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景淮反覆摩挲着那张俏生生的脸颊,却没有唤醒她的打算,而是亲自把她抱回了栖雁阁。
刚安置好盛沅锦没多久,魏梁便上前禀告说:“王爷,皇上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眼看天色渐暗,都快到宫门口下钥的时间了,隆昌帝还巴巴儿地传召他进宫,那想必和谢明驰父女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因此,连景淮并未多做考虑便答应道:“好,我换身衣裳就来。”
不得不说,连景淮料想得很准确,隆昌帝确实是在为此事发愁。
起初,当他得知谢明驰非但没有死,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套偷梁换柱的把戏时,隆昌帝内心是无比愤怒的。这种愤怒,甚至让他动了想要再度下旨抄斩谢家,把所有孽根祸种悉数铲除干净的念头。
然而待他冷静下来后,又慢慢地回过味儿来,发觉留着谢明驰对于此间的局势来说是利大于弊。
万乘帝立国时,根据功劳的大小,统共册封了一王三公六侯十二伯,但历经几代传承到如今,仍旧保有爵位的世家却是少之又少。
作为平衡,隆昌帝倒不介意将侯爵的头衔归还给谢明驰。毕竟,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尚且不及中阶官员,更别提要撼动统治者的地位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盛沅锦就不再是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搓圆捏扁的小宫女,而是当之无愧的侯门闺秀,身份地位瞬间水涨船高,也不好继续待在武贤王府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
倘若连景淮身上没有背负着与丹阳郡主的婚约,隆昌帝大可以直接成人之美,把盛沅锦指婚给他当正妃。
然而事与愿违,现下他势必得在拢络臣子和维护自家外甥女的脸面中做出抉择。
左右都是错,隆昌帝索性将连景淮这个当事者找来共同商议。
年近知命的帝王,眼角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褶子,两只眼睛深陷,看上去老态尽显。
连景淮并未多瞧,一拍衣袖便跪下道:“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说臣子觐见皇帝行跪拜礼是常有的事,但连景淮性情狂傲,向来都是直挺挺的站着,何曾如此干脆地拜跪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隆昌帝难掩警惕地道:“平身吧,这般拘礼可不像你的作风。”
连景淮不置可否,只是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那么臣便开门见山了,恳请陛下同意臣退掉原先和郡主的婚事!若能得陛下恩准,臣愿双手献上定州、殷州两地当作给郡主的补偿。”
“你确定?”隆昌帝倒也猜想过,连景淮可能会拿出些实质的好处当作交换条件,但饶是他想破脑袋,也预料不到连景淮会这般豪爽,出手就是两块封地。
“确定。”连景淮眉头都不皱一下,神色坚定道:“臣是真心想要求娶盛沅锦的,还望陛下成全。”
说实话,隆昌帝非常不能理解连景淮现在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感情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为了个女人,放弃到手的权势更是愚蠢至极。
不过既然连景淮愿意拱手让出大片的土地,他也没道理阻拦,当即便颔首道:“强摘的瓜不甜,强求的缘不圆,这件事朕会重新考量的。”
几日后,一道崭新的圣旨颁布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谢明驰为官数年,励精图治,着边疆安攘之绩。而今误被奸人所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朕深感愧怍,特赐封号忠勇,授与一等侯爵之位。
长女谢沅锦,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持躬淑慎,现待字闺中,是以将其许配予武贤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退婚成就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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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封圣旨犹如一记闷雷,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炸响。
令众人感到震惊的,不单单是隆昌帝将那桩陈年旧案拿出来平反的举动,还有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头的谢家嫡女。
午后,邵静芸到御花园附近散步消食,刚走没几步,便听见两三名专司洒扫活计的宫女,正躲在树荫下闲聊。
“哎,这谢家长女就是原来给武贤王试婚那位吧?我从前见过数回,生得是真美。”
“何止是美!我可听内务府的罗姑姑说了,谢姑娘不仅聪明灵巧,还特别勤学努力,每回参与职评考核的成绩皆位列上游,无论识文断字,抑或是烹饪刺绣,没一样难得倒她。”
宁朝后宫里的宫女总数约莫上千,其中等级严密,干杂役者,和伺候于皇帝妃嫔的大宫女之间有着巨大的区别。
当初盛沅锦既能从这样高度竞争的环境中,脱颖而出成为武贤王的试婚宫女,其教养规矩本就不亚于受过精心栽培的名门闺秀,即便说句“德才兼备”也不为过。
“怪不得王爷要和郡主退亲呢,换我也喜欢这样的姑娘呀。”
