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这次出去遇到的罗杳,便是赵维庄的得意门生,跟着他东征西战,随着他加官进爵,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两家还结了亲。赵维庄将妻弟之女嫁给罗杳之子罗义潮,这卓氏家族在朝里朝外更是显赫。
但随着罗杳恩荣加身,外放镇守,原来朴素节俭与将士同吃同住同杀敌的罗杳,变成了谋利急功求上位。正如江据上报朝廷的奏疏中写道:谋利而不正其道,急功而不修其身;对上谄媚顺旨,对下强取豪夺,与民争利;结党营私,纵子行凶,临战断官道夺粮草,通敌于外,残害同僚……
得知罗杳袭击山桃驿站,让沈陌—这位雍国公的心尖尖、和大司马的开心果处于险境,两位国公爷合计合计,便让着一战成名的将军灰飞烟灭了。
虽说这事情大哥已经到郑国公府上府说明了,但不能明说着,这事儿是我爷爷和大司马做的,我们就是凑热闹的,这事就是罗杳那厮自己作死。现在并非要鱼死网破的时候,所以沈陌身为沈家嫡孙必须前往去表表态。
沈陌做这种丢脸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都要拽上他的死党元穆,一起在京城逛景儿,吃喝玩乐的酒肉老友,这次回京还没来得及见。
元穆听了沈家下人带话相邀,风一样飞往雍国公府,他一见沈陌相迎,上前照着沈陌的屁股上就是一脚,怒道:“你这个小子,回来都没来看我,没良心的。出去玩也不带我,心里有姑娘了,就将兄弟搁在一边,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今天终于想起我来了。”
沈陌揉了揉屁股,追着要打过去,怒道:“你这次家伙,自己和嘉平定了亲,便不理人了,还在这里等着埋汰我,真是好意思呢?”
元穆听了这话,憨憨一笑,道:“嘉平真是好!”
沈陌噗嗤一笑:“我们沈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
元穆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大声嚷道:“说,今儿个,什么事?去哪儿玩去?”
沈陌的功夫自然躲得飞快,已调到几米开外了,笑道:“去郑国公府,送个礼就回来。”
“郑国公府,谁要去他家,他逢年过节给我爹送的那些个东西,都俗气的紧。再说,你雍国公府子弟,送他什么东西。”
“你当郑国公是以前的郑国公呢?你呀,整日比我还扶不上墙。不过这次送的礼特别有意思,你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人一轿,又命四个壮汉抬着个大箱子,浩浩荡荡地穿过闹市,前往郑国公府门口,威武雄壮地跪了一地,来往过客好奇驻足观望。
沈陌一人做不来这种丢脸的事儿,但是有了元穆陪着,二人便能将耻辱化为兴奋激动,便是往天上捅上一捅,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府门围观者甚多,真是门庭若市。
赵维庄听闻下人来报,便道:“他雍国公不要脸面,我郑国公府还要脸。还带着亲王世子乱来,不要体面”,忙命人将沈陌、元穆二人叫了进来。
沈陌一见国公爷,便扶着颤悠悠的膝盖道:“赵叔叔,我昨日里已经让我二哥罚的站不起来了,今日哥哥下令,如是不得国公原谅,便不得归家的。小侄儿给您赔罪。”
元穆见过赵维庄便憋着笑瞧着沈陌在那里装可怜。
沈陌忙趋步上前将礼单奉上,元穆打开箱子,一叠一叠的账本、手札、书信和军报整整齐齐地装满了一箱子。这里都是江据收集的罗杳通敌的证据,当然其中连带着有郑国公的一些手书,往年送礼清单,卓氏坊金矿入账分成,以及沈陌无意发现的卓氏宝藏转入郑国公名下的礼单等等。
赵维庄见了,惊出半身冷汗,冷着眼瞧着沈陌:“你这是来示威来的。”
沈陌声音温温地说道:“赵叔叔,我哪里敢,若是如此,再挨上哥一顿家法,我受不起了。您看,这里面有个镂雕蝠纹玉环,是我这次从凉州一个墓穴里面得来的,听爹爹说很是珍贵呢。其他的都只是沈陌此次张掖一行的收获,不成敬意,还请赵叔叔能笑纳。只求赵叔叔能原谅侄儿。赵叔叔,我的腿……”
