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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怡都县位于中原偏东部,夹于北之淋河南之淮江之中。县都呈长矩形,南,北,西面各设大小二门,皇宫坐落县城东北,县城以中轴胡八街分至东西二城,中岷江自东北至西南贯穿,贵族居东,田舍处西。
    淮南王府地处临胡八街之东至北,繁华地段,乃先帝定都怡都时亲封府宅,府门前骑楼宽敞,左右石狮子各一,正中三级石阶对落,阑额朱漆牌匾高挂,中金墨小篆题字“淮南王府”,则先帝亲笔御书。
    元宵过后仅几天,仍处腊月,寒风依然萧瑟,入夜更是凄冷。
    简临风跪在淮南王府门前骑楼下一整天,过往行人皆在背后指指点点,掩嘴私语,却又匆匆离去。
    当年早先帝为平定天下,四海收纳世家才人贵族至门下,后又建九阶行级制,以家世,行状,定品为选拔条件,但后世家为巩固权势,出身豪门者品行不佳亦能位列上阶,以致形成上阶无寒门,下阶无士族之状。
    百姓与士族间对鸿沟逐渐扩大,久而久之,逐渐麻木。
    就像见到简临风在北风萧萧之下跪在王府门前,大家也只行人路至,不过一眼。
    明月初上,天开无云。
    简临风一直低着头,身旁家仆已经停下了脚步,只陪在他身后,不再说话。
    “咦捏”一声,谢府的两扇朱漆木门忽然被从里打开,家仆闻声抬头,只见谢蓁蓁一人走出,面带沉色地来到简临风面前,简临风缓缓抬头,二人对视片刻,谢蓁蓁才皱眉说:“临风,别跪了,回去吧,父亲他不会见你的。”
    简临风也没有意外之情,只咬咬牙,盯着谢蓁蓁双眼,说:“阿姊,你是知道的,父亲是不会谋害天子的。”
    谢蓁蓁脸别向一边,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走到简临风身前,忽然伸手抓住简临风衣领,将满脸惊讶的简临风猛地带起来,然后拽到骑楼下一个角落将他抵在墙边上。
    谢蓁蓁沉声:“我们知道又有何用!舅舅今日在董晋升面前那是公然认了那晚的事儿是他所为,现在莫说我们公门侯府了,就是大街上随便找个卖菜的,都知道当夜的刺杀与舅舅脱不了干系。再有当晚陛下又在场,百口莫辩,你觉得我们能帮你什么?”
    简临风惊慌未定,只定定地看着谢蓁蓁双眼,许久后他双眼通红,硬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可...可陛下...陛下是知行带去的!”
    谢蓁蓁骤然发怒,斥道:“就是因为陛下是知行带去的,我们才更不能再插手!元夜宫中设宴当晚你也在场,我们淮南王府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我们如何敢救你?我们如何能救你?”
    简临风乃简家独子,母亲早逝,简中正忙于朝事,平日里对简临风也是缺乏教管。不过是小时候与众世家子弟在都子监一同读书习武而有些根基本领,但却也是不思进取之人,性格本又软弱,之后更是与一帮闲散公子风流过日,家中父亲不管,小姑宠溺,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不说,就那软绵绵的性子,给人欺负了也只笑笑而过。
    则便怡都之内,人称玉面小公子。
    简临风方才不过是心急而口不择言,说出那话时心中没有丝毫底气,至小又对谢蓁蓁畏惧,以至谢蓁蓁狠话一出,他便只立刻闭嘴,只知落泪。
    谢蓁蓁见其状,也是于心不忍。她放开手,简临风的衣领上已被抓出褶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又略显痛心地说:“舅舅一日还未定罪,你好歹还是京兆尹府的公子,你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在我府门前跪了一天,像什么样子,你丢的是你简家的脸面!我好不容易才瞒住了母亲,要母亲知道了又得伤心了…”
    简临风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我也不能不管不顾啊!难道我就像当年子徽那样...”
    “你别在我面前提那人!”谢蓁蓁猛地又一手抓住简临风衣襟,低声吼道,“那个人是他自己活该!你要是还想为舅舅留着点尊严,就别拿自己跟那人相提并论!”