邵静芸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她握紧双手,将那细长的、涂满寇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中。
由于母亲临安长公主在婚事上受过挫,吃过亏,邵静芸打从明事理起,便盘算着,将来她若是要嫁,就必须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如今储君之位尚且空悬着,即便从目前的局势看起来,赢面最大的似乎是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邵静芸仍旧不敢明目张胆地站边。几番权衡之下,她最终选择了地位超然的武贤王当作目标。
原先进展得倒也顺遂,谁知中途竟会出现盛沅锦这个变数……不,现在或许应该称呼她为谢沅锦了。
当得知武贤王愿意拿出定、殷两州,作为退亲的交换条件后,别说皇帝,就连平素最疼爱她的伍太后都没有出声反对。
可是凭什么?难道她真就不如那谢沅锦?想到这里,邵静芸的眼底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恨意。
好在邵静芸向来擅长控制情绪,也明白光是埋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很快地平息住心头的怒火后,便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她还没输,还有翻盘的机会。
另一头,连景淮正忙着琢磨要如何才能让谢明驰父女相认。
赐婚圣旨已下,接着便是紧锣密鼓的婚仪筹备过程,连景淮和谢沅锦作为未婚夫妻,身份不同往昔,自然也不适合继续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谢家旧宅荒废了十多年,内部早已是杂草丛生,住不得人,所以昨儿个皇上重新赏赐了一处占地宽广,环境清幽的宅邸,当作崭新的忠勇侯府。”连景淮边解释,边吩咐琉璃将谢沅锦平时用惯的物品都收拾起来,装进箱笼里。
“岳丈大人到底是男子,即便心思再细腻,也难免会对姑娘家的需求有所疏漏。咱们先把胭脂水粉、发簪步摇,还有衣服首饰这些东西给备齐,届时也不至于东缺西漏的。”
眼见连景淮人高马大地站在梳妆镜前,对着各色脂粉指手画脚的滑稽模样,谢沅锦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得好像你不是男子似的。”
毕竟还有琉璃在场,连景淮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得略微倾身贴近她耳畔道:“我不一样,我是妻奴。”说罢,他甚至故意往盛沅锦的颈间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锁骨,如同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盛沅锦表情凝滞半晌,而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低声斥道:“不知害臊!”
“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可害臊的?”连景淮还想再逗逗她,可话刚到嘴边,却听侍女前来禀告:“王爷,忠勇侯亲自过来接姑娘了。”
左右都是自家人,连景淮也没怎么见外,当即应道:“嗯,直接把侯爷请进门吧。”
为着给女儿留下个好印象,谢明驰今日出府前,不但特意将刚冒出头的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还换了身极具风雅的儒士服装,不可谓不用心。
然而,不管事前的心理建设做得再完善,等到真看见谢沅锦那张肖似玉氏的脸蛋儿时,谢明驰依旧乱了阵脚。
他一会儿挠首,一会儿抓耳,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启话头,但几次张口都无疾而终,最后着急得连眼角都透了红。
谢沅锦见状,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索性主动上前施礼道:“父亲,女儿给您见礼了。”
她态度大方,言辞恳切,对于成为谢家长女的事实,并没有表现出丁点儿排斥的样子,这倒是让谢明驰很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谢沅锦至少会需要花些时间,去接受自己的存在,谁曾想到头来,反倒是谢沅锦先适应这段迟来的父女关系。
“行了行了,都别站在门口说话,先进屋子里吧。”连景淮伸手搀起谢沅锦,又向谢明驰说道。
比起谢明驰,和谢沅锦相处过整整两世的连景淮,自然更加清楚她的性格。
大抵因为曾在宫中做过奴婢,谢沅锦的性子可以说是相当温软和顺,乃至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处处以主子为重。
但同时,她又足够坚韧,受得住磋磨,禁得起弯折,甭管遭遇到什么样的突发情况,都能迅速地将状态调整至最佳。所以这回,才能够在短短数日内便接纳谢明驰的新身份。
“我今早闲着无事做了些点心,这会子正好端出来给大家尝尝。”说话间,谢沅锦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对连景淮道:“你先替我招呼着父亲。”
连景淮嬉皮笑脸地笑着应了声好,随即便在谢明驰身旁坐定。
谢明驰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同女婿咬耳朵,心里头很有些不是滋味,遂没好气地问道:“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趁着谢沅锦离开的空隙,连景淮毫无顾忌地编排道:“未婚夫妻间说上几句体己话,再正常不过,岳丈大人好奇心别那么重哪。”
“臭小子……”谢明驰低骂了一声,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沅锦知道你私底下是这副德性吗?”