赵维庄看见这般纨绔,无奈让人搬了椅子,沈陌忙卑躬曲腰挪到椅子上,笑着致了谢。
赵维庄道:“这礼物我收了,你现在回去交代吧,我看沈致也不敢那你怎样吗?你这对付长辈可是一套一套的嘛!”赵维庄作为一线奋战而出的将军,最是看不惯这般世家子弟。
沈陌忙起身笑道:“谢赵叔叔夸奖,多谢赵叔叔,若不是赵叔叔大人大量,我的皮今晚就被剥了。谢谢赵叔叔。侄儿告退了。”
见赵维庄马上摆了手,元穆扶着晃晃悠悠的沈陌出了府。
第二十五章 抱一山庄
第二十五章 抱一山庄
大魏以武立国,六柱国功勋卓著各治一方,十二将军府各有建制,其中皇族元氏中,梁国公元朗逝去多年,齐国公元幡广享煊赫荣华,于今年初冬故去;雍国公沈淮、晋国公陆则泽二人甚得威望,偏安一隅;周国公元毅、郑国公赵维庄权势正盛,拥军财大政。
其中,这梁国公元朗生前不慕权势,最喜结交好友,在长安西郊置下田产,建造了京城首屈一指的私人园林抱一山庄。他生前常以文会友,以酒会客,京城中权贵子弟常趋之若鹜前去游玩。元朗逝去后,留下的产业经营不及,这抱一山庄便渐渐破败下来。
后齐国公元幡接手买了抱一山庄下来,加上原来自己的弦高堂和白圭堂,生意涉及江湖漕运,官办盐铁经营等商事交易,规模空前绝后,元幡也因此富甲天下,被称为“一庄二堂元翻番”。这抱一山庄恢复了旧日模样,常年聚集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在京城中不论哪一季节美景应有尽有,是个世家子弟游玩的好去处。
齐国公元幡晚年,其子之子元定无力经营,白圭堂部分产业被郑国公赵维庄侵占,赵维庄建立卓氏坊与其分庭抗礼,将部分地盘占为己有;弦高堂经营盐铁,官办经营,才存续至今。
如今元幡逝去,儿子元定手上这“二堂”如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处置了,二堂人心涣散各奔东西,元定想管也管不了了,索性就撒手不管,随其自然,每年只待分红,倒是个闲散仙人似的人物。
沈陌和元穆从郑国公府出来,天色尚早,元穆提议去这抱一山庄泡汤池子。沈陌几日未见陆文茵,心中十分挂念,刚一犹豫,那元穆犹如他心中的蛔虫,取笑道:“哎呀,知道,你要带着陆家姑娘去,不方便去泡池子,是吧!那抱一山庄的雪景也是一绝,你叫上你的陆姑娘,再约上嘉平,我四人一起去赏雪景也是一番趣味,可好?”
“你想着嘉平,还往我身上赖着。好了,你去请陆赞和陆姑娘,我去叫嘉平出来,这行了吧!”沈陌气笑道。
元穆连道:“好,这抱一山庄只有几个人守着,我们去了正好,可以放开了玩闹一番。我这就去约陆赞,你快去叫嘉平,快去啊!”
沈陌被催的哭笑不得,两人分头行动,对于这冷清的冬天来说,最让年轻人高兴的莫过于居于山林之间,斗酒吟诗,把酒言欢。
沈陌叫上嘉平后,买了酒,元穆吩咐将各色吃食买了一份带上,五人一路欢喜到了抱一山庄。
抱一山庄自初冬天寒来,便是人迹少至,加上元幡新丧不久,山庄久不待客。庄园中管事一见来的是国公家的几位公子、姑娘,还有京城浪荡头子元穆,忙收拾一座赏雪的小院,供他们饮酒玩乐。
几人在堂中塌上,烤着火盆,烫了酒,坐着盖了薄毯,喝了几口热酒,才暖和起来。
沈陌和陆文茵你一言我一语,将甘州战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顿时,广平郡王的英雄形象,在几人谈笑中凭空生了出来。元穆和陆赞便谈了京城今日的趣事传闻,众人倚窗相谈,好不乐哉!
元穆和陆赞还在小院舞起剑来,那陆赞的功夫在他们这一辈中算是最好的了,而陆赞就不行了,雪地舞剑,美则美矣,但是他下盘不稳,滑的险些摔倒几次,不过倒是身手灵活,关键时候手剑脚同用,硬是没让那金贵的身子和雪地砰砰撞上。那险些倒地四脚八叉的模样,惹得几人哈哈哈大笑起来,连平日里柔婉静雅的嘉平也止不住的笑得肚子疼。
元穆收了剑,回到席上,一副没有尽兴的样子,气道:“今日这雪地里不好,改日让你们看看我新学的一套剑法,可是威风呢!你沈陌和陆赞不就亲眼看见几个毛贼盗匪的,有甚了不起的,我看你二位功夫实在不怎样,不过我师父说过勤能补拙,你们勤快一点,或许能打得过我呢!”
