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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

    张信兴奋激动之下,总算还记得和太子打一声招呼,虽然他这个招呼打的也不怎么有诚意,但他知道太子不会计较,然后他就将其他所有人都无视了,完全没有想过他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拉扯着一位少年疾步而行是多么的失仪甚至失态。
    他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吵了,看向老师的目光太多了,让他非常的不高兴。
    所以他要带老师回家,只有这样,老师的注意力才不会被别人吸引走,也不会有人觊觎属于他的老师。
    林依依任凭张信扯着自己大步而行,如果换了别人,或许会被他拉的跌跌跄跄,可是奇怪的是,林依依却能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走的行动流水一般,袍袖轻摆间,优雅而从容,无论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喑赞一声仙人之姿。
    路上遇到一些内侍和使女,一边好奇地打量二人,一边行礼,林依依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张信手里拯救出来,对他道:“慢点儿,咱们这是要出宫吗?”
    “嗯,我不住在宫里的……唉呀,平时我都是戌时出宫,府里的牛车也是那个时候才会来接我,今天却是有些早,接我的人还没来呢。”
    张信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交通问题,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没事儿,正好我让马车在宫外等着呢。”林依依却是轻轻一笑道。
    “那太好了。”
    张信很高兴,不过很快他又惊讶道:“咦,老师不是一直都是骑马的吗?怎么忽然改乘车了?”
    “因为这次,老师还给你带来了一位师妹。”
    “师妹?”
    张信听的一呆,眉毛微微皱起,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一年多老师都没来看他,原来是又去教新学生了。
    这样一想,他对这位还未曾谋面的师妹就生出些不喜来。
    “嗯,她跟着我也是为了学习医术,只是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所以便将她带来见你,让她住在你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张信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她是孤儿?”否则老师明明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还会带着她,一定是没地方去了。
    “并不是。她是偷偷跟出来的。”
    林依依摇了摇头,并没有细说,但这也足够了,张信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位师妹是怎么回事了,绝对绝对,是来和他抢老师的!
    既然如此,虽然他对这位师妹的敌意已经越来越高,但是他还是会同意让她留下来的,他可听得明白,老师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哪怕这次来见他,也一定不会将他再带在身边了,那他又怎么可以允许那个师妹留在老师身边呢?
    张信微微眯了眯眼,笑道:“那就让她住在府里吧,什么时候老师的事情办完了,再将她接走就是。正好,我还有人一起学习医术了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依依没有发现张信眯起的眼睛中藏着冷意,她只是为解决了麻烦事儿而满意。
    出了栎阳宫,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十几米外的马车,毕竟,这个时代,不是谁都能够乘坐马车的,一辆马车,往往便代表很多东西,比如财富、身份和地位。
    林十九一直像个雕像一样坐在马车前面,倚在车厢上闭目等候,因为看上去冷冰冰的,坐在车里的紫苏一直也没能鼓起勇气和他说话,好在车厢上留了小窗,她还可以掀开帘子观察一下不远处那巍峨的宫墙。
    小姑娘被狠狠地震惊到了。
    听说,那就是大王住的地方,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当林依依和张信出现在宫门口时,紫苏一下就看到了,而这时,林依依也带着张信向着马车走来。
    “主人。”
    林十九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并且放好了上车用的小板凳。
    “嗯。”
    林依依点了点头,回头对张信道:“先上车吧,去你那里。”
    说着,便就着林十九掀开的帘子钻进了车里。
    张信笑嘻嘻地跟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车厢里跪坐在一边的紫苏。
    他的笑容僵了一僵,很快便又变得自然起来。
    “去成信候府。”
    林依依这话是对林十九说的,她相信他知道地址。
    果然,布帘放下,外面响起林十九的声音:“是,主人。”
    说完,马蹄声响起,车子晃了一晃,然后便开始前行。
    在另一边坐好,张信看着有些紧张的紫苏笑着道:“这就是老师说的师妹了吧?我是张信,你要叫我师兄哦。”
    “师……师兄。”
    紫苏的应答小心翼翼,因为这位师兄虽然长的很好看,可是看着她的目光却莫名的有些冷。
    “她叫紫苏,在医术方面有些天赋,以后,你们两要好好相处。”
    林依依没看出来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只以为是初次见面紫苏有些放不开罢了,于是又说了一句。
    张信自然是干脆地应下,紫苏犹豫了一下,也小声地应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外面传来林十九的声音:“主人,到了。”
    张信最先跳下马车,跑到门口去拍门。
    不一会大门打开,一位老伯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几步迎了上来道:“公子!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再一探头,就看到了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车前还站着一个小姑娘,她的身边则是一个黑衣青年,正一手持鞭,一手伸出去扶一位白衣少年下车。
    “先生?!”
