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奉承话就别多说啦。”顾玄继续感慨,“当年大汉朝,武帝一朝何等昌盛,何人不羡慕武帝盛世?然而万丈高楼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若无前期的文景二帝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之国策,哪能有武帝一朝的盛世?当今确实是不世出之明主,奈何天下初定,人心涣散,国库空虚,国力委实称不上一句强盛。必须修生养息几十年,让百姓们缓过劲儿来,才能有腾飞的盛世。那一日,我哪还能见到?”
这话听起来十分伤感,顾淮之猛然意识到,对顾玄这样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决定一朝成败的士大夫来说,最大的满足感并不是辅佐帝王登基,而是辅佐帝王为天下开创一个盛世。只可惜,生不逢时,他于乱世中翻云覆雨,期盼的盛世却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到来。时间这东西最讲道理又最不讲道理,哪怕顾玄手段通天,却还是抵不过一句天不假年。
实话总是扎心的,顾淮之张了张嘴,想好的打趣的话语在顾玄看透一切的目光中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看着顾玄冷静中透着一丝丝伤感的眼神,顾淮之微微垂眼,轻声道:“阿公如今也不过耳顺之年,保养得宜,亲眼见到盛世腾飞也不在话下。”
“那我都成人瑞了。”顾玄轻笑,并不忌讳谈及生死,“我这一生一直站在高处,见证了三代皇室的兴亡依旧屹立不倒,过的倒也能称得上一声波澜壮阔,没什么遗憾可言。虽然不能亲手开创盛世,但我顾家还有你。陛下器重你,太子地位稳固又有大志向,两代明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盛世不出在太子一朝便在太孙那朝,我只希望,到那时,你已拜相,那盛世,也有你一份大功劳!”
顾淮之被顾玄这一席话说的热血沸腾又有几分羞愧,亏他有时候还以思想先进的穿越者自居,真正比起思想境界来,反倒被没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古人吊打。虽然吊打他的人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也是他祖父,顾淮之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再一次明白士大夫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原本顾淮之觉得自己挺棒的,高智商的伪儿童,学什么都快,反应能力和口才全都绝佳,还考上了状元,绝对属于这个时代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波。
有时候走的太顺也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顾淮之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夸奖中,虽然还保持着冷静,但思维格局还未彻底从商界转向政界。这会儿和顾玄这么一聊,顾淮之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认真地对着顾玄承诺道:“阿公您放心,您一定会看到盛世来临,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一天的!”
休养生息说白了就是要发展生产力,打了这么多年仗,百姓人口锐减,劳动力十分不足,经济也跟不上,百姓的生活水平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杜甫的石壕吏中就曾写过一户普通百姓在战乱时的情景:三个儿子战死两个,家里刚生下孩子的儿媳妇连一身完好的衣裳都没有。即便如此,前来征兵的小吏依旧把这家的老婆婆带走了,可见当时百姓的生活有多艰辛。
如今的情势,只能说比那会儿还要严重一点。两百多年的战乱给百姓带来的伤害贯穿了好几代人的痛苦,一个村子的村民全都被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天下已定,但这两百多年砸出来的窟窿,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填补得了的?
