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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篇·韩听竺(终章)下

    衣服没再穿,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事后的温存时光太过散漫。好似躲在了纷乱之外的桃花源,偷了上天施舍的快活,切记不能声张。
    他从背后抱着阿y,低低沉沉的声音似在催眠,她有些倦怠,同他双手交叠在眼前。听他说:“阿y,还记得上次在酒桌,我说,战事什么时候结束,便什么时候要孩子吗?”
    她霎时睁开眼睛,有些短暂清灵。鬼哪里能生孩子,她连葵水都没有,每月都要诓韩听竺,久而久之那几日他记下了,也不会要。
    “嗯,记得。”
    他把人收的更紧,放低姿态且声音柔到极限,“我知道你身子不好。过几日让自如给你看看,喝些中药调理,好不好?阿y,我不急,然我承认,我想的。”
    他想的,他想有孩子,属于韩听竺和阿y的孩子。他一直以为,阿y同他十年未有过身孕,再加上她身子骨b常人寒许多,是因为身t问题。他痴傻地以为,同上海滩再寻常不过的nv子一般,她只要吃上一两年中药调理,就会好。
    阿y心软,现下太过温情,她决定先答应眼前事,再寻合适的时机同他讲。
    微不可见地点了头,“我答应你。”
    男人的吻落在耳鬓,她闭上了眼,作睡觉的样子。沉默了许久,只听得到被褥微动的声音,阿y仍未睡着。大抵过了一刻钟,身后的人微微撑起了身子,许是确定她是否入睡,再躺下,扯紧了被子。
    他开口,如阿y预料,又不如阿y预料。声音不少那窗外北风萧瑟分毫。
    “阿y不愿听,但一定知道。”
    “我韩听竺这辈子,是真的很ai你。”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般,缩在她颈后,他也困了,将要入睡。合上眼的前一秒,再喃喃加上句。
    “只ai你。”
    韩听竺看不到,阿y眼角边的软枕,sh了一片氤氲。
    民国31年初,上海的冬彻底到了。最近热闹的事,无外乎有消息传,温素衣在排程老板的那出《锁麟囊》。
    有人说,徒弟唱的自是不如师父,《锁麟囊》首演可是在上海,听过程老板的,哪还听得进去温素衣?
    亦有人说,男人唱的青衣,还是差了些韵味。温素衣那眼神身段,自然值得守着时辰买戏票,看上一看。
    不论如何,未等韩听竺命人去买,温素衣已经送了票到韩公馆。1月16日,h金大戏院,二楼正中的包厢。视野最好,且韩听竺惯是ai坐那里。
    这座建于民国的戏院,后来改建过很多次。阿y常在,h金大戏院却不常在。毕竟在几十年后,她只能借口发梦,同萍水相逢的人讲,自己曾在那里听戏,很多次。
    记忆里,阿y在上海十多年,上海的冬天不b长安,雪不常有。大半的时间里,码头日子过得清苦,没什么闲情逸致去多注意,昨夜是否下雪。进了大宅后,上海却又更不容易下雪了。
    但民国29年二月初,一行好友由韩听竺做东,在h金大戏院,看的是《玉堂春》。那夜下了场还算有些气势的雪,周太太年纪轻,在戏院门口笑的合不拢嘴,像报春的雀鸟,叽叽喳喳,你却不觉烦恼。阿y好似从未有过那般肆意,她从一开始做人,就总是哀愁难躲,永久缠身。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如今已民国31年,阿y站在衣柜前,心思从回忆中走出来,选了身白se的长衫,递给身后迎过来的韩听竺。
    他挑了挑眉,好似不太赞同,“给我的?”
    “不然?日日都是黑se长袍,外面都讲你是黑无常呀,韩先生。”
    许久不穿长衫,他动作有些磨蹭地换上,“那现下穿白se,不过变成白无常而已。”
    有甚的分别。
    她用眼神飞他,语气实在是不正经:“我们听竺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平日里不过不ai打扮。要我说穿上这身,你就是上海滩最俊,便是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也b不得你分毫呀。”
    “莫要再夸,听不下了。我穿就是。”
    从家里只开出一辆汽车,除了司机,便韩听竺、阿y、唐叁。她莫名有些担忧,韩听竺告诉她早叫了人在戏院看守,阿y才算放心。
    想着又问:“李医生怎么没来?他不是也ai听这口。”
    两人落座,曾经要换长桌坐一众好友,如今只剩他们俩,唐叁则立在包厢门口。他拍拍她冰凉的手,“医院里有急诊,今日的是赶不上看了。过几天等自如得空,教他请我们再看一场。”
    戏已经开幕,梅香上了台,有些喧闹。她低声说:“心里莫名揪着……”
    韩听竺拉了椅子,两人坐的更近些,他揽着她肩膀,拍两下作安慰。“莫不是要来葵水?阿y放心,外面安排了好些人,不会有事。”
    彼时两人都觉得,是阿y太过敏感。
    今夜月光很暗,星亦不明,是要雨雪的征兆。也许就在今日,上海会落初雪。
    你可否曾在某一天经历过刻苦铭心的厄事?此后如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般地下意识警惕、回避那日。立春之于阿y便是。往往不成想,你越是小心着,担惊受怕着,下一件总会猝不及防地提早到来。
    立春还没到,韩听竺把她抛下了。
    后来许久,阿y看过无数遍的《锁麟囊》,深知这是一出种福得福的好戏。可每每看到水淹登州府,薛湘灵遇难,还是忍不住泪目。大多戏众此处有感伤情,无外乎见不得好人落魄,而于阿y,还有另一层意味。
    温素衣裹着包额,上台唱哭头时,阿y心中的《锁麟囊》,就算罢了。
    韩听竺千防万防,没料到挨着戏台子最近的那间包厢,有人拿了狙击枪。人人盯着戏台子,一出大t温情的故事,其中最悲情的片段,总是不容错过的。阿y对兵器枪械一向不懂,韩听竺和唐叁却见得多。那杆枪找位置对准时,  两个男人同时发现。唐叁箭步冲上前,下意识地以自身挡住韩听竺。
    可“嘣”的一声枪响后,唐叁紧闭着眼,却没感受到痛楚。周围楼上楼下的看客尖叫着四散奔逃,韩听竺的人有的进来对着那边开枪,有的循着枪声去找。唐叁睁眼,回头,却见着自己一向敬重的阿姐瞪大着眼睛,嘴也微张,但说不出一句话。韩听竺整个人抱着她,子弹从后x穿过,阿y恍惚感觉到那一下打的自己身t都感觉顿了顿。
    “先生!”