    简临风再次吓到,只不停一下一下地抽噎着,惊慌看着谢蓁蓁,不敢说话。
    谢蓁蓁见他这幅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将简临风用力甩开,瞥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外头晚空,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这天都黑了,要让舅舅知道你做出这般事儿,还得担心你一番。你也老大不小了,当今局势你也不是不清楚,别竟做些无谓的事儿了,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过日子吧。”
    简临风面露着急,还想跟谢蓁蓁说什么,家仆却已蓦地走到他身旁,轻轻地说:“公子,郡主说的对,公子您也跪了一天了,先回去歇一歇吧。”
    简临风泄气,不舍哀求地看着谢蓁蓁,似乎想让谢蓁蓁回心转意,可谢蓁蓁却扭头不看他,丝毫没有要与他商量的态度,简临风只好黯然离去。
    谢蓁蓁这才回头,目视简临风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淹没在茫茫黑夜,她才从鼻中深呼一气,转身回府。
    谢宁一直站在府宅之旁小巷边上。
    他处在黑暗之中,目光沉沉看着简临风从灯火阑珊下垂头丧气而过,他双手不知不觉竟慢慢握紧拳头,待听到府门再次关起的“咿呀”声响后,他信步便往皇宫走去。
    简临风一路低头走着,也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竟来到了长白孟府门前。
    他蓦地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那高挂的阑额,门前站着一个身披樱红色丝锦白狐绒裘的小姑娘,正面带哀思地看着简临风。
    一人站在石阶之上,一人处在长街之中,姑娘只沉默注视简临风片刻,便转身入府。
    简临风低头苦笑,两滴泪水落在地上,他低声喃喃:“若当年子徽没死,诗云的日子怕是没那么难过了。” 语罢,只继续往简府方向而去。
    天已尽黑,月光皎皎,照落在迦蓝寺塔尖,微光之下只有周围林木的倒影。
    迦蓝塔寺隐秘于怡都县城西北城外的婆萝山山谷的灰杉林之中,因地处深山凹谷,又有杉林遮蔽,极少人知。
    迦蓝塔由木搭建而成,正南面三层檐下挂有“伽蓝塔”牌匾,牌匾上字迹已斑驳。
    塔身呈八角状,出檐各吊铜铃,铜铃早已生锈,风吹过带起的声响哑咧,宝刹为琉璃宝珠。没人知道它何时而建,由何而建,只是岁月刀痕,如若沧桑。塔及三层,塔尖正好齐山高。
    迦蓝塔顶层,正中供有释伽牟尼神像,神像上金漆早已掉落,像身铜层外露,却无锈迹。两面烛台分布,灯火明亮。殿内八面各有方洞,寒风从洞口穿进成过堂风,月光也从洞口流入尽显凄清。
    王桓盘腿坐在垫子上,一手捂着手炉,一手捏着水杯,一下一下磕在桌面,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已经掉漆的桌面,身旁的火炉中烧起的木炭点起火星,发出微弱的噼里啪啦声响。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下往上,顺着盘旋状的楼梯逐渐靠近,王桓抬起眼皮遥遥看向楼梯口处,直到楼梯口模糊出现人影,他才蓦地将手上杯子放下,双手捂在手炉上。
    玉嫣带着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来到王桓跟前坐下,王桓眯起双眼,隐约看出这人大概三十左右,那人对着他微微颔首,王桓亦稍稍回礼。
    玉嫣左右张望一圈,问:“白遗呢?”
    王桓摇摇头,说:“不知道,把灯点上就不见了。” 说着又看向那男子,轻声问:“听玉嫣说,你有秦挚消息了?”
    那人警惕地环视周围一圈,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不是秦挚的,是秦挚他兄长,死了。”
    王桓蓦地皱眉,目光清冽地扫了玉嫣一眼,又看着那人说:“细细说来。”
    “自从大半年前秦挚失踪后,明校府一直都在秘密搜寻他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寻到半点儿消息。这件事原本也就一直拖着,前段时间其实已经淡了下来,可就最近,也不知为何,董校尉忽然又让明校府的兄弟加紧搜查。我昨日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便想着到当年埋着那些寒门子弟的乱葬坑里看看,可没想竟被我在那堆白骨里翻出一块刻着“秦”字的牌子来。我还记得当年秦挚被留在明校府时给我说过,他们家两兄弟,这牌子一人一块,是他们祖母给他们留的。所以我想,这人应该就是秦挚他长兄。”
    王桓扬眉,问:“明校府还没知道?”
    那人摇摇头:“我第一时间来告诉公子,明校府内无人知道。”
    玉嫣皱眉问:“那你怎知这不就是秦挚呢?”
    “不会,”王桓冷声打断,“许卓为咬秦挚咬得紧,之前的松懈就是为了让秦挚放松警惕,引诱他回来,如果秦挚死了,董晋升不会不知道的。”
    王桓说着,偏了偏头,脖子发出两声“咯咯”响,然后才缓缓继续道:“秦挚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是个孝顺的人。家人只剩兄长一个,如果我没料错,他是在逃亡之前先将他兄长安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可是他兄长嗜赌如命,当年在怡都里已经没有赌庄让他进去,欠的债都是秦挚替他还清的。如今到了新地方,秦挚又不在身边,想来是在新地方欠债不还被打死的,而秦挚也并未知道。”
    那人和玉嫣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向王桓,正色直言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王桓手指在手炉上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沉声说:“将消息散播出去,说怡都附近乡镇有外来人因欠赌债被追杀,只说追杀,定不能说死,越多人知道越好,特别是明校府,董晋升一定得知道。”
    那人点点头,站起双手作揖后,便转身就离开了。
    玉嫣低着头,把玩着手中茶杯,轻轻说:“今天简临风在淮南王府门前跪了一天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王桓伸手提起水壶,往玉嫣杯里倒上半水,冷笑说:“这能不知道吗?怡都最娇贵的玉面小公子在人家门前长跪不起,连巷口那只黄狗都知道了。不过也该他跪了,简中正什么都没做,却把事儿一口全认了,别说简临风了,就连我都想替他爹喊冤。”
    王桓说着,转头看向方窗之外的明月,可视线之中只有涣散的微光,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啊,世上喊冤的人哭天抢地,可是能昭雪的,却变得麻木不仁,面目全非了...明天天阴有雨,谢宁只穿单衣入宫,会冷。”
    玉嫣看着王桓清俊的侧脸,却觉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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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云小可爱悄悄上线了。
    下一章,二公子接小王爷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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