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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姜言意如今是瓷窑最大的股东,便拿了一些次品瓷器充数, 借着运瓷器南下做生意的由头运送药材。
    走陆路比走水路危险些, 陆路沿途都能遇见流民,她们的行踪暴露无遗。
    水路只需提防水匪, 从渝州上船后就能直达衡州。
    安永元怕姜言意途中出什么意外,拨了三千人马给她。
    从西州到渝州都是封朔管辖地界, 这一路倒是顺畅, 不过一天一夜, 就到了渝州, 进城前还碰到了楚承茂派去接应她们的军队。
    楚昌平上京后,渝州便由楚承茂守城。
    他是在军中摸爬滚打长大的, 很容易就能和最底层的将士们打成一片,尤其是先前在朝廷重骑猛攻下,守渝州城时和不少将士那都是过命的交情, 现在渝州军都很拥戴楚承茂。
    他跟楚昌平的治军理论不同,楚昌平在军中资历老, 又有从前的战功摆着, 底下的将士自然敬重楚昌平。
    楚承茂自然没法沿用楚昌平的治军方法, 他资历浅, 若是想楚昌平那般治军, 指不定还会被说成装腔作势。
    驯服一支军队, 并不是拿到兵符, 将士就跟提线木偶一般听从指令,嘴上服心底不服的大有人在。
    必须得拿出自己的魄力来,才会有将士愿舍命跟随。
    楚承茂想拉出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亲兵, 这样将来扩大势力时,身边才有人可用。
    姜言意被接进城主府后,楚承茂得了音讯赶过去,全程黑着脸数落她:“简直胡闹!你可知现在是什么局面?”
    姜言意挺直腰背,微垂着头,像个被训话的学生,“知道。”
    楚承茂头疼道:“知道你还到南边来?”
    姜言意叹了口气:“成千上万的将士等着药材救命,我哪里坐得住?”
    之前渝州伤药短缺,不少将士活生生因伤口溃烂疼死,楚承茂亲眼瞧见过,因此姜言意说出这话后,他沉默了片刻,只道:“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们女儿家好生呆在家中便是。且说你如今的身份,真要走漏了风声,你不就是一个活靶子?”
    京城虽被围困,但还是有不少州府不肯变节,声称大宣皇室尚在一日,他们就一日还是大宣臣子。
    这些往往都是愚忠之臣,为官时也不曾欺压百姓,得当地百姓拥护,当以劝降为先,万不得已之时才强攻。但封朔如今被外敌牵制,也分不出精力去扫平这些州府。
    除此之外此外,樊威的势力也是一个威胁。
    先前各路诸侯前来结盟时,樊威也有到封朔麾下效力之意,但樊家从前的确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到现在也是靠搜刮民脂民膏补给军需,封朔丝毫没给情面,当着各路诸侯的面直言“不与樊家鼠辈为伍”。
    樊威从此怀恨在心,虽不敢正面和封朔交锋,却也少不得暗地里使绊子。
    此番若是得知姜言意亲自押送伤药南下,只怕会不惜一切代价劫道。
    “二哥说的这些,我自是考虑过的。”姜言意看着楚承茂,神色平静:“晚些时辰还有一支商队会抵达渝州城,到时还望兄长帮忙接应。”
    还有一支商队?
    楚承茂眉头一皱,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
    只怕姜言意亲自押送的根本不是药材。
    他惊道:“你这是用你自己做幌子,把各方势力都引过来,实则药材是另派人运送的?”
    姜言意点头:“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若什么都不做,这批药材只有三成的把握能送到衡州。冒险一试,倒还有七成把握。二哥,你也在军中,当知道王爷那边的大军急需这些药材。”
    正值夏日,姜言意在西州都觉着自己每天都像是活在蒸笼里,更合论南方的天气?
    她从前在军营里待过,见过给伤兵的营帐床位挨得有多挤,伤口不经处理,又是炎炎夏日,只怕很容易感染,若是再引发疫病,那才是最糟糕的。
    明翰国是举一国之力来犯,反观大宣朝支离破碎,封朔用兵再厉害,军中各种内需跟不上,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如今不缺钱粮,还全靠前朝皇陵里的金银。
    楚承茂沉思片刻后拧眉问:“那一支商队走陆路?”