顾淮之被顾玄这一席话说的心酸又羞愧的同时,也忍不住开始认真思索,他是否能想出办法,让百姓们生活水平的恢复速度快上一点。
上辈子的历史告诉顾淮之,要想提高生产力,就得走工业道路,让机器解放人力。但目前的技术水平还不足以支持整个王朝更近一步走上工业的道路。而且变革这玩意儿,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万一一个没弄好,反而坑了一帮人,那真是造孽。
顾淮之仔细思考了小半个月,觉得自己虽然不能搞工业变革,但至少能稍微改进一下现如今的某些技术,提高生产力。
为此,顾淮之还特地熬夜做了几套方案,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全都划拉了出来,又忍不住泄气,被人伺候太久了,现在的一些农具和粮食蔬菜产量到底是什么水平,顾淮之还真不知道。
想象很美好,现实教做人。计划第一步便不太顺,这就很让人头大了。
好在顾淮之那是真家里有矿的人,能动用的资源多了去了。就说他带着徐清漪去度蜜月的那个别院,回来之后顾玄就直接把那别院划分在了顾淮之名下,同时划过来的,还有京郊外的百亩良田和山林土地。这就给了顾淮之极大的自我发挥空间。
并且,顾淮之世家子的身份还让他拥有另一样优势——得益于世家千百年来低调炫富讲究高雅的做派,各大世家其实养了不少匠人,专门为主家做各种精巧的物件。有擅长雕刻的,有长于乐器的,也有精通园林建造的……
简而言之,各行各业的技术宅们齐聚一堂,不管顾淮之想要哪方面的人才都能从家里养的匠人里面找出来。
有人才——匠人,有实验基地——自己名下的田和地。
顾淮之觉得,自己可以准备撸袖子大干一把了。
第73章 打算
这一回,顾淮之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心里的打算对谁都没透露。毕竟这也只是他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成功还好,要是翻车了,多丢脸。好歹顾淮之眼下也是御前小红人一个,也得要点面子。
不过顾淮之再怎么小心,也瞒不过枕边人。徐清漪本就是聪明人,见顾淮之这些天经常带着她往别院跑,又不断叫来匠人们议事,徐清漪直觉顾淮之要搞个大事。出于对顾淮之的信任,徐清漪特别爽快地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单子,把其中几张田契和地契交给顾淮之,话说得也好听,“我见夫君近来颇为辛苦,时常去田间,想来夫君心中已有成算。妾身这里有几张田契,你我夫妻一体,夫君若是不想惊动家中长辈,拿了这些田契过去尝试一番也无妨。”
动妻子的嫁妆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顾淮之好笑之余又有点感动,故意逗徐清漪,“你倒是大方,就不怕我把糟蹋了你的田地?”
“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徐清漪淡淡一笑,神情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不以为意,“不过几张地契罢了,夫君又何必放在心上?倒是夫君这些时日挑灯苦思,极是伤神,若是这么点东西能为夫君解忧,我可求之不得呢!”
顾淮之失笑,伸手揉了揉徐清漪的头,又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含笑道:“你倒是大方。不过,我哪能用你的嫁妆?要是被大哥二哥他们知道了,还不得以为我亏待了你,排着队来揍我。”
见顾淮之越说越没谱,徐清漪不由无奈,“我见夫君近来一直为此发愁,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岔了?”
“我确实有点烦心事,不过不是为此发愁。田地这些东西,我名下也有不少,足够用了。倒是一直缺人,还得再多问问他们。”
“他们?夫君缺的可是匠人?”
“正是。”
“我的陪嫁中也有不少匠人,夫君若是想要,我让人把他们带过来便是。”
顾淮之不由诧异,陪嫁还自带匠人?自己也没见过那些匠人啊?
徐清漪见顾淮之目露疑惑,轻声解释道:“我陪嫁了不少铺子,有做头面首饰的,也有做家具烧窑做花瓶碗碟的,铺面多了,做工的匠人自然也多。夫君想要擅长哪方面的匠人,我这边应该都有。”
顾淮之不由摸了摸鼻子,这种财大气粗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要人有人的做派,是自己输了。
口头上又调侃了徐清漪几句,顾淮之还是果断地接受徐清漪的好意,从她那儿借了不少匠人过来。主要是徐清漪名下的铺面产业实在是不少,范围也极广,各行各业都有,要什么人才都能从里头扒拉出来。
相比之下,顾淮之手里的产业虽然也不少,但什么衣裳首饰之类的人才就没那么多。顾淮之想要做个全方位的调查研究和分析,涉及的范围不大一点怎么能行?