几人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陆赞刚喝进的酒差一点喷出来,笑道:“你的脸皮可真是厚的,你师父让你,是你勤能补拙,就是说你笨,你可真是笨呢!”
众人玩笑之中,嘉平忽然静心一听,道:“你们听,有琴音。”
几人静了下来,仔细一听,远处琴音不断传了过来,忽而高亢,忽而幽暗,承转启合连绵不绝,犹如低音犹如丝绸滑过,高音恰似雨后瀑布喷泻而下,荡气回肠,余音不绝。
众人酒喝了一半,便随着声音寻去,三转两拐,到了一个白雪压着青松翠竹的小院,坐塌上老者身穿灰布袍,鹤发童颜,骨俊清瞿,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在旁静静听着。
沈陌几人忙上前,施礼问安,道明听着琴音寻了过来。
他老者双手按在弦上,止了琴音,抬头见几人,笑道:“想必几位公子姑娘也是好律之人,有曲无酒不成调,天冷的厉害,几位过来和我,还有我这孙儿一起饮些酒,暖暖身子,人多也热闹些。”
众人谢过老者,上前入座,喝下老者赐酒,众人喝下,一股暖流游走在心肺脾胃只见,这酒比起刚刚饮得柔和许多,如同温泉般浸染了全身脏腑,说不出的惬意温暖。
沈陌躬身问道:“先生刚刚弹得是什么曲子,远远听来似天籁仙音,却从未听过。”
那老者笑道:“哪有什么名字,不过随手弹奏罢了。几位既然闻音而来,自是琴中知音,不知可否附和一首。”
五人只有沈陌和沈嘉平擅长古琴,沈陌并不在人前弹曲,嘉平起身应邀。
沈嘉平性情温婉,这琴音也同她一样,似小溪泉水汩汩滑过圆石,清澈而柔美,一曲毕,众人拍手称绝。
那老者随着音律打着拍子,也叫了好,说道:“姑娘,你和你这琴音一样,一派祥和安宁,定是有福气的。”
沈陌和沈嘉平忙谢道:“多谢先生抬爱。”
沈陌忙又问:“敢问先生尊姓?”
那老者笑道:“小老儿姓屈,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专务了这些个杂事,这山庄的主人见我也没个生计,便邀我住在这里。我孙儿本洛也跟了过来,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想我这般啊!”
他的一番话惹得大家大笑起来,一时的拘谨顿时散去,众人互相认识了,元穆甚至和屈本洛拼起酒来。
屈本洛不善饮酒,饮了几杯,便面红似锦,忙推了酒杯连连告饶。
屈先生笑道:“倒是让你们见笑了,这孩子自小身子弱,也宠溺得紧,酒喝不了几杯,我时常就说嘛,多喝便喝得多了,这小子偏是不信,你们也经常过来,练练他的酒量。”
众人闻言又大笑起来。
毕竟长者在席,众人不敢多饮,最后讨了几杯茶,喝了几道茶才告辞离开。
就在沈陌几人畅饮之际,沈致入朝当值,宫中当值官员中传了一个消息:穆旷上了奏章呈到少府,奏章参已亡将领罗杳,列举出五大罪状。一、通敌卖国,残害同僚;二、隐匿各路军报,拖延阻断战报送达;三、私扣前线军饷粮草;四、受贿掠财,强抢商铺,囤银十余万两;五、残暴无道,虐杀成性。据说这穆旷现已将罪状整理成册,只求圣上惩恶除奸,铲除奸党余孽,以正天下。
这虽说在沈致意料之中,但没想到赵维庄行动速度这么快。这穆旷也是赵维庄的门生,和罗杳一文一武,堪称赵维庄的左膀右臂。如今罗杳已倒,但是众人摄于郑国公目前这炙手可热的权势,无人将这事翻了出来,朝中众臣都瞧着雍国公和郑国公的这段好戏,不料竟这般还未开始便结束了。
只是虽说江据和元疏均已上书严明罗杳之事,但圣上一直按着不说不论,还是一贯的遇事拖了又拖。这罗杳不仅截了运往甘州的粮食,还截取了白圭堂薛何二人财物。薛何二人和朝中重臣有诸多牵连,一查起必定带出许多人出来,沈致本想着亲在参奏,不料被祖父所阻,反而给了郑国公一个顺水人情,现在尘埃落定,此事完结也算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落下。
沈陌一回府,忙去大哥沈致那里。
沈致正在忙着写些什么,将今日处理的文书顺手扔给他,也顾不了说些什么,蒋射进来禀告:“大少爷,白圭堂何万象说儿子何彰德被人执禁,派人过来求救。”
沈致终于抬了头,两道锐剑似的射了过来询问,沈陌答道:“大哥,白圭堂……”
“嗯?你说怎么处理?”
