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莫说仁宗有些意外,玲珑自己也不曾料到,瞬间便觉得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竟全向自己投了过来。
她此时已经不便再到堂中,便直接在自己座位处起身跪倒,深深垂首,同时也将这一瞬间满心的复杂尽皆压了下去。
“还算稳当。”仁宗见玲珑面有愕然之色,却并未惊惶失态,甚至一起一跪之间,动作从容有节,腰间玉珏无声,仪态端庄并不逊于其他宗室命妇,便点头允了这件小事,“准了。”
“谢陛下。”萧缙与玲珑同时叩首谢恩。
起身回座,二人相视之间,萧缙竟有些微微的得意在眼光之中。
玲珑有些想笑,倒不是在意从良侍晋为奉仪的这一级,而是萧缙的神色像是献宝一样,这跟她以前熟知的荣亲王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不过……倒是也有几分可爱罢。
很快宫宴结束,回王府的马车上,萧缙的这份献宝之意更显明些:“虽然只是晋一级,好歹分个次序,至少不叫她们在你跟前仗着什么恩赏御赐之类的名头拿乔。再者虽然陛下又给了人,但这其实主要是为了三哥,与我无关的。我也不会有什么的。”
玲珑笑了笑,将马车中提前预备好的果子露取出,给他倒了一盏:“殿下刚才饮了不少酒,先喝些果子露润一润吧。其实殿下若是真收了,也没什么。您先前总在外头办差,身边确实没人伺候。今日的舞姬皆是绝色,殿下真的不动心吗?”
萧缙接了那果子露,又侧头去看玲珑的神情:“真的?本王真的收了也行?”
玲珑转脸避开萧缙的目光:“当然,殿下高兴就好。”
“本王怎样比较高兴你还不知道吗?”萧缙哼了一声,重新向车壁靠过去,目光扫到车窗之外的夜色,心思也略转了转,“说起来,今日陛下倒是很高兴。”
玲珑听萧缙的话音里私有别情,便将先前心里的猜测问了出来:“裴贵嫔的身孕真的是今日才有人知道的么?现在裴姝又会如何?”
萧缙摇了摇头:“还不好说,大约要看安国公什么时候再去与裴太傅吃茶了。贵妃今日安排小裴氏献舞,显然是要分大裴氏的恩宠。高氏一族也真是奇怪,他们家的姑娘大都很都有姿色手段,却不太能生养。贵妃要是能得一男半女,如今后宫里哪里会有裴氏女的影子。”
“殿下,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在当中?”玲珑顺着萧缙的话想了想,只听他现在已经将裴贵嫔和裴姝这样称呼,便知他认为裴姝应该还是会想法子入侍仁宗后宫,即便不是在这中秋宫宴上高调蒙恩,迟早也会宫籍有名。但有一点却让她有些疑虑,那就是萧缙语气中那点轻微的慨叹。
萧缙缓缓舒了一口气,并没有即刻回答玲珑。
前世的这个时候,裴姝并没有献媚君前,而是在府中待嫁。因着那时他虽然也曾再三拒婚,却在行宫之中被有心算无心,闹了一场跌进锦鲤池的事故,不得不将裴姝纳进府中做侧妃。
而宫中的裴昭仪有孕,贵妃另选了旁人入侍分宠。后来与段皇后的斗争种种暂且不提,裴昭仪的这一胎终究是没有保住。
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到了腊月年下,段皇后膝下唯一的嫡子感染风寒,太医院昼夜守护了三个月,也在广平八年二月病夭。
仁宗伤心过度之下,亦卧病了一段时间。
而那也是朝中后来乱局的开始。
自从重生以来,萧缙已经将前世的变故种种反复推敲计算了不知多少次,但有些事情,终究不是他可以轻易扭转的。
譬如仁宗膝下无子,储位无人,宗室子嗣单薄,朝局如何能不乱,人心如何能不浮。
即便后来终究随着局势变化种种,还是有了兄弟离心的变故,但看着此刻广平七年中秋之日仁宗有多少欢喜欣慰,再想到广平八年他又是如何失子悲痛,萧缙仍旧难免心中叹息。
“殿下?”玲珑看着萧缙沉默的时间越发长了,面色也从先前还有些说笑的轻松之意转沉,便再次探问了一句。
萧缙这才重新望向玲珑:“如今陛下后宫的变化,大多是明争,谈不上如何暗斗。如同先帝朝一样,太后想要有皇子捏在手中,所以皇后嫡子才会体弱,先前其他有孕的妃嫔也会流产或是生子早夭。如今大裴氏有孕,太后与贵妃就抬举了小裴氏,就是防着大裴氏将来恃子生骄。但裴氏姐妹真正心思如何,这局势又会如何变化,却还有的是变化余地。”
玲珑对后宫关系很是熟悉,闻言倒也不意外,想了想又劝道:“既是如此,那咱们便是等着看戏便是。殿下又何须忧心呢?陛下与殿下的兄弟之情,犹胜一母同胞,您又是以军功立身,陛下的后宫嫔御之间如何变故,总也不会迁累到您身上。”
“这却未必。”萧缙本就在思索,随口便冷笑了一声,但下一瞬看着玲珑的神色,他又缓和了脸色,改口道,“说不定皇兄多增添几个嫔御,越发觉得热闹的好处,便给咱们王府里恩上加恩了呢。不过你放心,他们若是再塞人进来,本王就继续去给你请封,说不定人多到一个地步,这正妃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呢。”
“这是什么话。”玲珑不由失笑,虽然对刚才萧缙话里那隐约的不详寒意仍有疑虑,但听他这后半段的胡说八道实在不像,还是忍不住啐道,“倘若真是如此,那您的正妃尊位也太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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