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长安的时候,项郝都是住这家店的,偶尔遇见比较跋扈的商贾,他会和掌柜联手,然后把劫来的东西分给镇上的百姓。也因此,项郝才换来这间常年会为他空置准备着的贵宾级房间,设施很齐全,所以chuáng上的那个女人睡得很香,口水已经把被褥的一角弄湿了。
项郝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睡颜,不漂亮不端庄,只是有一份自然的恬静。
直到掌柜让人送来烹好的茶,他才站起身,走到脸盆架子边,端起脸盆又走回了chuáng边。居高临下地俯瞰了九金些会,他嘴角儿一勾,手一滑,整盆水就这么倒在了九金身上,那只脸盆也重重地落在她头上,跟着又被弹到了chuáng下的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好痛这样的动静,九金很难不醒,处在半梦半醒间的她伸手揉了揉头,轻哼。
起来。项郝盘起双手,斜靠在chuáng架子上,不耐地命令道。
九金原本不想理会这扰人的声音,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被冷水浇湿的被褥冻醒了,唔好冷
给我一个解释。估计再过片刻她就会完全清醒了,项郝才再次开口。砸喜堂,不告而别,为了那堆身外之物去搏命,看起来她不止是要给他一个解释而已。
师公?!好熟悉的声音,九金猛地睁开眼,眨了几下,确认这不是幻觉。她得救了?那些金银珠宝也没有被抢?她好想欢呼,可是当看见师公铁青的脸色后,立刻就压抑住了兴奋的冲动。
为什么去砸他的喜堂?他面无表qíng地继续bī问。
是龙套硬把我拖进去的,然后、然后他们都在笑我傻,尤其是卖咸鱼的那俩父女。
如此而已吗?那还qíng有可原。但是一桩事归一桩事,更让他差点窝火的是为什么不告而别?
翅膀长硬了,会飞了?以为自己攒够了银子,就不再需要他了么?如果不是红扁沿途留下信号,她今晚或许就去见阎王了。刚才那俩人要是没有动刀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冷眼旁观,看那堆碍眼的金银被人抢走。
咦?我有说过要跟你一起走的吗?九金一脸无辜地歪过头,半躺半坐在chuáng上,踢开那条湿嗒嗒的被褥,笑眼盈盈地对上他的眸子。
你说过。所以,他平生第一次尝试到了等人的滋味。
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说过,你别太放心上了,我一直都习惯这样骗小孩子的。九金抬着头,不闪不避迎着他震怒的瞪视,唇儿微抿含着一丝寡淡薄凉。
他紧咬着牙,bī视了她许久,心头阵阵刺痛,原来当时他在段府说这句话时,她的心qíng是这样的。他是没理由责怪她,不过只是等了几个时辰,和她的三年比起来,只是弹指瞬间而已。想着,他眼神渐渐放柔,沉着声轻语:跟我去洛阳,往后你有的是机会报当年的仇,别再耍xing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红扁呢?九金没急着回答他,这才发现红扁不见了。
在刚才那间屋子睡觉。
哦。闻言,九金又放松了下来,犹豫了些会,问道:洛阳是什么样子的?
项郝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又抱了一chuánggān慡的被褥给她裹着,随后才带着浅浅的微笑,在chuáng沿坐了下来,伸手轻抚着她的发,柔着声说着:跟长安一样热闹,都有好吃的豆腐脑,都有道观,都有我。洛阳没有人会再笑你是傻子,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也没有七哥哥。那边有很多很多的牡丹,百姓很豪慡,他们说好会大声地说中,上清宫的道士们讲话喜欢不停地说呀呀个呸
师公的声音很好听,难得这么耐心地跟她说话,一些好琐碎的事到了他口中就像故事一样。九金双手捂着茶盏,开始不知不觉向往那个没有人笑话她、没有人欺负她、也没有七哥哥的洛阳了。
呀呀个呸,这么好的地方做什么不去哟?