    这老伯叫张东,名字是自己原来的,姓却是隐居到下邳之后改的,算得上是张家的老人,虽不是从城父就投了张良,却也是后来收的,自从博浪沙一击之后,便跟着张良一起隐居在下邳,做了张家家人。
    所以他也是认识林依依的,毕竟当初在下邳,她可是以张信的老师的身份在张府住了几个月的,而且后来,家主张良还亲自陪她回过一次家,知道这位先生很得家主的看重,至于家里的小公子,只看看他现在那压不下去的喜悦和兴奋,就知道他有多欢喜见到这位先生了。
    “东伯,还愣着干什么?老师来了,快点把门打开,好让车进去啊。还有,让人再去收拾一下老师那间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短缺,对了,另外再多收拾一间屋子,给我的新师妹住,就在隔壁院儿吧,她一个姑娘,不适合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儿里。”
    林依依听到他这么吩咐,皱了皱眉,想说不必麻烦了,因为她并没有打算住下来,等把紫苏安排好,她就要离开了。
    不过看到张信高兴的样子,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
    这成信候府,是汉王所赐,大大小小也是有好几个院子的,张家的主子少,当然不至于还要和客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只是当初收拾院子的时候,张信却挑了个大些的院子,里面大大小小的房间不少,他早就将林依依的房间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了,说是以后要和老师一起住,好方便他学习。
    张良长期不在家,张信的话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够反对了,哪怕他为林依依准备的房间从来就没有人入住过。
    张信嘴里一边飞快地吩咐着,一边已经等不极地上手自己去将大门完全推开,他这是怕老师连门都不进就转身要走,虽然他现在就算是把门打开,老师要走的话他仍然也拦不住,但是总是一分努力不是?
    “好,好。”
    东伯连声应着,回头冲着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小厮道:“没听到公子的话吗?还不快去告诉管家。”回头又对着张信笑道:“这里有老奴看着,公子还是先请先生进去吧。”
    张信便转身冲到林依依身边,小声道:“老师,我们先进去吧。”
    “嗯。”
    林依依举步而行,经过东伯的时候,还冲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紫苏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依依和张信身后,眉峰微皱,眼中的神色有些微微的慌乱与迷茫,同时,也带着几分雀跃与好奇。
    她早就听先生说了,这位张信师兄,是一位候爷的独子,身份很是贵重。
    她不知道候爷是个多么尊贵的人,但只凭着找他还需要从王宫里找,住的地方也是这么大、这么漂亮,就能够猜得出他不是一般的尊贵了。
    这位师兄很喜欢先生,但是好像不怎么喜欢她,所以她有些担心以后住在这里的日子,因为她曾经听爹娘偶尔说起过一些外面的事情,那些贵人,很难伺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受罚,如果惹的贵人动怒,死个把人真不是什么事儿。
    紫苏真的很想留在林依依身边,但是她已经尽力了,先生却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她明白,恐怕自己只能想办法讨好这位师兄了。
    东伯看三人都进去了,这才招呼林十九道:“这位小兄弟,你将马车也赶进来吧。”
    林十九点了点头,跳上马车挥了挥鞭子,赶着马车从大门进去。
    “老师,这是我们的院子。”
    张信拉着林依依穿廊过门地进了一处院子,然后指着其中一间道:“这间是我的。”又指着隔壁的一间道:“这间是老师的。老师进去看一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让他们马上收拾。”
    林依依依言走了进去,看了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确实挺好的,至少比当初在下邳的时候所住的客房要好上许多。
    张信能够看得出林依依是真满意,于是微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道:“那再去我房间看看?”
    “也好。”
    林依依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点头道。
    张信高兴地一转身,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紫苏,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道:“是我的疏忽,师妹赶了这么久的路应该很累了,我让人先带师妹下去休息吧。”说完也不等紫苏说话,已经大声的喊人了。
    “公子放心,这位姑娘的院子,老奴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得到传话的管家刚好赶到,接话道。
    说着,便指挥着跟来的两个使女带着紫苏去休息。
    紫苏有些犹豫地看向林依依,见她点了点头,便跟着两个使女走了。
    管家自然也是认识林依依的,问了问是否还需要准备些什么,没两句话,却已经惹得张信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很有眼色地告辞,说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他。
    看看人都走了,张信终于将林依依带到了他的房间里,然后道:“这就是我的房间了。”他语带炫耀,其实是有点小小的心机的,因为这间房间里,有一些他想让老师看到的东西。
    林依依四下里打量。
    房间的格局和他那间一样,是个套间,分有内外,被雕花的隔断隔开,里边应该是床榻,外间则摆放着长案方几,靠墙的地方还放了一个书架,上面摞着一些竹简。
    而另外一面墙上,侧挂着一把长剑,还有弓与箭壶,可见平日里,张信也没有忘记练习剑术与射术。
    林依依微笑着缓步走向靠墙角的一个矮柜,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箱,漆色很新,一看就是新做的,不过大小和款式却和她那个小药箱很像,甚至可以称得上一模一样了。
    老师发现了!
