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默许了白苏子的?计策。白苏子轻轻点了点头。
*
常歌很快便到了北境。
北境草原辽阔,鬼戎各部本就往来甚少,即使结了姻亲往来更是有?限,全凭着绵诸国?大?王乌洛兰垓左右钳制,方能拧成一股绳。此时乌洛兰垓缺位,鬼戎各部都想着大?权独揽,商议数日,竟没能商议出个?领头部落,这反倒给?了常歌可乘之机。
安定郡、金城郡和武威郡,皆乃常歌旧部,他?稍一联络,三地听从调遣,一齐发作,将鬼戎稀稀拉拉的?军队,羊群一般朝更北之处赶。
这段时间,但凡有?军令公文递至前线,随行定会夹着祝政的?书信,每封信都以松花笺写就,装进半透的?纱囊之中,还总会附着一片槭树叶。
白苏子不明白这类的?私密信件,为何要用半透的?纱囊装,幼清悄悄告知?他?,先生是怕常歌不看,装在半透的?里面,哪怕是扫一眼,也能看到个?只言片语。
常歌的?确没看,他?一封都没拆,全部整整齐齐收在一个?小匣子里。他?私底下嘱咐白苏子,若他?发生什么意外,就将这些书信同他?一道焚了。
除此之外,常歌还有?另一处变化。
每回出征前,军营里的?士兵一起热热闹闹写绝笔的?时候,常歌提着笔,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再往后,他?便干脆不写了,随便搪塞张白纸,再出去转悠几圈,再回来时,军营里所有?士兵都写完了。
白苏子起先以为,常歌这是无后顾之忧,没什么可交待的?,有?一回,他?撞着幼清对着张白纸悄悄抹泪,一问才知?道,常歌又交了张白纸。
“毫无牵挂,倒是好事。”白苏子难得?没嘲笑?幼清,还安慰了一句。
“你明白什么!”幼清瞪他?,“将军这根本不是毫无牵挂,反倒是忧虑恐惧之事太多,照实写了,他?自己反倒割舍不下,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写了。”
祝政送来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陪着他?们从安定郡大?营,北挪至塞上的?凤凰城,快要入冬的?时候,更是北进至布尔干。
北境里的?冬日来得?早,目之所及处,很快便没了绿色。
陪着他?们的?,便只剩下大?漠孤烟,长风广漠。
夏秋时节,常歌仍坐镇主营挂帅居多,入冬之后,他?亲自出征的?次数越来越多,进攻也愈发激烈。
次次常歌亲自出征,定是尸山血海,久而久之,鬼戎部落见着常歌大?纛一挂,当下丢盔弃甲,主动?后撤。
这天战役结束了很久,白苏子都没找到常歌的?人,他?一直纵深至鬼戎阵地深处,方才见到常歌。
常歌,坐在一座不小的?尸山之上。
沉沙戟扎在身侧,戟头上的?红绫过满了鲜血,死死缠在戟身之上。
他?身上的?血腥杀戮气极重,脸上衣上全是泼溅般的?血。他?抓着沉沙戟的?手,已经爬满了暗紫色的?纹路,入冬以来,北境寒冷,寒毒连银针都抑制不住了。
白苏子上前:“将军,该用汤药了。”
他?接连唤了好几声?,常歌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含混应了一声?,而后方才抬头,看到身前站着的?白苏子,立即挂上笑?:“小白,最近没吃好么?瘦了。”
白苏子没正面回答,他?看着常歌将戟一撑,轻巧从尸山上走下,抬头看了眼乌沉的?天空。
“快下雪了。”常歌轻声?道。
常歌大?阔步朝军营驻扎地走,路上同白苏子道:“下雪了,鬼戎军队有?牛羊,我们却什么都没有?,连粮草送来一趟都得?十多天。我们……走得?太远了。”
行军之事,白苏子全然不明白,但他?隐约知?晓,走得?太远,后方均需补给?一旦跟不上,军中便会立刻断粮。
幼清给?常歌笼上第一盆火的?时候,下雪了。
常歌撩开帐帘,望了很久的?大?雪,站到白苏子接连提醒数次,几乎要爆发之时,他?才低头坐回营帐。
常歌坐在火盆旁,呆呆怔了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想吃金玉酥。”
去年冬日初雪,常歌还属益州,祝政仍事楚国?。夷陵陷落,祝政被常歌擒获,帮着二人破冰的?,正是初雪天的?一枚金玉酥。
可眼下寒天大?漠,哪里去找长安城的?金玉酥,幼清急得?团团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帐帘轻掀,本该守在祝政身侧的?影卫博衍,裹着风雪走了进来。
拜过常歌后,博衍自怀中摸出一只锦盒,盒盖一掀,正是两枚金玉酥。
幼清乐得?直拍手:“博衍!你是料事如神么!”
博衍道:“是先生看天候,知?道北境这几日快落雪了,算着日子要我送来的?,还好赶上了。”
他?怕常歌不接,补充道:“数千里的?距离,换了六匹快马,主君就是看在奔劳的?马儿的?份上,也接了吧。”
常歌默默接了下来,尝了一口,却哽了半晌,几乎咽不下去。
“……还有?,信。”
博衍自前襟摸出个?半透的?纱囊,递给?常歌。纱囊被暖得?温热,常歌抑着自己不看信笺上的?字,只将注意力都放在纱囊中的?槭树叶上。
祝政的?书信,总会放上一枚长安城的?三角槭,几个?月来,信件里的?风干槭树叶,从葱嫩的?浅绿色,渐渐变得?绿橙相?间,而后慢慢变成火枫,入冬之后,便是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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