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的两个男人转过头,都是平头,中等身材,其中一个从衣领处蔓延出青色的纹身,大面积地占据整个脸部以下的位置。
纹身男人笑了一下,牵扯着面部肌肉抽动,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你女儿回来了。”他拿眼睛瞥了一下言父, “如果我没记错,还是个高中生, 叫言夏是吧。”
父亲将言夏扯到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的钱我会还, 不要动小孩子。”
纹身男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等到笑够了,他才慢悠悠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我能对你女儿做什么呢?”
纹身男人走过来, 一脚把躺在地上的椅子踢过去, 言夏躲闪不及,小腿被椅子腿撞到, 生疼。
他无甚诚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慢慢地走到门口,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如果你没有把钱还到位, 那我就偶尔去你女儿的学校看看她,小姑娘会不会胆子太小,被吓着。”
他的笑声刺耳,让言夏觉得耳鸣,想吐。
那天父亲守了她很久,让她不要害怕。他反复地对言夏说:“爸爸不会让你吃苦的,啊。”
言夏的腿涂了药水,刺鼻的药味,让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但是她没有将这种不舒服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她只不停地点头,说好。
她知道这个时候,父亲也要有安慰。
那天给喻薄打电话的时候,时机也不太好。声音响了很久,喻薄才接起来,在接通的一瞬间,喻薄那里传过来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盘碗在地上被敲碎。但是那时候,言夏没有注意到,她只注意到腿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涂了药也不能缓解。
她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喻薄说。
她想和喻薄说,我家里破产了,我现在住的地方太小了,晚上翻个身都能从房间的这头翻到那头。
她想和喻薄说,我家现在会来奇怪的人,他们拿着刀,把家里搞得一团乱,还用油漆在墙上写字,每次我回来,邻居都拿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她还想和喻薄说,我的腿被那些人弄伤了,真的很疼。
她想说喻薄我很害怕。
可是这些通通说不出口,她怎么能说出口,她是那么骄傲的言夏,怎么会把自己的伤口剥开给别人看。
言夏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好像把所有的委屈都深深吸到腹中,尽管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有一点埋怨。她说:“喻薄,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喻薄那里,有嘈杂的背景音,他把话筒捂得很紧,说:“没有。”
言夏却笑着说:“有啊,这几天打电话,你没说两句就会挂,难道不是吗?”
“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以后说不准,就没有机会了。
喻薄的身后,灯光都大亮着,家里的每一盏灯,都被人点亮了。反而是他所站的地方,在一片檐下的阴影中,将身形尚还清瘦的少年,整个包围其中。他的手臂上有轻微的红肿,像是新伤。
喻薄转过身,刻意将自己的身体朝着外面。
他说:“这几天……有点事。”
他的话到这里就停止,没有继续延伸出去的想法。这些事,一定是不能让她知晓的,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这些事。
女生天生有胡思乱想的天赋,就根据喻薄的一句话,言夏想了很多,好的坏的,奇奇怪怪各种想法都冒出来了。
言夏缩在床上,那只受伤的腿她不敢动,就僵硬地横放在床上。她想问,是什么事,那与耳朵一刻不离接触的话筒中,遥遥地传来一声呼叫,叫的是喻薄的名字。
一个女声,尾音颤颤地如同一把撩人的勾子。
言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喻薄匆忙的一句:“喃喃,我现在有点事……”
言夏敏锐地感觉到喻薄又要挂电话,她着急起来,这着急还带着一种无言的委屈与愤愤,让她本已收回去的眼泪再次出来。
“喻薄你是不是又要挂电话,”这是第一次,言夏的声音带了哭腔,“喻薄你再敢挂一次试试——刚刚叫你的女人是谁?”
喻薄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女人,那么冷的天气里,她就单穿一条红色的长裙,露出大片锁骨和伶仃的脚踝。她的红唇翘起,娇娇地又吐出喻薄两个字。
喻薄保持着声线的冷静,对电话那头绷不住哭腔的言夏说抱歉。
按下挂断键的那一瞬间,他从话筒中还未离去的声音中听到,言夏对他说:“喻薄我要和你分手。”
红裙女人的眼神迷蒙着,她身后是一片狼藉,各种各样款式精致,价格昂贵的裙子散落一地,有些甚至用锋利的剪刀划过。她两条纤细,雪白的胳膊伸出来,将将要挂到喻薄的脖颈上。
喻薄拂开,他脸上的冰霜深重,一字一句都下了力道。
“母亲。”他用最疏离的语气叫着这个本应该是最亲密的词语,“我不是那个人。”
女人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抄起手边的水杯,砸向他。
飞溅的玻璃片四散,可喻薄的眼睫没有一丝过分的震动。他已经极习惯这种场景。
女人吃吃地笑起来:“你不是吗?你就是呀。”
他知道女人并没有喝醉,如果真的将他当做那个人,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女人绝不会是这般神经质的表现。她会无比温柔,无比体贴,小鸟依人,温顺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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