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自己落水时对方的袖手旁观,王瑶心中早就蕴藏的怒气渐渐浮起。若是自己没有被上天眷顾得来这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么那次跌落的水塘,岂不是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而面前这人明明可以给自己生的希望,却冷漠的选择袖手旁观,或许放在谁身上都无法释怀吧?所以在看到站在苏家门口的许林安时,王瑶才选择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我落水的那天,许森同志是不是在场?”
王瑶双眸微眯,面带怒气地盯着许林安。
“不是我推的。”
许林安面色平静,语气还有点无辜。
王瑶:.......
她当然知道不是他推的,她的意思是明明在场为什么选择见死不救。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不会水。”
这下许林安显得更无辜了。
王瑶:......
这倒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那你就没有一点负罪感吗?为什么不找村民来救?如果我因此丧命呢?”
王瑶不信面前的许林安真的那么无辜,坚决要抨击他冷漠的行为。说话时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林安的脸,如同审讯中的公安,似是必定要从他某些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不同。
可惜从小在精英培养下长大的许狐狸,怎么可能连自己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好,坦荡荡的任其打量。
过了九点的太阳渐渐毒辣起来,许林安摸了摸被灼得有些发烫的脖子,往右前方走了两步,选了个阴凉下站定才继续开口回答。
“你不是被许磊救起来了吗?如果我没找人来救你,你能在水里憋那么久的气吗?”
毫无愧疚之情的许林安边胡诌边理所当然地点头,一副我就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客气的模样。
气的王瑶一掌拍向篱笆围墙,若不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怕是还真信了许林安说找了人来救她的屁话。
但是许林安的话同样也提醒了她,算算时间她溺水足足超过了一个小时,若是捅到明面上被大伙儿知道,怕是会把她当作什么借尸还魂的女鬼。虽说现在打击封建迷信,但是农村里各种迷信行为其实并不少见,只是不放在明面上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的确是借尸还魂没错,只不过借的是自己的尸,还的是自己的魂。
在心里思量一番的王瑶,被迫从道德制高点走了下来。对方心理素质实在太好,再加上许林安毫不心虚的模样又实在不像假装,恍惚间不禁让王瑶开始疑惑,难道是性格缺陷的人真的认知跟常人不同?
眯着眼看了半晌,王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的怨气,这才笑着开口:“那还是要谢谢许森同志的‘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
扫了眼不远处苏家的院子,王瑶又接着道:“听说许同志要跟苏容同志成婚?那我就提前先恭喜你了。”
“谢谢。”
见对方提到自己的婚事,许林安这回倒是格外认真的道了谢,话落便径直转身往许家走去。
虽说今天许森说了不少话,但是那股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倒是跟有轻微自闭症的许森如出一辙。
王瑶试探一番无果,视线跟随着许林安转身的动作落在他的背影上,微微陷入沉思。
这一世倒是跟上一世有了不少的区别,就目前来说苏家依旧要跟许家成亲,但是结婚的却不是许磊,而是许家的大儿子许森。刚刚的许森给她的感觉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的这些变化。
撑在篱笆院墙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指腹传来晒干竹片的粗粝感,王瑶抬头看了天色,利落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往着生产队的方向走去。
*
“什么?公社接管了那片山地?那一片地不是都荒了好些年了吗?”
大队书记的办公室,突然传出王瑶诧异的惊呼。
见这女知青这么大反应,柳书记连忙抬起一只手往下压示意她小点声,然后将手里捧着的搪瓷缸子放回桌子上,板着一张脸严肃纠正。
“王知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地荒了就不属于公家的了?被公社接管使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咱们这琴高村别说是那片山地,就是咱们现在站的这位置,寸土都是国家的。
现在公社要开发那片山地,你身为红旗下长大又来咱们村下乡建设的当代女知青,怎的反应这么大?你莫不是对咱们公社有什么看法?当心有人说你有思想问题!”
“可是.........”
“你别可是了,公社注重咱们琴高村要开发山地是好事儿,往后这块儿发展起来,咱们也不用那么穷了!再说你打听这山地也没用啊,土地也是公家的,你还能个人决定它怎么使用吗?”
