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白轻而易举潜入其中，联络上了青华道。
    但他没想到，在他传回消息后，对面竟然还会这么问他。
    对面应该猜得出他是谁，却还这么问……
    肯定是阿姊。
    潜入燕京没有获得任何成果，为不在先生面前露破绽，出手斩断阿姊一臂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而青华道被灭的事里，哪怕他把自己所作所为全推给纵横道蛊惑人心的术法，也必须承认自己并不算无辜。
    但就算这样，阿姊也会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小小道童脸上闪过愧疚和怀念。
    阿姊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才这么想，对面又发来新的话语。
    【青华道：我不管你决定做什么。】
    【青华道：你违反门规，还未领罚，你的下场只有掌门才能决定。】
    【青华道：哪怕是掌门觉得你该死，你也必须死在青华山上！】
    杜少白：“……哎？”
    阿姊可是从不说罚他的。
    曲师叔那位不知来处的师弟，青华道的新掌门，倒是很有威信的样子，那掌门应该能放心了。
    “我也想回去啊，”杜少白对着静谧的空气说，“如果能死在青华山上，那真是太好了。”
    被师尊带回青华山的几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年。
    但是……
    杜少白看向鸿雁金钟塔外。
    经过一段加速，玉皇界的高度，已经能触及仙界的底部。
    手捧大朵芙蓉，着山河披帛的灵道圣尊看着玉皇界靠接，却没有因为神庭道这大半年的动作做什么。甚至，就连些许说要和神庭道鱼死网破的仙君，也没有出手阻拦玉皇界一界飞升。
    大劫之下，一些争端已不必要。
    若有人能逃出，就让他们试试能不能逃出吧。
    杜少白觉得，仙界乃至其他仙君真君的观望态度，也在周烨赫的算计之中。
    当视线与灵道圣尊平齐的那一瞬，神庭道主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整个玉皇界都能听见。
    但下一刻，又有声音，将周烨赫的得意打断。
    “曲师叔……？！”
    听出这是谁说话，不曾在预料中的变化让杜少白惊讶无比。
    他霍然起身，来到这第五重天的边缘，寻声眺望。
    杜少白在路上花费了点时间，因此，他来到第五重天时，变化已经发生。
    竟然有十来朵硕大无朋的金色莲花，从虚空之暗红色的雾霭中伸出，绽放，摇曳，招展，缓缓止住了虚空之暗膨胀的脚步！
    那些已经在被吞没边缘的诸天界里，有人发出庆幸的哭声。
    以沉重的音符为《命运交响曲》的第一章 最后一段收尾，夏炯停下动作，手放在黑白键上，却没有哭泣。
    第222章
    “是文圣救下的应劫之子啊。”
    灵道圣尊遥望到虚空之暗的变化，低声道。
    “无愧为我青华弟子。”
    在祂旁边, 变为一株顶天立地青木的南松御庭真君道。
    “青华的后人, 一直都很好。”
    灵道圣尊想起当初祂将还是婴儿的曲忘生, 交给青华道掌门曲武峰时的画面，不禁点点头。
    祂周围, 现出各种奇异模样化身的真君仙君们，或是摇晃身躯，或是发出亮光, 或是扩散开一圈无形的波纹, 纷纷表示赞同。
    随着虚空之暗止住扩张, 来自虚空底部的压力大减，暂时只需要应付来自上方虚日的爆发压力, 轻松许多, 他们终于有交流的闲暇。
    神识中, 各种声音还在呼喊。
    “清点仙兵——”
    “仙兵还剩二十七万！兵圣留下的鸿炉彻底损坏, 这些最后的仙兵了！”
    “防护大阵崩溃六十九层，四十二层确认无法再维修。”
    “圣尊——”
    “圣尊。”
    “圣尊！”
    发光巨人般, 看不清面容的灵道圣尊松开一只捧着芙蓉花的手, 半举起。
    仙宫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仙君真君——包括过去从属于其他圣尊的仙君真君——和二十多万仙兵, 都低下头, 等待吩咐。
    这个时候，飞升的玉皇界几乎与九座仙宫平齐，矗立玉皇界九天之巅的周烨赫, 视线更是比发光巨人模样的灵道圣尊还高出些许。
    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三万诸天自诞生来，有谁曾高出过七圣二祖吗？
    被无数目光注视的周烨赫，虽然刚才笑声被打断，虚空之暗又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心情依然忍不住高昂。