“派人过去,怕他不交人吗?”
沈致听见未置可否,吩咐蒋射道:“你派人向邢临寿传个话,就说我母亲已经收白圭堂薛水平为义女,让他护送何彰德到京城何府,否则他那个小儿子我就直接丢进河里喂鱼。”蒋射应是。
“嘉平的婚事时间我和夫人商量了,你们看定在哪一天?”
“世子和县主的婚事现在还未完全商定下来,若是腊月里的日子错过,便要到明年三月份了。”
沈致“嗯”了一声,不知想些什么,搁了笔,靠在座椅扶手上。
沈陌上前添了热茶,道:“大哥,不如我明日去问问元穆?”
沈致将茶碗一拍,斜着眼看着沈陌,还是那般闲散的语气:“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些子事情你也不忌讳些,你眼中还有长辈吗?哪里有未婚的跑去问成婚日子的规矩,这等婚姻大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出去!”
沈陌不敢多说一个字,知道今日的事情大哥已然是知道了,忙应了退下。
第二十六章 非同小可
第二十六章 非同小可
穆旷参奏罗杳的折子到皇上手中,已是第二日了。罗杳一案,本就在廷尉府挂了许久,待收了他穆旷提交的本案相关人证和物证,账册清晰,往来书信佐证,与人证证言互相印证,所以此案证据详实严谨,事实清晰无误,是个严丝合缝和死案了。所以廷尉今日也借着穆旷参奏,将此案报结。
皇上听得廷尉奏报证据事实,穆旷参奏五大罪状,在廷议中大怒,怒斥罗杳行径,言道此风不可长,此罪不可赦,要重罚重判,虽是罗杳及其子亡故,但是罗氏一族男丁尽数流放,女眷没为官奴,遇赦不减刑。
天子之怒如同洪钟般敲响了每个朝臣,朝臣中许多和罗杳走得近的不免兔死狐悲起来,稍不留神这圣上的口诛笔伐便成了悬在头顶的刀枪剑戟,与罗杳无关的便是看着好戏,静待这圣上将怒火引向四面八方。
大鸿胪卿贾结英认为廷尉府这摊子烂事真是要人命,想当初自己还是选对了路,站对了队。这场廷议才刚刚开始,贾结英站的老腿乱颤,觉得皇上这怒火一时消不了,忙插空上奏道:广平王元疏两日后将入京,请圣上旨准备亲王典仪。
这几句话说出,皇帝怒发冲的冠也稳稳地在头上了,说道:“元疏快到了,那快些准备吧!这也快到年节了,让四品以上官员进京朝贺亲王,以示朝廷恩泽体恤地方。”
大鸿胪卿贾结英脆弱的心脏被击了一击,忙俯身奏道:“陛下,加封亲王,未有朝臣群贺的先例,请陛下……”
皇帝似乎刚刚罗杳之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兴致勃勃说道:“广平亲王对敌两战成名天下,是我朝诸臣之表率,朝臣理应祝贺,大鸿胪去办就是。”
大鸿胪卿贾结英执拗地站在庭中,不肯退下。
廷尉见状,忙上前,将那贾结英这个倔强的小老头堵在身后,奏道:“董胥进京后,先将其关押至廷尉府大牢,待廷尉府查明事实真相,但此时涉及多名朝廷官员,请陛下恩准由卫尉协从办理此案。”
“准奏,广平亲王回来,让他也从旁协理,这时毕竟是甘州大事,他也主持甘州这些日子,定是多有助益。”
众人无事,皆山呼万岁跪安退去。
大鸿胪卿贾结英是是个操心的命,虽是按照他在朝中的资历和年纪,有什么事情动动嘴吩咐下去,都有大批年轻官员前赴后继地赶着去办,但是秋后病愈的贾结英老当益壮,愈发地事必躬亲。
大鸿胪最近差事又多了起来,还在有个顶头的大鸿胪卿事事求全,突厥求亲的诸多事宜,沈致只是遵照执行即可;元疏入朝受封,照着老亲王的例即可,只是元疏虽然封了亲王,亲王府并未建成,以前的郡王府从未住过人的,不知这次是住在宫里,还是照旧住在雍国公府旧居,待元疏归来定下,若是住在宫里,自有宫中少府打点,若是住在府里,府中一应俱全,不必特别准备,那便更好;屠博回京奏事,照例安排在西市馆舍。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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