手？
    他每拔一片龙鳞，骑士王的心口就多一根针，痛得刺骨！
    安希……你怎么这么傻……
    幸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死灵骑士王摘下戴了数百年的面具，第一次正视自己的面容。
    他重新穿上盔甲，带着骑士生前的样子，来到了骨龙面前。
    安德里希正在折磨瑟里芬兰，他从来都不会忘记，正是这头龙可怕的嫉妒心，让他和骑士被迫分开。
    但受尽折磨，瑟里芬兰的表情却依旧讽刺：“你再怎么折磨我，那个人类都回不来了，碎成冰了，一片片的，连具尸体都没给你留下……”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头无能的废物龙，他怎么会死呢？所以他根本不是我杀的，真正杀了他的，是你！”
    “这就是他侮辱我的后果！没有人能侮辱我！我比你不知道强多少倍……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你看，得罪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高兴得……”
    他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神情瞬间染上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安希。”熟悉的叫唤。
    骨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这个语调，即使再过数百年，他依旧无法忘记。
    是幻听吧……
    “安希。”声音这次由远及近，清晰地钻入安德里希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