    还是凡间帝皇时，他就极为厌恶压在他头顶的修士，而成为修士后，他也厌恶实际上牢牢控制住整个三万诸天，控制住所有修士的仙界。
    但这一刻，他在俯视圣人！
    这一刻，他终于成为了虚空中唯一的至高！
    周烨赫只觉得压在头顶的一块巨石掀开，虽然他已经是不需要呼吸的仙人，依然感觉到对仙气的吞吐轻松了几分，心境上也隐隐突破了一个桎梏。
    他刚要移开注意，远处，灵道圣尊终于有了动作。
    祂半抬起的右手一扬，仿若瓷器破碎的声音，浪潮一般向四面八方扩散，陡然响彻整个虚空。
    以为灵道圣尊是要攻击玉皇界的周烨赫，在灵道圣尊有做动作的迹象时，就做好了防备，但没想到的是，这巨大的破碎声，并非来自玉皇界，而来自下方九座连成环形转动的庄严仙宫。
    只是一个动作，八座失去主人但还在勉强运转的仙宫，和唯一接近完好，符箓明亮的仙宫，纷纷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摇摇欲坠！
    仙君真君们纷纷从仙宫中浮起，他们交换视线，又齐齐看向灵道圣尊。
    “圣尊！弟子们去了！”
    众仙齐声道。
    发光巨人般的灵道圣尊点点头，虽然无人看清祂的面容，但都能感觉到祂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变作化身的众仙摇身一变，变回人身，再变，又化成一团团聚合在一起的发光仙力，有些萦绕电光，有些荡漾出水的波纹，有些隐约可见大大小小字迹流转，有些内部深红如血，透出澎湃的生命力。
    这些来自不同道派的仙君真君，从仙宫中一跃而下。
    刚喘过一口气的各诸天界里，昂头仰望天空的众修士心灵震颤。
    千年前，勉强渡过一次大劫的三万诸天，都来到破灭边缘，几近毁灭。当时，七圣二祖消除了仙凡间的限制，允许太上仙君和御庭真君下界，拯救破灭边缘的诸天，这些仙君真君传下道统，才有如今三万诸天各仙门。
    正因此，只要是修士，无论是仙门弟子还是散修，都曾从师长那里见到那一幕——
    是环绕七圣二祖的无数光点跳出，一场流星雨从仙界落下。
    如今，七圣二祖只剩下一位灵道圣尊，但仙人下凡救世的景象，却一如千年前！
    修士们顿在原地，又看到天外，灵道圣尊有了新动作。
    祂左手本来捧着大团芙蓉，此刻却松开手，任由芙蓉花散落。
    不，不止！散落的不止有纷沓芙蓉花瓣，九座已经浮现出蛛网般裂纹的仙宫，就在轰然和刺目的光亮中分崩离析，炸成千千万万的碎片！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凡人，眼睛都感到灼热刺痛，忍不住闭上眼流下泪水，修士勉强好些，眼里纷纷闪烁起灵光。
    下一秒，他们微眯起的眼睛突然瞪大。
    组成仙界的九座仙宫骤然爆炸碎裂，已经叫人震撼不已。但叫他们更震撼的是，这千千万万仙界碎片，似是被无形力量驱动，跟随降下的仙君真君一起，化为第二波流星雨，同样向各诸天降下！
    只是瞬息，它们便冲到最高处的几个诸天界前，狠狠撞向这几个诸天界的天膜。
    ……这！以这些碎片的速度看，哪怕本身不含任何灵力仙力，它们撞上天膜也会给天膜造成很大的损伤，更别提它们原本就是包含仙力的仙宫碎片！
    大地上许多人发出惊叫，许多修士也忍不住要做出动作阻拦碎片，但更多人看向了比碎片更快进入天膜内的一位太上仙君。
    “无事，”这位太上仙君神识传音，“等会儿会有地动，做好防护。”
    地动？
    这个诸天界的修士面面相觑，但还是飞快传令了下去。
    便在同时，坠落的仙宫碎片已经重重击打在天膜上。
    无数人僵硬地等待着冲击，不想，仙宫碎片落下的一瞬分明携带着沉重的打击感，但触及天膜的刹那，却轻柔地融入了天膜中。
    宛若水融入了水。
    这诸天界里，执掌云中匙的仙君忽而一愣，唤出云中匙。
    他的云中匙是一枚内部云雾流动的水晶球，在仙宫碎片融入天膜后，一团纯金液体凭空出现在水晶球里，紧接着，跟随水晶球内部云雾的流动飘扬开，缓慢勾勒出云雾缥缈的形状。
    这不是错觉，云中匙产生变化的同时，本地天膜也坚韧了许多。
    “之前仙盟有传消息来，说昆源青华道掌门神游仙界，获得了许多消息，其中有说，各诸天界天膜实际上就是圣人们拆掉了仙宫的一部分，才打造出的……”
    这位仙君喃喃自语。
    虽然是这么听说，但眼睁睁看到圣人将所有仙宫都拆开，用来填补三万诸天的天膜，他还是差点落泪。
    连仙宫都没有了的仙界中，灵道圣尊轻轻叹气。
    虽然只是叹气，却也导致这里仙气更狂暴地涌动，戳开了曾经圣人们布置的幻象，不再有遮蔽漆黑虚日的雪白亮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