是啊,后面可不是就发展起来了,包下那片山地种果园就是王瑶发家史中的第一桶金,也是往后她的农副食品厂中重要的一环。那会儿正值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开放的热潮,国家都在大力发展奔小康,鼓励有能力的实干家买卖创业。
虽说现在才1979年,但是距离他们村分田分地包产到户已经不远了,想着先来打听打听那片山地的事儿,没成想竟然被镇公社捷足先登。难不成她重生回来真的改变这么大?前世那片山地可是一直都荒废着无人问津。
虽然重生回来后的王瑶,已经坚定决心怎么着也要考上大学,但她上一世辛苦了大半辈子已经有所成的事业,也不会就这么放弃。
原还想着问问村里那水塘的事儿,经此这一朝,王瑶也只得将压在舌根的话又咽了下去。不说私人现在无法承包水塘,就是可以,她也没那么多钱,归根结底现在还是要先存一笔启动资金。
王瑶跟柳书记道了别后,就往知青点走,心里盘算着先收点鸡蛋拿去县里卖。
而另一头两天都没见到大儿子的李秋英,终于在院门口堵到了许林安。
“还真是新鲜,连着两天都不见踪影,早出晚归的,把这个家当作什么了?招待所吗?”
双手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说话的时候上身还习惯性的往前倾斜,就像一只随时准备蓄势待发的斗鸡。
屋子里的许磊听到动静赶紧走了出来,趁着她娘发火前连忙上前,作势要拉过许林安的胳膊将他往院子里带。
“哥,你这两天去哪了?昨晚咋那么老大一夜才回来?”
许林安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径直走向堂屋,让开了许磊的触碰。边抬腿边开口:“我去改了名字,今后就叫我许林安。”
“改名?怎的好端端要改名字?娘给你户口本了嘛?”
显然许磊对许林安改名的行为很不理解,音量都不自觉提高的几个调。一旁的李秋英听完立马往自己屋子走,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怒气冲冲的扬着胳膊冲着许林安打来。
“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敢进我屋里偷拿户口本!户口本呢?那是你能拿的东西?还不给我还回来!”
巴掌还没挨到许林安的身上,就被对方一手制住。
许林安面色冷淡地握着李秋英的手腕,眼神制止了想要冲过来的许磊,低头看着眼前的妇人面无表情地开口:“不看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户口根本不在许家,既然我拿的是我自己的户口本,李婶这么激动做什么?难不成怕被别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根本就没将我的户口迁到许家?”
虽不知道当初许父跟两任妻子之间的感情纠葛,但是看许森跟许磊相差不了几岁的年纪看,许森娘应该生下许森不久后就跟许父离了婚。而许森的户口本上也只有自己跟一名叫郑冬枣的已故妇女,郑冬枣应该就是许森的生母。
按理说在许森在被接回许家后,根据政|策规定,户口也应该迁回许家的户口本上才是。或许是因为那会儿正闹饥荒没人注重这些,也或许是李秋英打心里就不乐意认这个儿子。
总归现在许林安省了分家这件事,说完话也不管李秋英吃惊的表情,松了手下的力道就进了屋,户口都不在一起再提分家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嘛。
原被许林安钳制住正准备哭嚎卖惨的李秋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的一番话打得措手不及,被那么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心头莫名跟打鼓似的。
这还是李秋英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从小就不被她待见的大儿子,早已经成长到她再也无法一手掌控。
“娘?大哥说的是真的?咱们家户口这么多年都不在一起?”
许磊的声音打断了李秋英的思绪,松开无意识握着右手腕转动的左手,仿佛被戳到痛处似的,李秋英故意抬着下巴扬声哼道:
“户口在不在一起不都一样住一块!这么多年你哥良心喂了狗吃了,现在倒好!不仅要倒插门去苏家,连你爹给他起的名字都改了!都说养儿防老,那也要分人!磊儿啊,你可不能跟你那个白眼狼的哥学!”
怪腔怪调地说完,李秋英还一脸感慨地拍了拍许磊的后背。
“娘,你前天不是还跟我说同意了哥倒插门进苏家.......”
许磊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秋英一眼瞪了回去,硬生生止住了话头,一脸懵的望着他娘跟他打起的眉眼官司。
而进了屋的许林安,不到十分钟就又从屋里头走了出来,背后背着一个老旧的斜跨黑布包,还是许父在世时上山干活装干粮时背的。里头装的是许林安刚刚简单收拾的两三件衣服,现在太穷,浑身上下就两块钱的许总,也没了挑三拣四的毛病,原主的旧衣服也穿得好得很。
“哥你背着包要去哪?你要出门可以骑我战友的自行.....”