第四十一章
长安城的初chūn,乍暖还寒,万象复苏。
子七面无表qíng地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食指轻轻挑开车窗帘子,迎着傍晚的夕阳霞光,看着朱雀大街边的玉器铺子出神。龙套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他偶尔会敷衍xing地点两下头,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上面。
从前,朱雀大街跟现今一样热闹,有个傻姑娘时常会从道观溜到这儿来玩,每回遇见他,都会恬不知耻地扯着他的裤脚,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
那时候的子七怎么也没想过,会有物是人非的今时今日。
就算他日日都会刻意地经过朱雀大街,刻意地去咸宜观门口徘徊想见她一面,竟已成了奢望。
许久后,他放下了车窗帘子,弯了弯嘴角,一丝寡淡苍凉的笑浮上了脸颊。
子七,我们很久没有打马吊了。见他终于像是收回了几份心神,裴澄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手有些痒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马吊可以让子七回到从前的样子。
没料,段子七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搭话,继而看向了龙套,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呃我说有何姑娘的消息了。龙套有点不太习惯地看了眼裴澄,少爷已经很久没有罚过他了,诸如这样平静地跟他讲话,实在让他觉得不太自在,总觉得像是bào风雨前的宁静。
嗯。子七哼了声,意兴阑珊的模样。
那个少爷,她就在咸阳,你要不要安排下,看能不能想法子亲自去把何姑娘接回来?派去咸阳的人都已经劝了何姑娘很久,她就是不愿意回来。龙套猜想,何姑娘兴许觉得少爷的诚意不够,只有让少爷亲自出马才行。
咸阳么?子七思忖了会,想起何静曾说过一直想在咸阳开个分号,不用了,找几个人暗中保护着,别让她出什么事就好,她若是想回来,自己会回来的。
子七不觉得自己对于何静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她绝不可能会是为了他连家都弃的人。去咸阳,多半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事,即使他没有毁婚、九金没有砸场,她还是会走。
这样不太好吧龙套偷偷飘了眼他家少爷。
有九金的消息么?他很淡漠地绕过了关于何静的话题,快两个月,子七几乎用上了所有心力找九金,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没有。龙套回得很小声很无力。
不是去洛阳查了么?也没有?子七不悦地拧起眉,激动地直起身子,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不过就是找个女人,找了那么久居然还没消息,难道唐九金还会人间蒸发了不成?!段龙套,别以为我转xing了,我再给你一个月,要是还找不到九金,那你就跟她一起人间蒸发!
可是少爷,那天是你亲自去的咸宜观,小道姑的话你也听见了嘛,小姐可能是跟师公一起走的耶。你又不了解小姐,更不了解那个师公,只知道他在洛阳有个上清宫,上清宫的道士说,师公压根就没回去过,洛阳都快被我们的人翻过来了。我看说不定是师公觉得夜长梦多,决定再也不要道士的身份了,直接把小姐绑去成亲
你个死龙套,我看你是彻底活腻了!子七完全振奋了,随手拿起一本被裴澄丢掷在马车里的册子,揉成一团qiáng塞进了龙套嘴里,闭上你的嘴!回去抄一千遍段府家丁守则,特别是第三十二条!
子七,冷静冷静,别忘了,要蜕变要成熟要稳重。裴澄无奈瞥了瞥嘴,伸手按住子七,语重心长地叹了声,龙套说的也没错,还记得项郝送给九姑娘的那个玉白菜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人四海为家行踪飘忽,要找他谈何容易。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带九姑娘去洛阳,他们俩不是还有婚约吗?我去找个仵作替你一段日子吧,你不如亲自去杭州看看,项郝的爹娘就住在杭州西子湖畔,他兴许会直接带九姑娘去见他爹娘,把婚事先定下来再说。
这些话裴澄想说很久了,看着子七每天买一堆姑娘家用的东西,丢去九金的院子里;还非要让明德门那家卖豆腐脑里每天送上一锅来;这还不算,他还每天要去买玉叶子的那家玉器铺,让掌柜叙述一遍九金那天来修补那片玉叶子时的qíng景。回忆太少就是痛苦,每天每天,翻来覆去,能让子七拿来思念九金的也就那么几件事儿,作孽哟。
嗯。子七应得很快,裴澄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快两个月了,要是走得开,他早就走了,龙套,回去准备下,明天一早就启程,去杭州。记得把我那些衣裳都带上,恐怕要有些日子了,我不喜欢穿旧衣裳。
唔唔龙套无奈地哼了两声。搞不懂他家少爷到底是去追妻的,还是去展示那些衣裳的。
哦,记得带我自己买的那些,何静做的就别带了估计九金不会喜欢看见那些。
唔那也依旧算是很浩大的工程好不好?
要不要给她带些豆腐脑去呢?
龙套实在好想把嘴里的那堆纸拿出来,吼一句:少爷!小姐并不一定就在杭州!即使在杭州,她也并一定会跟你回来!即使跟你回来,也并不一定代表她还爱你!!
洛阳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栋宅子,常年空置着,年关时总算有了些人气。
只是苦了池塘里的那些鱼,冬天的时候冻死了一些,开chūn了又补充了点新鲜血液。可惜有个姑娘天天无所事事,唯一的消遣活动,就是待在池塘边长吁短叹地喂鱼。于是,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撑死几尾。
哎,鱼儿鱼儿,快吃呀,撑死总比饿死好。长吁短叹的人儿完全无视了之前被自己折腾死的那几条鲜活鱼命,不停地往池塘里洒着鱼食,自得其乐地咕哝着。基本上,除了她的穿着打扮和长相不像仙女之外,喂鱼食的动作就宛如仙女散花,频率极高分量极多。
终于,有人瞧不下去了,阿九!你到底算是在折磨鱼,还是折磨你自己?
是红扁呀。九金稍稍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懒懒地扫了眼迎面走来的红扁,我在喂鱼呀。
喂个屁咧,你打算让整池鱼都撑死吗?红扁没好气地在她身旁坐下,心疼地看着池塘里的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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