在得到媳妇儿的友情帮助后,顾淮之的计划进度条蹭蹭往前蹦了一波。
事实上,两人的动作也瞒不过顾玄的眼睛。小两口频繁外出跑去别院,旁人羡慕他们感情好,提起徐清漪便是一脸艳羡。顾家人毕竟天天和顾淮之二人待在一块儿,看得更明白一点。顾淮之固然是这世上难得的尊重妻子爱护妻子的好丈夫,倒也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夸张,痴情种这类人设还是不大符合顾淮之平日里的做派。
这么一想,两人的行为就值得商榷了。
顾玄还是顾氏家主,哪怕别院和田地都已经划在了顾淮之名下,但眼下顾淮之的声望显然不能和顾玄相比。顾家人更听顾玄调遣,顾玄有心一查,顾淮之正在做的事情也瞒不住。
不过顾玄也没闹明白顾淮之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这么多匠人干什么,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宠孙子的祖父,顾玄完全做到了“不管孙子要这些用来干嘛,他要的只管给就是了”这一准则,大手一挥,又给了顾淮之一批当今世上手艺顶尖的匠人。在顾淮之眼里,这些人都能称上一句艺术家,还是国宝级的那种。
顾玄这一行为极大鼓舞了顾淮之的士气。原本顾淮之还觉得道路艰难前行不易来着,顾玄这一出手,顾淮之瞬间觉得难度系数下降了一个等级。归根结底也就是有人做靠山,顾淮之的压力没那么大了。
放松下来后的顾淮之更加冷静,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仔细研究了现如今可以改进的技术。
当然,顾淮之上辈子是个商人,要他去搞科研那是在难为他。但是得益于他超前的见识,给匠人们提出正确的发展方向还是不会出错的。
眼下天下初定,最主要的还是要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粮食问题一向是重中之重,要是百姓们衣食无忧,谁还吃饱了撑的想不开闹动乱啊?哪怕是现在还跳得比较高的那几路乱军,要是当地百姓衣食无缺,怕是朝廷都不用派兵前去平乱,百姓们能自动自发地将这帮影响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反贼给绑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乱军们自己先扛不住,丢盔卸甲跑回家去过安生日子了。
不过粮食问题也不是能立马解决的,哪怕是袁老,当年也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杂交水稻。顾淮之没敢把步子迈得这么大,但他知道,想要粮食增产,首先要培育出更优质的种子来。更要考虑到每个地区的环境和土壤因素进行育种,这样才能培育出更好的种子来。
现如今的人还没有这种概念,顾淮之要做的,就是开拓他们的思维,让他们慢慢来尝试育种。京郊那一片田和地,可以划出小部分用来做试验田,还可以拿出上辈子做实验的精神,分出实验组和对照组,最终得出一个相对正确的结论。
人有了,地有了,顾淮之的思路也没毛病,那就赶紧撸起袖子开始干呗!
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顾相改革一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帷幕。
第74章 行宫听闻
顾淮之心里很清楚,历来变革者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这类代表人物就是商鞅,车裂之刑,听着就让人觉得骨头疼。然而这世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虽千万人吾往矣,是另一种崇高的境界。
顾淮之还真没那么伟大,他想要做的是在保全家人的条件下再搞事情。之所以选择先从粮食方面着手,一是民以食为天,让百姓吃饱喝足才是统治阶级该做的事情。另外嘛……变革者之所以大多不得善终,很大的原因是他们动了别人的蛋糕,毁人前程断人财路,最后被一帮出了大血的人反扑,所以才下场凄惨。
然而就算顾淮之真的让人研究出了产量更高更优质的粮种,会碍着谁的事呢?华国几千年来一直以农耕为主,后世甚至开玩笑说每个华国人的基因里都刻着种地的本能。这样的情况下,顾淮之若是研究出了更优质的粮种,靠地吃饭的百姓们只有感谢他的。百姓能吃饱,就不会想着闹事,社会秩序自然会安定不少,朝廷的税收也能收得多一点,进一步减轻了国库的负担,百姓和皇帝绝对举双手双脚来支持。至于朝中官员……甭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世家还是寒门,能入朝为官,名下肯定是有田地的。优质的粮种给他们带来更大的收获,他们疯了才会反对这事儿!
