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泽将画像放到了香炉里,烧了起来。
那火光跳动,柳长泽想起了沈是琥珀色的眼睛,不,并不止眼睛,沈是浑身上下都和太傅没有半分相似,他却偏偏觉得,像足了太傅。
这便是血脉之承么?
他又看回了案上两份清单,冷笑一声,“红花、麝香、肉桂,你去备上一份,本候今日便要将账本挖出来。”
……
柳长泽驾马于一所僻静林园,一进去便见正堂的地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料,草本类,生畜类,花鸟类,排得井然有序。
虞书远正于堂角称着一味干枯的花骨朵,一滴香汗自她额间划至下颌,滴入花中。
柳长泽说:“室内炎热,为何不去林间?”
虞书远显然是调香入魔了,竟没听见这一句。
“说话。”柳长泽俯视着她,“还是他教你莫与本候交谈?”
虞书远这才反应过来,缓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张依旧美艳的面容,但神情较之从前反而更加寡淡了些,她避重就轻道:“林间花多,会混了香气。”
虞书远抖下手中花,站了起来,给柳长泽行了一礼。
柳长泽看着她逐渐消瘦的身形,添了几分疑惑,不明她为何逃出了禁锢,却比往日还憔悴了些。
这显然十分不寻常。
他见过虞书远在孟府被困时的绝望,见过虞书远得知徐青君身死时的崩溃,见过虞书远与孟洋阳奉阴违时的膈应,但她始终是美的。
虞书远的美是灵动并富有侵略性的,尽管柳长泽眼底除了太傅谁也入不了眼,但也会意识到虞书远的美。
而今日,他却觉得虞书远失了生机,失了那股尽态极妍的美意,若是放入人群,肯定一下子便瞧不见了。
不解归不解,柳长泽对虞书远的私事并没有兴趣,他漠然自袖中取出一卷宣纸,递给虞书远,“看来虞圣手不仅精通作画,对制香之道,亦是造诣匪浅。”
待虞书远打开后,他又道:“本候近来得了一份合香配方,不知能否请虞圣手相助。”
虞书远倏忽瞪大了凤眼,玉指捏的发白,后背的热汗骤然生凉,她强忍镇静的说:“我无配料……”
“不着急,本候替你备好了。”
堂外来了一名跛腿背着药箱的人,虞书远一看便不禁颤抖起来。
是洛神医,替她在孟洋府上遮掩滑胎之事的人。
亦是研制出破明引的人。
洛神医自破旧的药箱中取出三包桑皮纸包裹的香料,一手腾开了地面,将不知名的红花绿叶扫在了一旁,然后将桑皮包一个接着一个的摆在虞书远面前。
虞书远对香料极其敏感,在洛神医刚拿出来时,她便闻出是何物……
她的手下意识移至小腹,向后退了两步,呼吸也放缓了些,时至此刻,她自知在劫难逃,反而平静下来,只是面上俨然是一副抗拒之色。
柳长泽心有定数,他招了下手,洛神医便跛着腿走到虞书远面前。
“夫人,请。”
虞书远水袖交叠的手缩了一下,而后美目轻阖,伸出一截皓腕。
洛神医号完脉,对柳长泽点了点头,他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有两月之余。”
虞书远早有猜测,但真真知晓的时候,仍是如雷过耳,备受震惊……
她摸着下腹的手,难以克制的蜷缩成拳,将柔软的锦衣,捏的褶皱横生。
她仍是自欺欺人的颤声说了一句,“再诊一次罢。”
洛神医不悦,但看了眼侯爷默许的神情,便又上前搭脉。
见此情景,柳长泽才明白为何虞书远与沈是亲近,却连怀孕大事也不告知,原是自己也不愿相信。
这倒是方便他了。
困着虞书远的两个月里,柳长泽一直找不到她的破绽,别说寻账本了,甚至担心她那天轻生。
而今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方子虽然无益于他寻找账本,但却给他送来一个意外之喜。
洛神医说:“确为喜脉。老夫行医多年,得江湖中人二分薄面称为神医,虽无活死人肉白骨绝技,但诊个喜脉绰绰有余的。”
虞书远听到“喜脉”二字,大脑一片空白,她茫然的说了句,“有劳洛神医了。”
而又朝柳长泽笑了一下,打开柳长泽给她的方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侯爷是要配香吗?一钱棠梨,二钱香附,半钱蜜蜡,半钱红花……”
然后虞书远轻撩衣摆蹲了下来,提起一旁的薄铜秤板,旁若无人的寻起了配料来。
当她要伸手去碰桑皮包的时候,柳长泽走到了她面前,柳长泽拿起桑皮包,“你想碰它,以此告诉本候不怕滑胎,也不惧任何威胁吗?”
虞书远看着香料,垂眸不语。
她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只能装作不在乎保护自己。
柳长泽将桑皮包拆了开,露出里面的安胎紫苏,“我知虞圣手制香一绝,寻常香料瞒不过你。但因恩师曾仰慕你臻于化境的才华,本候视你为座上宾,不曾为难,亦不曾选择用堕胎之物胁迫于你。”
柳长泽话锋一沉,“但诸多礼遇,不是教你装疯卖傻的。”
虞书远抓香的手抖了起来。
柳长泽继续咄咄逼人的说:“你若不知有孕,为何连日厌食恶心,却讳疾忌医!你若真不在乎,为何痴迷制香,却不敢碰与堕胎有关的香料!红花、肉桂、麝香、三七,甚至连合香最常见的木香、乳香你都不用!你制的哪门子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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