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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

    我亦告诉了他我的姓名,再道:我尚有一事,想请教苏秀才:适才你所说李义山拜谒白乐天之事,出处为何?
    苏轼大笑,大袖一挥:何须出处!
    原来果真是他杜撰的。我未免一笑。
    千百士子在侧,竟只有你一人质疑,足见先生高才。他笑道,又稍作解释,论事作文先有意,则经史皆为我所用,何况亦真亦假的典故乎!
    册礼
    3.册礼
    回到宫中,公主先就在父亲面前告了落第举子一状,把他们围攻欧阳修之事说了,也叙述了欧阳修出题经过,只是略去她威胁刘几等人一节不提。邓都知闻后与我相顾而笑,但也都没多嘴补充这点。
    今上获悉欧阳修之事,不由叹息:这些落第士人忒也嚣张了。攻击考官,这并不是第一出。据说欧阳修前日刚从贡院回到家里,便有人从墙外扔了一卷文书到他家院中,他拾起一看,见竟是一篇祭欧阳修文
    公主扬眉道:这等闹事的举子,不如抓一个来,杀一儆百,至少,也打断他一条腿,或关他个一年半载的,估计他们就老实了。
    如此,他们更会口诛笔伐,连朝中大臣也会帮腔,把你爹爹形容成yù钳人口舌、焚书坑儒的bào君。今上笑而摆首,谆谆教导:女儿呀,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万万碰不得,见了也要绕道走,一种是马蜂窝,另一种,就是扎堆的读书人。
    公主瞬目想想,忽地笑弯了腰:真是呢,今日欧阳学士的模样,可不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么!
    笑过之后,她也没忘为欧阳修说话:欧阳学士此番得罪之人太多,明日唱名,又有一批参加了殿试的举子会落榜,难保这类事日后不会重演。爹爹总得想个法子,别让他再被马蜂蜇呀!
    今上思忖着,微笑:嗯,我一直在想。
    次日唱名,我们才发现,他为保护欧阳修,作了一个多么非同寻常的决定:这年凡参加殿试者皆赐进士及第,不落一人。
    因此,数百人名字一个个唱出,令这次唱名仪式显得尤为漫长。太清楼上的宫眷看得兴味索然,好几位打着呵欠,低声抱怨说站得太累,而且,今年状元容貌并不怎么出色。
    本届状元是建安章衡,他年约三十,老成庄重,但论容止风度,自然远不及昔日冯京。
    就公主与我而言,唱名中亦有意想不到的亮点:进士第二人,是前一日曾为欧阳修辩护的那位青衫士人眉山苏轼。
    公主看来对他也颇有好感,所以在众进士于太清楼前拜谢皇后时,她特意命人多赐块饼角子给他。
    皇后见状问:徽柔也听过苏轼文名么?
    公主说没有,也许一时也不好细说前因,便很简单地找了个理由:我瞧他顺眼。
    这一语立即引来宫人笑,她也懒得辩解,心中无所私,神色倒相当坦然。
    皇后含笑,亦顾苏轼,道:这苏轼才思敏妙,文风跟欧阳学士有相似处。他有个弟弟,名叫苏辙,今日也是一同中举了的。如今兄弟俩在京城已颇有声名,你爹爹前几日看过他们的殿试文章后喜不自禁,特意跟我说:欧阳修果然慧眼识人,本届贡举选出了不少文章才学之士,其中有一双兄弟,名叫苏轼、苏辙的,皆为宰执之材,苏轼文章更为可喜。只是我年事已高,也许用不上这二位相材了,不过把他们留给后人,也不错呢。
    公主奇道:爹爹既如此喜欢,为何却不点苏轼做状元?
    皇后道:这我也不知道,回头你自己向你爹爹打听罢。
    后来,公主果真问今上此事,今上笑叹:这事说起来竟是个误会。殿试的试卷由考官先阅,再按考官建议的名次呈上来给我审批。起初欧阳修批阅殿试文章,见了苏轼文章大为赞赏,有意定他为第一人,但那时试卷糊名,他不知道作者是谁,又觉此人文风正好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担心这文章是出自他的门生曾巩笔下,若点为状元,恐日后惹人非议,便抑为第二,另取了章衡的文章排在第一。我阅卷时,虽觉第二人的文章好过第一人,但转念想,欧阳学士既这样定,必有他的道理,若非有大不妥,还是尊重他的意见罢。所以,最后还是按欧阳学士的建议定的名次,委屈苏轼做了榜眼。岂料唱名后,进士入殿谢恩,我见欧阳修盯着苏轼,一脸愕然,问他原因,他才低声告诉我此事,我们相顾无语,都颇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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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朝公主初封以二字美名,下降或新帝即位,推恩进秩之时改封以国名,礼遇俸禄皆有所增加。这年六月,今上进封福康公主为兖国公主。这时的欧阳修是最受今上重用的翰林学士,继知贡举之后,今上又对他委以重任,命他兼礼部侍郎,率礼院诸博士,为公主册礼和婚礼拟订仪制。
    之所以要重拟婚礼仪制,是因为今上yù以前所未有的盛大规模和庄重古礼嫁女儿,而公主册礼细节更是必须着意设计的,因此前国朝没有一位公主曾行过册礼。