这么一算,顾淮之现在选择的方向,绝对是最安稳的一条路。就是难度系数颇高,但是考验的是庄家把式的能耐,又不是让顾淮之亲自下地天天种田,顾淮之完全无压力。再说了,这种难度级别的实验,顾淮之也没想过立马就能出结果,早就做好了往里头填个十年八年银子的打算。稳扎稳打,可以说是十分谨慎了。
除了粮食问题外,顾淮之还有计划地给众多匠人分了好几个组。有负责养殖的,有负责山林种植的,还有种茶手工等一系列小组。有点类似后世的实验室,每个组选出一个总负责人统筹全局,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耐心研究出比当前技术水平更高的技术来。当然,顾淮之也不会亏待他们,按月发工资不说,还设立了让人眼红的奖励制度,哪个组做出成绩来,每个成员都能收到百两银子的奖励,最先提出变革想法的人更是能得到十倍重赏,除此之外,顾淮之还允诺他们,将来可以给他们的一个孩子谋个好差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顾淮之这等大手笔之下,匠人们研究的积极性爆棚,分完组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埋头苦干。
这帮人大多都是祖传的手艺,打小就跟着祖辈练就了一身绝活。随便拎出来一个放在后世,那都是让人惊叹的民族艺术家。这样一帮大佬凑在一起组队搞研究,出成绩的概率自然要大得多。
顾淮之也没怎么逼他们,每个月问一问他们的研究方向和进度,时不时灵光一现给他们提点意见。许是社会地位不大高的原因,这帮匠人委实让顾淮之觉得十分省心。上辈子要是碰上这么一堆实力派云集的队伍,那纯属考验领导的实力。毕竟能力越大脾气越大,都觉得自己业内最牛谁也不服谁。有时候不但拉不了任务进度,还得被他们拖后腿。顾淮之当初也带过这么一个死亡小组,那是顾爹为了历练他精心为他组织的一个组,毫不夸张地说,顺利带着那个组超额完成任务,顾淮之都觉得自己完全脱胎换骨,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现在手底下上百号实力派,顾淮之却一点都不担心,社会等级的压制虽然不那么符合核心价值观,但眼下这情形,还真让顾淮之省了不少事。
顾淮之这一系列行为衔接得恰到好处,一看就知道他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逻辑清晰重点明确,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成功做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不过这些操作顾淮之都是瞒着别人进行的,除了顾玄几人之外,其他人只知道顾淮之最近特别喜欢往郊外别院跑。为此,顾淮之还引领了一回京城潮流——天气渐热,一帮人都开始学顾淮之往郊外跑。山间别院总比城内阴凉许多,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就连元熙帝也待不住了,想着往避暑山庄跑。
元熙帝本就是武将出身,大大咧咧惯了,没那么多瞎讲究。早些年打天下的时候烈日暴晒大雪行军都是小事,还因此落下了病根。也就这两年才在御医的劝诫下开始有意地调养身体,本质上,元熙帝还是个不怎么在意生活质量的人。之所以想着去别院,纯属是为了躲一下懒。
没办法,当皇帝也是件苦差事。尤其是这两个月事情太多,平乱赈灾等一系列事情让元熙帝忙得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每天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黑眼圈简直能和食铁兽相媲美。要想当个青史留名的明君,就是这么辛苦。
好在两天前青州发来捷报,说是已经平定了乱军,当场拿下了贼寇的首级,青州大定。再加上军队一路屯田,为百姓干了不少农活,眼下朝廷名声好到了极致,不少百姓已经开始自动自发地为领军的福王供奉长生牌位。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感慨,还好领军的是福王,那就是个皇室团宠,全部的技能点都点在了带兵打仗上了。不然的话,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武将刷声望值得民心这事儿,历朝历代都是大忌。
不过福王憨人有憨福,元熙帝疼他,太子和其他皇子对他也十分有兄弟爱。哪怕是和福王没有血缘关系的顾淮之,对他也比对其他皇子更为亲近。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就是,这次福王搞军队屯田帮助老百姓干农活搞发展的法子,就是顾淮之教他的。走的就是当年兔子走的群众路线,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还设身处地为人民解决问题。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兔子用新中国的成立告诉全世界这条路是成功的。顾淮之结合眼下的社会情况稍微改了改告诉了福王,最终也得到一个让人惊喜的效果。
有了这一份喜报,元熙帝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这才有心思去避暑山庄松快几日。
陪在元熙帝身边的中书舍人自然也要跟着元熙帝的脚步前往避暑山庄。不过中书舍人这一职位上还真有不少人,论资历,顾淮之和冯适最浅,要是按照正常的官场套路,伴驾那肯定没他们的份。然而这两人都是自带外挂的家伙啊,冯适依旧靠爹得到了一个伴驾名额,至于顾淮之,这次靠的还真不是顾家,而是给福王的那份拉拢百姓的建议。
福王素来是个实诚人,和捷报一起寄来的亲笔信上就对元熙帝十分细致地提起过顾淮之在这其中的功劳。当然,以福王的文化水平,要他写一堆高雅华丽的词藻那是在难为他,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大白话,充斥着一股单纯的热忱,以至于元熙帝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句“这都是淮之弟弟的功劳”、“淮之弟弟真是太聪明了”之类的毫无技术水平的彩虹屁。质朴得让元熙帝这个福王的亲爹想酸一下顾淮之的心思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熙帝更觉得顾淮之可靠。这小子有勇有谋智计无双,决胜于千里之外,还低调得让人想拿根鞭子抽着他出头。简直不像个性急的少年人,沉稳冷静得可怕。
这样的人当敌人,那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但顾淮之是元熙帝的臣子,元熙帝就只有高兴的份儿了,甚至私底下偷偷对太子戏言,“朕为你找到了一个宰相之才!”
