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迫接受的画面与纷杂的声音,冲的她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伸手扶住了颤动的冰山,她看到了许多许多零碎的画面,有司微的、有苏衾的……
她看到了当初司微接受天君赠与他菩提眼时的画面,他收下菩提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昏睡在他脚边蚌壳内的女子,她白的像一粒珍珠,满身灵气却没有生命迹象的昏睡在蚌壳内,那女子的样貌与绪仙祖的法身一模一样。
天君与他说:“此乃与上神匹配的纯阴灵体,生于蓬莱仙岛中,孕育千年才长到今日这般模样,可惜她没有三魂七魄,还只是一件灵器,不足以活过来,我已命司命为她安排下凡投胎,等她将三魂七魄修完整了,再接她回来,入仙籍与上神匹配,到时便可繁衍雪皇蛇一族。正好今日上神亲自送她入凡吧……”
绪茕晕眩的抓紧冰山,这是菩提眼的初始记忆吗?当初,是这样的开始吗……这是她的初生。
这些菩提眼在司微体内的初始记忆,苏衾也看到了吗?
之后司微的记忆里一片白茫茫,他守护在一片雪白的极地之岛,直到越来越多的修仙者闯入极地之岛,杀戮雪蛇、盗取雪蛇蛋、将巨大的雪蛇剥皮抽筋贩卖到九夷之中,他是上神,他不能杀害任何生灵,他看着层出不穷的修仙者破开他的结界,几乎将雪蛇一族杀害灭族,终于动手犯下杀孽,从杀第一个人开始,他的剑就没有再停止过。
他杀了成千上万的修仙者,将他们的尸骸丢在山谷之中,堆积成山,这才镇住了九夷中的修道者们,无人敢再踏足极地之岛。
他罪孽滔天,在与到绪仙祖将剑留给她之后,自行回蓬莱仙山请罚,他本该遭受天罚之刑,去仙骨,永堕畜生道,但他乃上古之神,无人敢断他的仙骨。
天君顾念着他上神的身份,让他凡体下凡去受劫难,允诺了若是他能渡过入世之劫,便可化解杀孽重回仙班,但若是他无法渡过此劫,就只能受天罚之刑。
天君与他说:“纯阴灵体也该修成了,她与上神本就有缘,或许可以一起重回蓬莱仙山。”
一起重回蓬莱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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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茕看到许多熟悉的画面,司微下凡历劫,她在合欢宗救下凡体的他……那些画面一幕幕掠过。
然后她看到了苏衾,看到了菩提眼在苏衾的身体里发生的事情——
他半夜静静坐在房中,等着绪仙祖带阿慈回来,他听见推门声,眼睛亮亮的站起来。
他撒娇一般与绪仙祖说:“阿茕我想和你一起睡,我眼睛疼……”
——“阿茕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阿茕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我怕我闭上眼……”
——“阿茕……”
他的记忆里满是纯阳山,阿茕和阿慈,偶尔阴离离会出现在纯阳山,他一年年的守在纯阳山上,守在阿茕身边,他总是欺负阿慈,却又陪他修习言术,替他去抢来炼丹的灵火。
司微的凡体在没两年就离开了纯阳山,去历劫。
自从司微离开,苏衾的记忆里明显开心了起来,他似乎以为阿茕会这样永远留在纯阳山,他愿意替阿茕抚养阿慈,也愿意和阴离离分享阿茕,只要她留在这里,永远的和他一起留在这里。
但她还是离开了,在阿慈十七之后的某一天,她突然留下玉简给苏衾和阿慈,就离开了纯阳山。
玉简之中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她说:“我已进入瓶颈期,入世历劫去了,你们各自修炼,早日飞升,勿念。”
那时刚好苏衾陪着阿慈去往丹霞山,等他们办完事回来,只看到了这份玉简。
起先他们以为阿茕就像从前一样,留个口信去杀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过不了几日便回来了。
可他们等了十日,也没有等到阿茕回来。
苏衾离开纯阳山天南地北的找她,却连她的一丝气息也找不到,纯阴的气息仿佛在九夷消失了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直到他找到了阴离离。
阴离离支支吾吾的只和他说,阿茕历的是入世之劫,元神投身到了一个小妖的身上历劫去了,她很好,她没有什么事,让他放心,过不了多久阿茕就回来了。
可他在阴离离的身上嗅到了纯阳的气味,那气味令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是司微的气味。
他早该知道,阿茕是和司微去历劫了,他早该知道的,明明他在菩提眼中看到了他们那么多的过去,天地灵气孕育她,就是为了和纯阳匹配,司微亲自送她下凡,又入世历劫遇到她,他早该想到她是去找司微,与他历劫去了……
那历劫之后呢?她会离开?会和司微一同会蓬莱仙山做仙侣,繁殖后裔?永生永世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他怎么可能放手。
他跟着阴离离,找到了阿茕。
阿茕待在阴离离设下的结界里,她那时已经走火入魔,和司微当初一样浑身生出疮口。
他隐身在结界之外,听见阴离离低低的哭着劝她,劝她回宫去将司微杀了证道,断情弃爱勘破心魔,渡过这一劫,不要再受这样的折磨。
