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段渊就是把他绝望又倔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刻在心里描摹了十遍、百遍。
这是为了让自己记住,陆斯扬脸上,往后永远也不能再出现这种表情。
那种放弃的表情,就好像,他心里真的决定放掉了什么一样,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但放弃,总不是个好词。
段渊在黑暗里,垂眉敛目,暗自和自己发誓。
“羊羊。”
陆斯扬感受到背上有温热指尖的触碰,颤巍巍地抖了抖身子,往后退去。
看到他这样排斥自己的触碰,段渊收回手,依旧侧躺在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床侧,问:“我为什么要骂你?”
陆斯扬不出声,一动不动地放空,段渊也不催他,静静地躺在他身边,温柔地注视着。
陆斯扬仿佛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段渊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段渊也不急,只是用不急不缓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骂你?嗯?”
半夜山坡悬着的下弯月明晃晃的,皎洁的月光把那个低沉的尾音也照得缱绻勾人。
从段渊的角度往下看,陆斯扬垂着头,额前飘着几缕漆黑的额发。
平日里美到凌厉张扬的脸此刻对着窗口,白惨惨一片,花瓣状的眼角印着亮晶晶的泪痕,卷缩的姿势看起来万分乖顺。
让人忍不住去搂住那一把白皙的细腰,将整个人拖到怀里抱着亲着哄着。
段渊一忍再忍才没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当事人却没有身处危险的自知,眉心紧紧皱着。
为什么骂他?
因为他不喜欢梁青林就百般针对?
因为段渊从小到大对他百般照顾而他却偷偷对段渊起了那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因为他那点龌龊自私的心思被人戳破后就恼羞成怒掩盖下别人的求救信号?
该狠的时候不够狠,就显得很蠢。
就像此刻的他,蠢透了。
段渊捻了捻食指,忍住想要伸手展平他眉心的手,有些事就要明明白白地说开,玩憋着的那套伤人伤己。
“你是小看你自己,还是小看我,还是……看轻了我们。”
明明语气还是温柔的,不过是声音沉肃了几分,但落到耳朵里去,就隐隐多了几分无奈和……失望。
果然,陆斯扬一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解释的声音都微微地颤了起来:“不是,我……”
一听这欲泣欲诉的声音,段渊又立马心疼得不行,连着被子一把将人卷过来,虚虚抱在怀里。
他后悔了。
陆斯扬他还不知道吗?最要面子的一个,而且,尤其是在他面前。
逼他做什么呢?你想让他说什么呢?还是你想让他哭?你想让他伤心难过吗?
那最后那些伤心难过也一定会反噬到他自己的身上,都这么多年的经验就不用再验证一遍了吧。
被拖过来抱着,陆斯扬下意识地反抗挣扎。
段渊两条肌肉线条内敛的手臂在他细致的腰上用力一收,像两根铁棒紧紧地将人箍在怀里,两条长腿也随之搭上来。
男人身形高大,手臂和躯干都十分有力,身上带着旅馆里桔梗花香气的沐浴露味。
被子里的人明显在抖,段渊放松了一分,隔着一层被子抱着他,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被子,哄人。
陆斯扬还没找回北来,不知道段渊这一时一样的,到底生没生气。
段渊以前就很闷,长大以后话更少,也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会多说几句,外头那些人怕他怕得要死。
这个人就是这样,温柔对你好的时候,能溺死人,严肃起来杀伐决断的气势,也能把人冷到吓死。
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早知道他就乖乖认个错瞎矫情什么呢,虽然被梁青林那种小婊、子戳破心里秘密的当下是很慌张,但他绝不愿看到段渊对他生气。
虽然从小到大能把喜怒不形于色的段渊惹生气的人也一直只有他。
陆斯扬试探地将手附上对方的袖子牵了牵手,也不说话。
段渊见怀里的人不再剧烈挣扎,嘴角悄声一弯,又迅速收起,声音却是理智到可以上谈判桌的冷淡。
“羊羊,我以前说过什么?”
陆斯扬隐隐感觉到周身萦绕的那股迫人的势力,他看不到段渊的表情,只能看到男人上下滑动的喉结和线条冷峻的下巴。
但光听着声音就让他感觉到压力,即便拍在自己身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这不是平日里哄着他惯着他顺着他的段渊,这是仿佛要把什么掰开了揉碎了的矫正过来的段渊。
陆斯扬捏着对方袖子的手指紧了几分,指尖渗出一些白。
段渊在黑暗中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但他只是扫了一眼,没理会,继续提醒:“我把你从陆家带回来的第一天。”
“你答应过我的。”
“不高兴就直接说,不喜欢就告诉我。”
“这是我对你最基本、也是唯一的要求。”
陆斯扬听得心酸。
想起小时候还住在段渊家那些可以放肆粘着他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不自觉地就回到了小时候,被人嘲笑了、打架打输了、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只要是自己不高兴就可以被阿渊哥哥抱在怀里,自己把脸埋在对方的宽阔的肩膀,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个残酷又无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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