    张信心中暗呼,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会高兴还是生气,但是他却就是莫名地想让老师看到这个小药箱。
    林依依打开小药箱,发现里面放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行医时常用的工具,当然,布局也和她那个小药箱相同。
    “这是你做的?”林依依问道。
    “呃……是我找人做的。”
    张信伸手挠了挠头,说话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与老师分开之前,他虽然已经可以医治一些常见病症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医术还差得远呢,根本不够格独立行医,而他制做这个小药箱,也没有打算拎着它去给人看病的意思,无非是一个怀念罢了,摆在自己的住处,偶尔打开看看,或者制作一些药物,然后回想着和老师在一起时的日子。
    他其实很想要老师那个小药箱,但是他知道不可能,于是便做了一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只是,他想得到老师的认可,这样,这个小药箱的存在,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我……我就是用来存放一下我制作的药品而已,没有带着它行医。”他解释道。
    林依依似是没有发现他的紧张,随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上面用麻绳挂着一个小木牌,刻着“止血散”三个字。
    她拔出塞着瓶口的小木塞,倒了一些粉沫在掌心,仔细看了看,又送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回头看着张信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很不错。配方没错,研磨的也细致,可以用。”
    “啊……哦……呵呵。”
    张信张了张嘴,然后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之前那一点点紧张也终于没有了。
    林依依挨个将里面的瓶子、盒子、葫芦一一打开,检查着里面的药物有没有什么问题,而张信则是心里有些奇怪,明明老师还和以前一样,可为什么这次见面,他却生出许多拘谨来,生怕老师会生气,会对他失望。
    “不错,看来你这一年多并没有偷懒,这些药比起你以前制作的那些,进步很大。”
    林依依将最后一个装着药膏的小盒子盖上,放回小药箱里,转身走到摆在正中的长几前坐下,一抬头,看到张信还站在一边看着她发愣,忍不住有些失笑。
    这小子,刚才还胆子挺大的样子,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小狗,这是怕她骂他?
    “过来坐吧。”
    她拍了拍身边,张信咧嘴一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一年多,你长高了不少啊。制药的本事也有进步,其它的也没落下吧?”
    “没有,我一直都有练习。”
    “嗯。”林依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怎么样?在宫里做太子的伴读。”
    “还好了。太子仁善,待我极好,只是他的性格似乎弱了些,以至于那些诸候之子都没多少敬畏之心。”
    林依依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张信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
    “你还说别人对太子没有敬畏之心,你自己呢?我今天可是亲眼所见,你在太子面前,也太随便了一些。”
    张信听的一愣,仔细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脑袋,辩解道:“我也不是对太子不敬,只是我最近心情有些不好,不怎么想搭理人,所以……所以就有些失了分寸。不过老师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嗯。你要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
    “伴君如伴虎。为王为帝者,最是无情,有用的时候,他可以容忍你的很多,一旦觉得你没用了,或者威胁到了他,那么他就无法容忍你的不逊了,那个时候,一个小小的不当,都有可能成为获罪的由头,更何况是不敬呢?不要认为时间过去了就没事儿了,帝王,是最能忍,也最记仇的,等到他开始翻后帐的时候,破家灭门是轻的,诛连九族也很常见。”
    张信听的脊背发凉,他毫不怀疑老师的话是在吓唬他,因为他也是听过一些类似典故的。
    “老师,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嗯,你要多学学你的父亲。不光是在面对帝王时是这样,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谦逊的态度并不代表懦弱,你的父亲温文尔雅,对身处高位者如汉王是谦而不卑,对位卑者如贩夫走卒也能谦而不虚,所以他很容易获得他人的认可,却极少给自己树敌。”
    “不是吧,那群家伙里就有人说过他们的父兄回到家后在背后辱骂父亲呢。”
    张信却是有些不认同地小声道,因为这种事儿,他可没少和那几个家伙起冲突。
    “那么,他们骂你父亲什么呢?”
    “骂他没有战功却得厚赏,还骂他谄媚汉王,还骂……还骂父亲长的……像女子!”张信生气地道。
    “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没……没有了。”
    “你觉得这些骂他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
    “是一群无礼的小人,他们是在嫉妒父亲。”
    林依依看着气愤的少年,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只有小人才会在背后中伤别人,真正的君子,是不会这么做的。那么,你觉得帝王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这……”张信一愣,有些懵懂地道:“帝王也可以用君子和小人来形容吗?”
    “不用君子和小人来形容,那就用明君和昏君来形容吧,那你认为,贤明之君和昏聩之君的区别在哪里?”
    “在哪里?”张信更懵了。
    “在于,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恣意行事。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君王明明不想做一件事,但因为这件事儿是对的,所以他就做了,这就是贤明之君,反之,则是昏聩之君,所以,再贤明的君主,都有可能会做出一两件昏聩的事情,尤其是当他的君威越盛,昏聩之举就可能会越多,所以,聪明的臣子才会时刻注意自己在君王之前要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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