可阿茕说:“我答应了助他历劫,我既答应了就要做到……”
“你要怎么助他历劫?让他杀了你证道吗?”阴离离气急的掉眼泪,“你会死的阿茕……你会死,你的法身困在红枫古刹,若是你的这具纯阴灵体被他杀了,你要……你要怎么保住你的元神?你要用谁的身体?你就这样……舍弃你的纯阴灵体吗?”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不愿意放她走的说:“那你还是你吗?你就不再是阿茕了,我不让你这么做,我宁愿困着你让你怨我……”
苏衾站在那里听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他去了皇宫,在皇宫中找到了身为皇帝的司微。
画面里,司微穿着软袍坐在琼楼之中,一头银发,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带血的刀子和刚割下来的肉。
琼楼的院子里堆着一具具宫人的尸体。
他还在等着阿琼,没想到等来的不是阿琼。
苏衾站在琼楼之中,看着房间里阿茕生活过的痕迹,她用过的桌子,坐过的椅子,还有那张她躺过的床。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张床,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阿茕的纯阴体质,她与司微同为天生天造的灵体,修的同是无情道。
当初司微的凡体为何会浑身生疮溃烂?因为他被当成鼎炉,纯阳之身早已被破,若是他不能与纯阴灵体双修调和,他就会日复一日的浑身溃烂。
阿茕亦是。
纯阳纯阴,在破了处子之身后,就注定要绑定在一起,双修调和,一日也不能分开,除非断情弃爱,杀了对方证道飞升,将无情道修到无欲无求。
所以他从来、从来没有奢望过占有阿茕的身体。
纯阴纯阳,天地造下的仙侣,注定要守着彼此永不分离。
苏衾慢慢坐在了那张床榻之上,轻轻叹了一声:“真软……阿茕明明不喜欢这样软的床榻。”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张床,枕头、被褥、他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探入被褥之中,安安静静的说:“我也和阿茕躺在一张床上过,没有遇到你之前,阿茕只有我,她准许我睡在她的身边,她会抱抱我抚摸我的脸……”
她会叫他小珍珠,用指尖描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
他扭过头看向司微,眉睫扑闪如蝴蝶,“我舍不得阿茕受苦,也不忍心让她不开心,所以我接受阴离离,接受阿慈,可我唯独不能接受你。”
“你为什么要伤阿茕的心?你有了阿茕为什么还要有别的女人?”他定定的看着司微,“阴离离说你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是不是?”
他的手指绞在被褥上,皱住了眉头问他:“你说你是不是很该死?”
司微坐在椅子里,衣袍之下是割肉流的血,他听着苏衾说,嘴唇动了动,哑声问他,“你见到她了?她……好不好?”
“不好。”苏衾起身对他说:“杀了你她才能好,你愿意吗?”
司微仰头看着他。
苏衾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他没有躲,静静的坐着受死。
苏衾一把火烧了琼楼,他直奔皇后的寝宫,想要杀了寝宫中那个欺负了阿茕,怀了司微孩子的皇后,却没想到她竟是雪蛇。
她为了护住腹中的孩子,现出了雪蛇原身,她跟苏衾说,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司微的,是另一个凡人的,司微为了堵住满朝文武的口,为了让阿琼娘娘留在宫中,早就将真的皇后杀了,找了她来顶替着皇后,堵住悠悠之口。
可苏衾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就是要杀了她,杀了所有让阿茕伤心的人,无论是什么原因,让阿茕伤心就该死。
该死。
满宫的侍卫冲出来拦他,受伤的皇后趁机逃了。
苏衾将阻拦他的人杀的干干净净,在茫茫夜色下又去了红枫古刹,他毁了古刹青塔,也毁了阿茕的法身,大火烧在整座山上,将漫山遍野的红枫烧的干干净净。
阴离离赶来之时,已经晚了,红枫古刹,阿茕的法身全部毁了,他只看见苏衾一袭红衣看着那场大火烧红半壁夜空,转过身来对他说:“这下她去不了蓬莱仙山了。”
他疯了。
火光蔓延到山下的村落,无数的叫喊声燃在大火里,他从大火中离开,红色的衣袍猎猎吹起,像一只扑火的蝶。
阴离离一路追着他,想要追上他,却被他禁锢在山峰之中,等他破解了那结界,已是晚了。
苏衾早有打算一般,在毁了法身之后直奔极地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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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茕听见冰窟之外的吼叫声、惨叫声、天罚的闷雷声以及冰川咆哮的声音,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天塌地陷,那许多的声音里夹杂着司微愤怒的声音——“苏衾!”
