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各人办各差,最忌讳越过去,张世全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一面说一面接过漆盒往右门走,道:“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办好差,您就请好吧。”
慕青意味深长笑了笑,缓缓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日落西山,一丝丝余晖照在她半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脸上笑容渐渐褪去,取代的是阴鸷地狠绝。
她拍拍手望天边流云四散,眼睛里有揉碎的光芒,还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穿过隆福门往回走,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远处跑过来的小太监,气喘吁吁道:“青姑娘,找您老半天了,你怎么到西六宫来了,陛下闹肚子,您赶紧回去瞧瞧罢。”
慕青一怔,随即皱眉问:“请太医了么?”
“陛下不让说,只打发奴才来找您。”他边走边道:“陛下估摸着是怕阮掌印,他一来乾清宫怕又是要腥风血雨了。”
她疾步赶回去,冷声道:“这事儿不许张扬出去,否则有你好瞧的。”
“奴才省得,奴才省得!”
迈进乾清宫正殿里,望见常伺候的几位宫女悬在地心打转,天子病危,不是什么小事。
“曹公公呢?”
刚问出口就听见里间传来司马钰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哭腔,她一惊,忙抬步掀帘进去,望见司马钰捂着肚中睡在床榻里侧,看见她来,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你来了……”
她脚步没有动,淡眼看见他极力隐忍的面孔,她沉声问道:“陛下为什么不让人叫太医?”
“我让大伴去奉先殿了,太医来了,一定又会责怪你伺候我不周到,到时候你会被厂臣骂,就不能留在乾清宫了。”
原来是为了她着想么,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是好人,倘若他知道她的面目,怕是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罢。
踱步上前,跪在脚踏边上,摸出怀里的绣帕替他擦汗,不去看他的眼睛,那样纯粹的眼神,是她不配拥有。
“陛下是天子,我只是奴婢,您不应该这么想。”她说完站起身打算去请御医,马面裙被人拉在手里,她回头看见司马钰挣坐起来。
“我说不让叫太医就不要叫太医,你听不懂么?”他生气了,满脸都是怒意,眉头紧蹙,大约是真的疼。
她和司马钰在启祥宫的时候曾经是玩伴,她大他六岁,那时他还不是储君,顺妃娘娘曾让她在他身边伺候,她本想顺着他往上爬,可半道被发现了,于是前功尽弃,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她想尽一切法子接近他,讨好他,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变着法子给他,可唯独没有真心。
司马钰没有实权,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出路,这宫里是个空架子,不论再怎么爬都是虚的,她不想耗费在这里。
也许是出于愧疚,她没有离开,蹲下身子与他持平,问道:“陛下喜欢我么?”
司马钰怔怔地,忽然笑了咧嘴道:“我喜欢慕青,慕青还像小时候那样和我一块儿捉迷藏,爬树掏鸟窝好不好?”
七八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喜欢,他贪恋的不过是那时的日子罢了。顺妃陪了他没几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慕青陪着他顽的,说到底不过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人的天生依赖性罢了。
伸手替他按眉心,刮痧似的,拔出细长的一道红印子,印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异常明显,样子二郎神似的。
这种方法是她娘教她的,说头疼的时候只要拿牛角在眉心刮痧就能缓解一些。还有恶心想吐的时候,掐一掐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穴位,也能有效。她是从来不相信的,年轻的姑娘家没有谁信这些,可真正遇上头疼的时候,她还是会替自己刮一刮,疼不疼捱上一会儿就行。
“陛下头还疼么?”她轻声问。
有些昏昏欲睡,司马钰轻微摇了摇头,说好多了。慕青轻扯起嘴角,也许真的有用罢。
这是木石起初的反应,药效不大,也就有些头痛罢了,日子一长,往后这种反应会越来越大,但不像这样疼了,这是头一回,发了引子就行了。无知无觉,等到人最后受不了的时候,也就无力乏天了。
替他理鬓发,她不是佛陀,救不了苍生。
寿康宫里,孙昭仪淡眼看着案杌上的漆盒,又问了句:“是慕青叫你送来的么?”
张世全眯眼一叠声说是,连带着将慕青的好话也说了一通,孙昭仪颔首道好,“你且在偏殿里等着,本宫待会有赏。”
说着拎着漆盒进了内殿,里面有琉璃碗盛的燕窝,漆盒夹层里,有一张纸条。
她卷开来看,上面有一行小字,写得极为工整:我要见宁王。
呵,这丫头倒是机灵,至少比她聪明。良久取下火罩子,点燃纸条,一瞬间化为灰烬。
掀了帘出内殿,看见张世全站在门槛里,她笑问:“张公公如今在哪里当差?”
张世全道:“回娘娘,奴才是个粗人,还在浣衣局里当杂使。”
“公公这么好的人才,屈居浣衣局倒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端起案桌上的茶盏,捏着杯盖儿轻轻拂了拂,“这么着吧,薪惜司里还缺个管事的,你去找一个叫达子的,就说是本宫吩咐的,说要他好好照顾照顾你。”
张世全一听忙激动地跪下,喜得合不拢嘴道:“娘娘大恩大德,奴才一定没齿难忘,来世就是做牛做马做乌龟大王八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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