‘车’字还没出口,就见许林安直接轻车熟路地推起院墙边的自行车,长腿一摆,两个蹬腿就不见了踪影。
许磊:........行吧。
“你还管他作甚?这自行车自你骑回家就被那白眼狼给霸了去,别给你骑坏了赶明儿影响你跟你战友的关系!我就说这别人肚子里出来的种养不熟!”
见他娘又开始数落起他哥,这几天被叨念的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许磊彻底爆发了。
“娘你能不能别总白眼狼白眼狼地叫我哥!他这么些年帮家里头做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这些都抵不过你一句‘别人肚子里出来的种’吗?你可别忘了这种跟我一样,都是我爹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哥宁愿改名倒插门也不愿意待在家里了!”
发泄完的许磊一刻不做停留,直接进屋拿起看了一半的书,就往院外冲。
向来听话孝顺的许磊还是第一次对李秋英说这么硬气的话,显然就连李秋英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李秋英叉着腰气急的怒吼:“你就这么想你娘?你没听他都喊我李婶了嘛?他现在哪还是你哥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家那小妮子,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几天在许森那受得气还没有刚刚许磊这一段话更伤她,越想李秋英越是觉得委屈,看着人去楼空吱吖乱晃的院门,李秋英一个箭步冲到院门口,朝着已经跑远的许磊继续嚷嚷:“你现在也不给我省心了!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王瑶,你少给我跟她接触!你还嫌村里你俩的传闻不够多吗!”
虽说许磊这两天的确因为王瑶的见识与气质,对她产生了不少好感,两人的来往也密切了些。但是这会儿李秋英倒是实实在在的误会许磊了,他还真不是去找王瑶,只是单纯想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透透气。
可惜只要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就不可能不会遇到人,这不许磊刚跑过一个转角,就跟挎着绿豆汤的苏容迎面撞个正着。
难得煮一次的绿豆汤也洒了一地,刚泼到地上就被晒得干燥的泥地瞬间吸收,哭都来不及哭。
“我的绿豆汤!!!!”
苏容心疼地一嗓子嚎出来,昨晚做好放在冰箱冷藏了一晚上,她一早被许林安上门的事搅合得都忘了喝。这头刚想起来还有这清凉解暑的好东西,就忙盛着去田间地头孝敬钱春萍女士。
殷勤还没来得及献,这下倒好了,全喂了地了。
一骨碌就从身下的肉垫上爬了起来,苏容忙拎起地上的竹篮,残留的绿豆汤还在淅沥沥的从竹篮孔里往下流。苏容伸出手摸了下,还凉丝丝的,真是彻底透心凉。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苏容面色不善地朝着地上的男人瞪过去。这两天许磊从部队回来后其实两人还没见过,对于许磊的短暂记忆苏容还停留在两三年前。
彼时对于坐在地上还一脸怔忪的男人自是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你那双眼睛是借的吗?出门都不装上?这路是你家开的还是咋的?拿来当赛道练冲刺啊?多大岁数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走路横冲直撞!你这是遇到我身体好,要是老人小孩的被你这大块头一撞,那身子骨还有用吗这?”
检查了下自家盛绿豆汤的砂锅没碎,苏容便抬起下巴冲跟前的男人一通输出。其实更心疼的还是那一大砂锅冰镇后的绿豆汤。
总归在苏容的意识里向来就没有什么以德报怨,更没有她当场报不了的仇。
在苏容的单方面碾压中许磊揉着还有些疼的额头站起了身,视线注意到落在路边的书本,头还没抬地就连忙弯腰捡了起来,认真地将上头的灰尘擦拭干净。
苏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手里的竟然是邵怀庭的书,也就是她拿给王瑶的其中一本。
当即挑了挑眉打量起面前的男人,身材不错,平头,解放鞋,再定睛一看他的裤子,绿军裤,苏容了然的挎着篮子后退了两步。
破案了,是许磊。
原还以为对方穿的是劳保服,她说怎么感觉质量比她哥的要好上不少。
这头因为苏容突然的后退动作抬头的许磊,正好跟苏容的视线撞上。巴掌大的脸蛋是乡下少见的白净细腻,睫毛纤长又浓密,卷曲着往上翘,显得一双杏眼都似是带着两排细密的弯钩。
挺翘的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似是泛着珠光。许磊的视线在落到苏容红唇时猛然收了回来,臂膀的肌肉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就连握着书本的那只手都渐渐收紧。
“请问这位女同志是哪家的姑娘?”
苏容:???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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