    姜言意却摇了摇头:“也是水路。”
    她此番南下,安永元不敢托大,让她带了三千兵马,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她的安全,但到底还是招摇了些。
    她走水路,若是被人猜到她这边只是个幌子,必然会认定真正运送药材的人走的陆路,转去陆路那边设防。
    姜言意反其道行之,让运送药材的商队跟在自己后面。
    她带着大队人马开路,什么风险都由她们先扛下来。再者,就算运送药材的商队碰上意外,她一掉头还能立马支援。
    楚承茂直接在她脑门敲了一记:“你带人开路,后面有个商队紧跟着你,你这是把别人都当傻子吗?”
    姜言意捂着脑门痛得龇牙咧嘴:“我没你想的那么笨,那支商队后面不跟着我走,跟着柳家的货船走。”
    楚承茂问:“柳家?”
    “就是江南一带胭脂生意做得最大的那个柳家。”姜言意一边揉脑门一边道:“西州大营火头营里有个姓赵的头目,他侄子是柳家女婿,现在帮忙管柳家的运货,南下之前我已经同那边通信儿了。柳家的货船每隔三月都会到渝州这边的码头来进货,就近一次进货就是这几天,我让杨岫邴假扮是卖香料的商队,带着药材上柳家的船,前来给柳家送香料的商队有好几支,不会有人察觉的。”
    听姜言意这么一说,楚承茂不得不承认,这计策的确可行。
    他把自己最后的担忧问了出来:“柳家进这么多货,若是被水匪盯上,药材不也没了?”
    “柳家二爷是漕帮的人,这么多年,柳家的货船从未被劫过。”姜言意道。
    水匪那都是靠水性讨活的,官府的人便是想拿他们,一上江,就处于劣势。
    只有漕帮的人,同样个个都是擅水的好手,所以比起官府,水匪更忌惮漕帮些,轻易不会招惹漕帮。
    楚承茂终于没再说什么。
    倒是姜言意想起自己进城后听到的传闻,一脸八卦问他:“我听说兴安侯县主在和安王世子议亲?”
    楚承茂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那个草包?他被安王骂了,一气之下去前线,险些被踏死于马蹄之下,杨筝出手救了他罢了。”
    姜言意察觉到了楚承茂对杨筝态度的变化,看着他皱得紧紧的眉头,揶揄一笑:“那还真是谣传了。”
    楚承茂在口舌上就从来没吃过亏,当即道:“你南下是来办正事的,还是一路支着耳朵听人闲扯的?”
    姜言意干咳两声:“明早还有正事,我先下去歇着了。”
    从姜言意那里离开后,楚承茂去巡查军营,演练新兵时,看新兵们练枪,怎么看怎么不得劲,最后罚每人绕军营跑五圈,新兵们叫苦不迭。
    就连跟着楚承茂的亲卫也发现了他的异常,小声询问:“将军,您还在生三小姐的气?”
    这亲兵是楚昌平留给他的,自然也知道楚家一些事情。
    不过姜言意和楚承茂说运药材的计划时,是屏退了下人说的,亲兵不知情,只以为楚承茂是担心姜言意的安危。
    楚承茂瞪亲兵一眼:“我生她什么气?”
    他提笔想写什么,但很快又搁下,暗恼了半天,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去打听打听,封俊安那块狗皮膏药最近还有没有黏兴安侯县主。”
    “啊?”亲卫不明所以。
    楚承茂摸起一本书就砸到亲卫肩膀上,恼羞道:“啊什么啊,让你去就去!”
    亲卫赶紧道:“将军您忘了,兴安侯县主和姚都尉一同巡视河道去了,封世子不会骑马,一直在渝州城内。”
    楚承茂这才反应过来杨筝不在渝州城,脸色刚缓,立马又黑了下来:“姚允棠跟她一道去的?”
