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是笑出声来,前几次见宋知礼都还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没想到里子一点没变过,仍是一股刁蛮劲头,可爱的紧。
沈是打趣道:“你半夜去做什么,不怕污了人姑娘名节。”
阿良假笑两声,“我怕她一见我,便急着给我扎辫子。”
沈是认真看了他两眼,细眉秀眼,微翘的樱桃唇,脸小的一只手便能遮住,性格又温吞体贴,“唔……你这模样身作女子,若再白些,确也算是倾城之姿了……”
阿良:“?”
沈是越看越起劲,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古卷一样,他两指托着下巴,“照我说,你下次去见宋千金,便把头发放下来吧。”
阿良瞪大了眼,大到眼珠都快掉了出来,“我何曾害过大人?”
沈是以手掩唇笑了下,却另起了话头,“我往日看过你代侯爷写的折子,其意不算深远,但胜在轻盈率真,不偏不倚,若做个论经谈道的学士,也算物有所长了。如今你也年近三十,仍是不愿考科举么?”
自太傅死后,阿良不曾再听人提起过科举,他道:“阿良一出生便是先太傅家奴,而后又侍奉侯爷,见过太多留取丹青照汗青的忠臣贤士,自知境界不够,比起家国生民,阿良心中只有一亩三分地,不配为官,亦不愿受缚。”
学儒孟之道者,皆以“入仕”为明灯,沈是亦不例外。
以往他听了这番说辞,时常叹息阿良胸无大志,有美玉在怀却韫匮而藏诸,可惜了一身学识,却也不好多言只能尊而重之。
而今历一场生死后,反而阔达许多,竟咂摸出了另一番境界,“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各有各的自由快活,也是乐事一桩。”
阿良“扑哧”笑出了声,“大人与侯爷还真是心有灵异,连说出来话都一般模样……”
沈是怔忪片刻。
阿良打开了书房的门,案上摆着一摞书,“侯爷这两月废寝忘食的论书著作,也不知写的什么,昨日方完成的草稿,还未誊抄,许是唤大人来誊一遍……”
沈是不解,“既是侯爷之作,为何会让我誊?”
阿良垂眸,语气也闷了下来,感叹道:“唯有大人写得出那笔字啊……”
阿良没有多言,立于一侧放了点清水于砚台之上,一手挽袖,一手磨起了墨来。
香气渐起,沈是问道:“徽墨?”
阿良随口应,“是啊,侯府所有墨都是徽墨。”
“……为何?”沈是心尖一疼,又掩饰道:“休宁墨也不错。”
他记得侯爷幼时也喜欢过休宁墨的。
阿良拿一支小楷笔舔了墨,递给沈是,“侯府里衣食住行,皆是以故人喜好造的……”
“故人是谁?”沈是明知故问。
阿良却不再多言,此等秘辛,不是他能开口之事。
沈是坐在鎏金雕如意四象的翘头案前,只觉得一贯沉静的徽墨之香,令人烦躁不已,他强压着心神去取侯爷的稿件,一看便失了神。
这是他多年之前便烧的一干二净的定国策。
他又仓皇的翻了两页,尽是源于《定国策》思路,针对新政利弊的改良之策。
如今新政虽已末路,但革新成效之胚胎已显形,许多不可擅为之事,眼下却变成了最好的良机。
沈是越看越入迷,一连看到日渐西斜,天色愈暗,他方合上了书。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以德化民,文教复兴;大到律令外交,小到海口设关,诸行各业,面面俱到。
沈是不禁感慨道:“昔有卧龙凤雏,今有此策言金论,若不是付镇中横生枝节,眼下侯爷的确是拉开了咸和盛世的帷幕了……”
沈是删繁化简,晦涩处加以二三注释,一卷誊完后,天色已漆黑一片。
他连忙摊开策论晾着,自己借了匹马迅速离了府,去寻李云赋。
沈是猜想他应在宋奉安府上拜祭,急赶慢赶敲了门,却见是宋知礼开门,“沈大人平日不是都让盛意来吗?今日怎亲自登门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是于心有愧,大业未成,不敢踏入宋府,他垂眸问道:“云赋兄可在?”
宋知礼却奇怪道:“云赋午后拜祭完,说是要去沈府寻大人,没有遇上吗?”
沈是道谢,又驾马而去。
宋知礼却没有关门,而是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突然朝那阴影处喊了声,“阿良多年未见,你怎学得了个藏头露尾的癖好。”
阿良颤抖着走了出来,躬身道:“见过宋千金,小人来是为了寻沈大人……”
宋知礼往前逼近了一步。
阿良咽了咽口水,张望着要往哪里跑。
“沈大人已经走了。”
阿良干笑的举起了手中象牙笏,“大人忘了笏,明日还要上朝,我……我赶紧送了去……”
宋知礼饶有兴致的又走近一步,一手捉住了象牙笏的头,往下压了压,声音清冽的问:“前月为何半夜来见我?”
阿良蓦然红脸,这……这怎么被发现了……
宋知礼盯着他看了一分多余长,方从袖中拿出一卷画,“我同你一道学的画,你的行笔我怎会看不出?你进步很大……”
“哈……是吗?承蒙千金青眼,小人幸甚至哉……”阿良当下乱成一团浆糊,又羞又怕,胡口说道:“千金……千金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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