“那是当然,毕竟我们日日朝夕相处嘛。”话落,连景淮还挑衅般地冲谢明驰挤了挤眼。
谢明驰闻言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鼻孔里不断喘着粗气。
许是因为担心再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他索性转移话题道:“前几日鄂国公府专程下了帖子,邀请沅锦于腊月初九过门参加宴会。我虽然还未答应,可心底却觉得若是能够借此机会,让她在京城的贵女圈里正式亮个相,倒也甚好。”
京城的交际圈以正五品为分水岭,往上是大家闺秀,往下是小家碧玉,中间隔着厚厚的壁垒,双方互不交集。
谢明驰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早晚要跨过门槛,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么自是越早迈出脚步越好。
然而,连景淮明显不这么认为。他剑眉紧蹙,一双深邃的眼瞳里盛满了担忧:“那些贵族千金可不好相与,谈笑间绵里藏针,句句带刺,我怕圆圆会受欺负。”
好不容易找到反击的机会,谢明驰立马就出言嘲讽道:“如果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欺负得了她,要你这个夫君还有何用?”
“……”这话连景淮竟无法反驳。
玩笑归玩笑,谢明驰作为长辈,混迹俗世多年,对于许多人情道理,看得都比较通透。因此,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沅锦嫁给你,是当你的妻子,而非宠物。你可以照料呵护她,但不能阻断她的成长。”
在谢明驰看来,他这个女婿对自家闺女的感情虽然深重,但表达的方式却不对。
谢沅锦往后是要当武贤王妃的,且不说这些日常的聚会应酬,每年光是帝后主持的祭祀或者庆典活动就有四、五样,难道她还能避着不和其他命妇打交道么?如果不行,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练习?
“我盼着我的女儿能够成为凤凰。”谢明驰一字一顿地说道:“名副其实的凤凰。而不是在外人眼中,她就只是偶然飞上枝头的麻雀而已。”
连景淮听完这话,难得地呆愣了片刻,随即虚心受教道:“是小婿目光狭隘了。”说罢,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询问:“丹阳郡主那边可有联系过您?”
虽说当年谢家遭难后,临安长公主为了顺利回归皇室,已然将邵静芸的名字从谢氏族谱中彻底摘除。然而,谢明驰在血缘上终究是她的伯父,哪怕出于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也该张嘴慰问几句。
谢明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亲情这种事勉强不来,她不认我,我不怪她,各自安好便是。”
“倘若真能做到互不打扰,反倒是件好事,我只担心——”连景淮犹豫了下,仍旧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担心她会因为退婚的事情,对圆圆怀恨在心,所以还请岳丈多加留意。”
尽管重生以来,邵静芸还未做出什么伤害谢沅锦的事情,可不知为何,连景淮心中总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直觉此事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阅读方便,后文统一称呼女主为谢沅锦。
另外,目前只是打脸的开端,感情线会持续甜,剧情线也会逐渐爽哒,各位小天使不用担心~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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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国公府的宴会定在半个月后,当日谢沅锦早早地便起床梳妆打扮。
然而,琉璃在衣架前徘徊许久,却不知该如何搭配衫裙,嘴里不断地絮叨着:“老爷吩咐过,今儿个务必得让姑娘漂漂亮亮的出席,最好能够达到艳惊四座的效果,可究竟该穿哪件衣裳,才能完全衬托出咱姑娘不俗的美貌呢?”
眼见她如此纠结,谢沅锦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得慌,索性亲自上前指挥道:“要不,就选那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呗。”
谢沅锦年纪轻,且肌肤白里映红,确实挺合适这种红粉色系的衣裳,但琉璃却是想到另一块去了。听罢,她顿时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差点儿忘了,王爷最喜欢看姑娘穿淡红色的裙子。”
谢沅锦下意识想反驳,但转念想想,连景淮如今是自己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女为悦己者容,倒也合情合理。更何况,她现下待在自个儿的闺房,言行间无需有太多的顾忌,于是便默认了此一说法。
待穿戴整齐后,谢沅锦便和琉璃一道乘马车往鄂国公府行去。
半途中,琉璃禁不住好奇地询问谢沅锦:“小别二十多天,姑娘可有思念王爷?”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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