    唐叁在唤,想上前,却不敢动。他想不清楚,自己明明已经护住了韩听竺,包厢里的三个人,最该受伤甚至身si的应是自己,为何韩听竺被穿了心脏。
    可那狙击的人,瞄准的根本不是韩听竺。
    而是阿y。
    韩听竺细看出角度略有偏差,唐叁挡在他身前,他便转身护住了阿y。毕竟谁也想不到,对方瞄准的是个nv人,对不对。
    那一刻,真正的两心相映。
    阿y好后悔,实在好悔。他穿白se长衫,衣摆还用银线绣着飞鹤祥云。整个背部晕满了血,好像又透过前x,淌在阿y身上。她忘记了自己那日穿的是正红se旗袍,还是暗红se,又有可能也是白se。记不清了,血染的太夸张,她记不清。
    “韩……韩听竺……”
    泪水b声音先一步出,手实在是抖,颤着m0他挂满薄汗的脸。
    “听竺啊……你别吓我……”
    他撑出了个笑,阿y听得出来,气息实在是微弱。
    她大抵骂过他两次蠢,彼时不知,眼前人最蠢的是有一日亲自为她挡子弹。她一只活了千年的鬼,心脏虚假平稳地跳动,即便枪弹穿过,叫药叉用法术也就医好了。何以至于要你一个凡人挡?
    阿y叫唐叁帮忙,两人撑着韩听竺下楼,要出门坐车,要去医院。
    她急匆匆安抚,不知最该被安抚的人是自己。
    “听竺……你坚持住……我们去找李医生……”
    到了戏院门口,他脚步愈加慢了。不过入内半个时辰,天空飘雪了,雪花很大很大,阿y甚至觉得,那白茫茫的一片,要把她压垮了。
    可压垮的不是她,是韩听竺。韩听竺向下坠,直到倒在地上,阿y跪下抱他,他们彼此实则都意识到了,这是何征兆。
    他攥紧她手,破天荒的两人手掌同样的凉,记忆里,只有阿y才凉,韩听竺热。
    她泪水收不住闸,哭的实在凄惨,“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韩听竺……”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怎么办……”
    “求求你……我们去医院……李自如一定救得过来……”
    雪花落在韩听竺脸上,她胡乱伸手去抹,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血。x腔快速起伏着,声音都变得沙哑,叫唐叁:“快帮我扶起来他……还有救的……”
    可唐叁看着戏院门口,目之所及,一片鲜血,他红眼立在原地不动。
    被韩听竺攥着的手收紧,她注意力又放在怀里的人身上。他最后的力气,用来把她那只冰凉的手,带到面前。从中弹到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几次张口,亦是气音。好似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听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我求求你……”
    手带到面前,依旧是那般虔诚地,印上一吻。眼皮很沉,可他要坚持住,紧紧再看一眼阿y,刻在心里。孟婆汤他一定不喝,阿y的样子,他不能忘。
    手又落下了,阿y哭喊骤停,心中仿佛有一座寺庙里书了“风调雨顺”四字的钟,被狠狠地撞了声。
    “韩听竺!——”
    他不应了,亦没动作了,再细小的举动,她都敏感地捕捉得到,可什么都没有,他平静的可怕。
    唐叁对着雪花不断飘落的天,打了三枪,听到枪响的手下带着抓到的人,回了戏院门口,沉默无声。阿y听得到周围不断地脚步,碎而杂。她伸手合上他眼,整个人佝偻着,额与额相触。
    声音变得很低,很小。细数其中,三分委屈,七分悲凉,“观澄……观澄……”
    你就是阿y的观澄啊。
    民国31年1月16日,农历冬月最后一天,她再度永失所ai。
    忘记怎么回到家里,下人急匆匆地上前报,太太和先生前脚刚走,那黑猫不知怎么爬上的房顶,掉下来摔si了。
    话音落,见着车里血染白衫的韩听竺。
    次日,韩听竺尸t被火化,那么高大的人,就变成了一寿盒的灰,阿y泪目着轻笑。
    唐叁从书房保险柜里拿出了一箱大h鱼,“先生这些年倾尽全力地把钱投在前线,大多财产都抵押出去了。他还说,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破产了。但这箱h鱼是留给阿姐的,不能动。这样他si后,阿姐也能过得快活……”
    阿y没有拒绝,唐叁放下便出去了,弘社还有许多事要料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第二天再来韩公馆时,阿y走了,只留了张笔墨不多的信。
    那箱大h鱼还在,寿盒和《永澄》木雕被带走了。常年上锁的柜子里的婚书、最下面ch0u屉里的剃刀和压着的一封信不见了。还有客厅那满墙的照片,最中间的相框空了。
    当然,这些除了阿y,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唐叁叹了叹气,无奈展信。
    “唐叁:上海于我,再无留恋。听竺所余一切,悉数归你。勿念,珍重。——阿姐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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