苏衾!
她猛地睁开眼朝外面看出来,记忆里的画面和她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她看见外面的雪被殷红的血染红,数不清的雪蛇尸体堆积在冰山之下,一条巨大的雪蛇撕扯着腾蛇仙兽掉进冰川之中,拼了命的在替雪皇蛇阻挡天罚之劫。
浩劫之下地狱一样的极地之岛,苏衾一袭红衣,鬓发之上全是血,半臂的衣袖被司微击的粉碎,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道血痕滑下来,他脚下是奄奄一息的雪蛇,盯着司微说:“把做皇后的那条雪蛇交出来,不然我一条一条杀过去找。”
司微没有好多少,他被天罚击的掌心里全是血,那张冰雪一样的脸上全是杀意,“不要逼我杀了你。”
绪茕脑子里刀子绞过一般,疼的厉害,也晕的厉害,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苏衾当年疯了一样为了找出顶替皇后的那条雪蛇,几乎血洗了极地之岛,他杀了数不清的雪蛇……
而司微承受着天罚之劫,又分出身来护着雪蛇,与苏衾缠斗,险些元神涣散,和苏衾两败俱伤。
她当年匆匆赶来极地之岛时,苏衾已经将那条即将临盆的雪蛇剖腹取子,那是他最后一次使用法身,红衣黑发,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他与司微俱是杀成了魔,连仙兽蝮蛇也被司微杀了,整座极地之岛沦为血池炼狱。
天罚之劫没有成为雪蛇一族的浩劫,苏衾成了它们的浩劫。
极地之岛上几乎没有一条活着的雪蛇,只有苏衾手上那个人身蛇尾的娃娃气息奄奄的啼哭着。
绪茕浑身发麻的厉害,她站不起来,仿佛有屏障阻止着她冲出去,她单膝跪在地上,看着外面浴血的苏衾剖腹取子,看着他与司微厮杀成魔……
她的愤怒、绝望、惊惧吞噬她的理智,她不停不停的跟自己说,这只是个幻境,不要陷下去,不要陷下去……
她闭上眼又看到曾经发生的画面——满身是血的苏衾捧出一串佛珠,小心翼翼的递给她,对她说:“我把这件法器从他身体里取了出来,阿茕你用,你用了之后就再也不会痛了……”
那是当初她去往红枫古刹,舍弃法身盗来的高僧法器,她当初纳入司微凡体的身体里,为了治好了满身溃烂。
苏衾又将它取出来,救她。
她看见自己曾经盛怒的脸,那时她愤怒极了,为大火焚烧的红枫古刹,为快被杀绝的雪蛇,为他剖腹取子的手段,她觉得苏衾疯魔了。
她对苏衾动了手,招招致命。
苏衾却没有还手,他一招一招的受着,跌跪在雪地里,看着她笑了一下,将身体里的菩提眼挖心一般挖出来丢在了阿茕的脚边:“还给他,你不必救我,让我成魔,让我下地府……”
他仰头望着她,抬起手再次将那串佛珠递给了她,轻轻说:“但阿茕不能……阿茕不能受苦受难……”他红着眼眶对她笑,“你做不了的事情,我总是会替你做到,不是吗阿茕?”
她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一刻这么绝望,是她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从当初将他捡回去,引导他陪她修禁术,他的每一步都是她的错。
她没有接下佛珠,拼着凡体溃烂,动用从未使用过的[言真术],亲手封禁了他,她没想到在封禁他之时,他会将自己的法身送进她的灵海里……
她修为猛增,竟然成功的使用了[言真术],将他封禁在了极地之岛外的禁海海底。
他最后问她的一句话是,她有没有后悔过把他捡回去。
她在盛怒之下回答他:“救下你是我此生的弥天大错。”
弥天大错。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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