    故此,公主行册礼之事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大臣批评,尤其是在今上进封苗淑仪为贤妃,贤妃辞册礼,而今上从其所请之后。
    翰林学士胡宿为此进言:陛下即位以来,累曾进封楚国、魏国二大长公主,都不曾行册礼,今施于兖国公主,是与大长公主相踰越。何况贤妃亦蒙殊典进秩,若不行册礼,母子之间一行一不行,礼意尤不相称。书于史册,后世将有讥议,必定会说陛下偏于近qíng,亏圣德之美。
    但这一次,今上并未接纳他的谏言,仍命筹备公主册礼,毫不掩饰地把他对女儿的偏爱明示于天下。
    很快到了七月丁酉,兖国公主受册这天。
    按制订的新仪,是百官拜表称贺于文德殿,户部侍郎、参知政事王尧臣与枢密副使、礼部侍郎田况任册使,自文德殿奉册印至内东门,此前由任内给事的入内都知前往仪凤阁,请公主服首饰、褕翟之衣,册使再于内东门宣布奉制授公主册印,内给事再奉册印入内,捧册印跪授公主,公主拜谢受册印,升位受内命妇贺,然后前往帝后殿中拜谢父母。
    那日宫中内命妇早早地来到了仪凤阁外,依次排列好,等候公主出来,于庭中受册印,入内都知也准时来到阁中,宣请公主服首饰、褕翟,而之后公主久久未现身,都知诧异之下又扬声再请两遍,却也未见她有何反应。
    苗贤妃在庭中统领内命妇,不便擅离,遂目示我,让我进去看看。
    我入内之前先问了公主门边侍立的侍女,她们说公主早已梳妆好,但不知为何,又懒懒地躺下,也不肯着礼衣钗冠。
    公主穿着衬褕翟的素纱中单,侧身朝内躺在chuáng上,发髻由司饰jīng心梳过,倒仍是一丝不乱。
    我过去轻声唤她,她也没有转身,只是闷闷地说:我不想行册礼,你出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散了罢。
    我自然未从命,道:公主yù免册礼,之前便应力辞。而今诸臣及命妇皆已就位,公主闭门不出,是失礼之举。
    你道我之前没有力辞过么?是爹爹怎么都不同意。她侧首看我,两眸暗无神采,我就是不想出去,你让他们走,我不管了,大不了,回头你帮我写个谢罪的章疏jiāo给爹爹。
    我微笑道:臣只是伺候公主起居的内侍,糙拟章疏不在微臣职责之中。
    咦?你不是曾请我迁你为翰林学士么?公主起身,对我裣衽作万福状,道:烦请梁内翰为本位糙拟一篇谢罪表。
    我就着她话头应对:公主诏命于理不合,臣不敢代拟表章,谨封还词头,望公主恕罪。
    她抚掌笑:你连朝中大臣那点臭脾气都学会了!
    我但笑不语。她犹不死心,忽然又道:你不是说,为我捉刀代笔写字作文都是快乐的么?你还说,你愿意为我做所有我想让你做的事
    自那天晚上跟她说出这些话后,我们的关系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似比以前更亲近,但彼此又都默契地不再去讨论这事,这是她首次提及当日我的言语。随着这话重现,雨夜中两人相依的暖意好似chūn风拂过我心头,那恬淡的喜悦如酒一般令人微醺,幸而,我残存的理智尚能提醒我拒绝她的诱导。
    哦?臣这样说过么?我若无其事地反问。
    当然,你当然说过!她立即肯定。
    我薄露笑意:臣何时说的呢?
    那天晚上,下着雨,我在哭,后来你进来她微怔,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便住口不说了,莹洁如细瓷的面上有一层绯色隐隐透出。
    我故意忽略了她的异样,轻描淡写地说:是么?臣不记得了。
    然后转首唤来门边的笑靥儿和嘉庆子,吩咐道:服侍公主更衣。
    我说了要更衣么?公主不满地顶我这一句。
    我含笑应道:兖国公主册文是欧阳内翰写的,臣猜公主一定会有兴趣出去听听。
    总不过是一些溢美之词罢了,有什么好听的呢?公主叹了叹气,虽这样说,却还是任侍女将她扶到梳妆台边,戴上九翚四凤冠,饰以九株首饰花,再穿上大袖连裳的深青褕翟,系白玉双佩,加纯朱双大绶
    终于将那一层层隆重的服饰披戴上身,她对镜自顾,忽然朝镜中身后的我笑了:瞧我这样子,像不像七夕那天任人摆布的磨喝乐?
    我无言以对。
    她转身正视我,以平静的语气说出一句令人感伤的话:他们也把我当泥偶,包装成一个花花绿绿的大礼物,然后,就该拿去送给那傻兔子了。
    出降
    4.出降
    嘉祐二年八月戊申,兖国公主出降。那日凌晨,秋和亲自为她化盛妆,以螺子黛画出倒晕眉,将金缕翠钿贴在她两侧笑靥处,两弯月牙真珠钿饰鬓角,颊抹斜红,额绘鹅huáng,一笔笔勾勒好了,再在两眉间加一朵jīng心攒成的云母南珠花子。加上戴九翚四凤冠和金箔点鬓的时间,仅头部的装饰,就花费了两个时辰,这其中,也有不少的时间是用来掩饰公主眼周异样的痕迹。
    而公主很配合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严妆之后穿好褕翟,系上金革带和绶玉环,目光才越过侍女宫人搜寻到我,问:好看么?
    无懈可击的妆容美轮美奂,只是那沉重钗冠和多层礼衣束缚得她举步维艰,姿势僵硬,使她成了我此生所见最华丽的磨喝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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