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范闲化装成京都里最常见的青衣小厮,游走于各府之间,街巷茶铺之中,没有去找任何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并不想被万人喊打喊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他在寻找箱子,那个沉甸甸的箱子。那个风雪天行刺失败,被庆军围困于宫前广场之上,他听到了箱子响起的声音,也知道陛下险些死在那把重狙之下。
如果能够找回箱子,或许后面的事情会简单许多。只是箱子会在谁的手里呢?这个问题本来应该问五竹最为简单清楚,然而如今的五竹只是一张苍白漠然的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下意识里跟随范闲离开了神庙,开始在这庙外的世界里徜徉游历,感受体会……
在那几日里,为了家人的安全,为了和陛下之间的那种默契,范闲没有回范府,他在摘星楼附近找寻着痕迹,冥思苦想,谁会得到五竹叔最大的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然而他的思路陷入了误区,怎么也没有往那位女子的身上想,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是那样的彷徨,全无方向,直欲在深秋的京都街上呐喊一声。
毕竟他如今是整个南庆朝廷的共敌,在看似平和,没有战争味道,实则已经开始渗出肃然之气的京都,首要的任务是活下去,遮掩自己的踪迹,他连监察院的旧属都不敢联络,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有些徒劳。
如今的京都已经与一年前的京都不一样了。监察院已经成了二妈养的私生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摆,若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老糊涂,只怕朝臣们早已建议陛下直接将监察院裁撤了事。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的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的那个人。
他的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的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的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的地方都有朝廷的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的范闲便是这样狠厉的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的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的手上,但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的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的事情。
……
……
要想获得宫里最真切的情况,范闲在客栈里思琢许久之后,选择了叶府。叶府一门忠良,叶重乃枢密院正使,叶完乃京都守备师统领,陛下信任无以复加,自然不会再派眼线监视。
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能够拦住范闲的潜入,所以当一脸愁思的叶灵儿,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厮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面色剧变。然而这位将门虎女,毕竟不是弱质女流,竟是没有出声唤人,而是面色一沉,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的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的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的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的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的儿子臣子沉重的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的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的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的椅中,两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的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的缘故,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
……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的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的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是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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