    如果说安王世子是个草包,姚允棠虽出生寒门,但的确是个功夫比脸好看的俊朗小将。
    现在告诉他,跟杨筝一同去巡视河道的是安王世子,楚承茂心底可能还舒坦一点。
    但亲卫很诚实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正是姚都尉。”
    楚承茂:“……”
    *
    姜言意在渝州修整了一天,以防随行的护卫晕船,姜言意买了不少梅子,从西州一路带到渝州的酸菜缸也全搬到了船上。
    带酸味的食物可缓解晕船,七八月正是梅子上市的季节,先前姜言意怕在渝州买不到足够的梅子,或是买太多在船上放坏了,才提前腌制了十几大缸的酸萝卜。
    次日登船时,楚承茂本想再塞一千护卫给她,但十几只大船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装不了这么多人。
    楚承茂看着满满一船舱的酸菜缸,神色一言难尽:“你南下还带一船酸萝卜,是怕辽南王在衡州没菜吃?”
    姜言意扔给他一个高贵冷艳的眼神:“这是以防随行的将士晕船吃不下东西。”
    最后楚承茂只寻了一个水性极好的婢子给她。
    姜言意倒是会游泳,不过原身不会,知道楚承茂是担心她,没推诿收下了这名婢子。
    婢子姓陈,本名单一个渔字,据说是家中世代靠打渔为生,才起了这么个名。姜言意便给她取名为“沉鱼”,算是用了她原来名字的谐音。
    酷暑难耐,之前坐马车赶路姜言意都还热得汗流浃背,如今坐船,一路有江风吹拂,倒是惬意,就连看那些令人头大的烂账心态都平和了许多。
    她此行南下也并非运送药材一个目的,不管面坊还是如意楼,南边的好几家分店账目上都亏损得厉害,又没在战乱地区。
    姜言意打算回程时实地考核一番,看究竟是经营方式出了问题,还是分店负责人中饱私囊做了假账。
    坐船的确是这个时代最方便快捷的出行方式,船只穿行于青山碧水间,天还没黑就已经走过了三州六府,姜言意也算体会一把太白先生笔下“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感觉。
    不过随行的护卫晕船倒下了一大半,吃不下饭,全靠吃梅子和酸萝卜缓解。
    白天太平无事,就怕夜里遇袭。
    到了晚上,姜言意索性不睡,时刻警惕着外边。
    霍蒹葭、沉鱼和郭大婶都在房里陪她,霍蒹葭也晕船,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干瞪眼一晚无事发生,第二天姜言意在补觉前,先把不晕船的护卫分为了两拨,昼夜交替巡逻,留出休息的时间,不至于到后面全都累垮了。
    夜里,姜言意因为白天休息了,晚上倒是不困。她留了个心眼,没在自己房间,而是带着霍蒹葭、沉鱼和郭大婶去了底仓。
    一直守到四更天,江面依然没动静,所有人都有些放松警惕了,船身在此时才突然晃荡了一下。
    船上原本有些困倦的人瞬间惊醒。
    夜色沉沉,江面又起了雾,远处是何情形根本看不清,挂在船舱前的风灯摇晃着,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放烟花向其余船只示警后,紧跟着七八只大船上也放了烟火,显然那边也出现了异样。
    护卫们站在甲板边上,举着火把架着弓弩警惕盯着水下。
    看似同寻常无异的江水底下,突然甩上来数把铁钩,牢牢钉在了船舷上,水面冒出一道道黑影,手上亦拿着弩,他们用弩射杀船上的水手、护卫时,另一些黑影攀着拴在铁钩上的牛筋绳爬上了船。
    场面一度惊惶,一时间甲板上乱做一团。
    姜言意在底仓也听见了外边烟花炸响的声音,她用力握紧封朔给她做的那把小弩,强迫自己冷静:“劫船的应该不是水匪,水匪分不出这么多人同时劫七八只船。”
    而且水匪光是看她十几只船同行的浩大声势,也不敢轻易招惹。
    这极有可能是某一方势力在找哪几艘船上藏了药材。
    郭大婶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方如果找不到药材,那么掘地三尺也会把姜言意掳走,她道:“东家,只怕来者不善,您和沉鱼先驾小船离开!”
    沉鱼是个肤色有些偏黑的姑娘,做事干练,当即就道:“我去把小船放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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