太子也很懂,伸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顾”字,口中笑道:“到底是千年世家,底蕴深厚,尽出相才。”
这对天底下至高无上的父子谈笑间都是对顾淮之的肯定,随侍在一旁的宫女和太监们头更低了,再三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不可怠慢了顾大人。
顾淮之就这么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成功捞到了一个伴驾的机会。不是没人说酸话,尤其是顾淮之同届的考生,自认为天之骄子,一朝跃龙门后心态稍微有点飘。文化人嘛,说酸话是常态。结果有人运气太寸,嚼舌根被太子听了个正着。太子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和顾淮之也交情不浅,当即就翻了脸,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骂高兴了,太子还开了个地图炮,“你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但凡有顾淮之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在这儿说酸话!好在还有个顾淮之,否则的话,科举选士若是就选出你们这帮东西,委实丢人!”
这话可真是帮顾淮之拉满了同年们的仇恨,顾淮之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只想感谢太子八辈祖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对他心存不满想借刀杀人恁死他呢!
顾淮之当然是不可能被人恁死的,不遭人妒是庸才,顾淮之两辈子加起来听过的酸话多了去了,要是一一和他们计较,那这辈子就什么都别干光和杠精抬杠得了。对付红眼病,只要一直站的比他高,过的比他好,就足够把对方气得升天了。
顾淮之半点都没把这些人的酸话放在心上,施施然带着徐清漪收拾好的包袱跟着元熙帝前往避暑山庄。
这避暑山庄还是兴朝高祖所建,简单修缮一番后便能入住。里头园林美景让人流连忘返,同行之人中已经有人诗兴大发开始吟诗作对。顾淮之做诗水平不定,也没想着凑这个热闹,随手招了个内侍让他领路,先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了再谈其他。
领路的小太监很是机灵,因着山庄很少有人来,这小太监明显比宫内的太监活泼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顾淮之说着话。
顾淮之觉得有趣,也多问了他一句,“你的家人也在京城吗?”
“回大人话,奴才是云州人,家人都在云州。当年战乱,实在养不活孩子,这才把奴才送进了宫。如今陛下圣明,天下一统,奴才父母托人捎来的口信也满是高兴,可算是能过安生日子了!奴才这些年也攒了些银子寄回家去,眼下家里已经买了几亩田,好日子马上就要来啦!”
顾淮之听着也高兴,正要说话,就见这小太监的脸色微微一暗,忍不住问道:“既然好日子要来了,你又为何面有郁色?”
小太监迟疑了许久,觉得顾淮之是个和气人,四下望了望,这才小声道:“奴才听家里人,家附近的村子有人考上了进士当了大官。这本是一件好事,但那家人现在仗着家里出了大官,大肆侵占周围百姓的田地。奴才的家人也差点被他们赶走,也是奴才的小弟机灵,情急之下吹嘘奴才在宫里侍奉贵人,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顾淮之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不变,状似无意地追问道:“那其他人怎么办?”
“只能自认倒霉了。”
“官府不管吗?”顾淮之皱眉。
“里正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哪敢管京城大官的家人?官府衙门……小老百姓也没那个胆进去啊。”
顾淮之心中发沉,是了,自己倒是忘了,一切资本都是基于掠夺的基础上而来。某人心智不坚定之人,乍一得以当官,很容易走上歧途。有些就纯属被家人坑了,毕竟现在民智未开,百姓们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眼皮子浅的就只想占便宜。相比之下,这种吞并田产的事情世家也干过,但世家吃相没那么难看,会把人一并留着,不至于将人逼上绝路。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这种现象到底多不多。要是到处都是这种风气,那基本是往元熙帝脸上扇了一个狠狠的巴掌,怕是不好收场
第75章 捅破
顾淮之敏锐地意识到这小太监所说的新科进士大肆乱搞土地兼并之事已经成为一个巨雷,一旦点燃,暴怒之下的元熙帝估计要让所有人明白一下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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